三人悉心照料著歐陽華敏,接連走了兩日,到得一座匈奴人的牧寨。閔兒掏盡身上備用的錢兩,向牧民們索購了一輛還算結實的破舊馬車和一些被褥家什,將歐陽華敏轉移到馬車之上。然後三人將坐騎騰出來充當拉車的腳力,兩名頭陀徒步而行,閔兒則坐到車上陪侍歐陽華敏,驅車跟在後頭趕路。馬車要比擔架平穩舒適得多,歐陽華敏能夠較好地躺臥安睡,傷情反覆的跡象明顯減輕了一些。
到了第三日,歐陽華敏終於睜開了虛弱的雙目。閔兒喜不自勝,迫不及待地柔聲喚道:“歐陽哥哥,你醒來了!”歐陽華敏尚還意識迷糊,不知身在何處,見到閔兒在身邊,驚奇問道:“你怎麽在這兒?這裡是什麽地方?”閔兒高興得眼淚直流,激動的道:“你被匈奴惡狗打成了重傷,差點兒沒命,幸得兩位頭陀大師救了你。我們正在趕往兩位大師清修之所。”
歐陽華敏放眼向兩位頭陀看去,認出曾經見過那年長的頭陀,想要起身向其二人施禮道謝,奈何軀體僵硬,剛一扭動腰身,胸腔立覺一陣劇痛,幾乎又要昏闕過去。閔兒趕忙扶他重新躺好,邊替他擦拭前額上滲出的冷汗,邊道:“歐陽哥哥,我已經替你謝過兩位大師了。你現時還不能亂動,要安心躺著歇息。”歐陽華敏隻好道:“多謝兩位大師相救之恩,請恕晚輩不能全禮。”
癡諾頭陀雙掌合什,對歐陽華敏阿彌陀佛一聲,道:“歐陽公子得天庇佑,脫離劫難。如今玉體欠安,就無須講究禮數了。”歐陽華敏想起眼前這位年長頭陀能夠以氣傳音,知道他法力高強,若非得他相救,自己很可能早已命赴黃泉。故此不勝感激道:“兩次蒙受大師之恩,晚輩尚還不知大師如何稱呼,實在是慚愧。”閔兒從旁將兩位頭陀的法號告知,歐陽華敏又向兩位頭陀再三稱謝。癡諾頭陀卻道:“解救公子之危,乃老朽份內之事。公子不必掛懷。”
歐陽華敏捉不準癡諾頭陀話中之意,以為他執持過謙,更道:“癡諾大師這般說來,可要折殺晚輩了。”癡諾頭陀神態莊重,緩緩道:“老朽並非虛妄亂語。之前老朽曾經答應定會相救公子三次,此次且算是第一次,往後還望公子好自為之。”歐陽華敏仔細尋思,方才憶起那日癡諾頭陀在紫雲台後山上所言,不由得感慨萬分。想不到一位遁空塵世的頭陀,視蒼生萬物如虛無,卻能言出必踐,守諾如斯,真不愧人勝其名!霎時間打心底裡對他肅然起敬。轉而又想,以癡諾頭陀的話語推敲,似乎他早能預知自己必然會遭受此次危難,不禁好奇問道:“大師怎的料到晚輩時下有此一劫?”
癡諾頭陀坦然道:“實不相瞞,自從公子離開紫雲台之後,老朽便在後面一路跟隨而來。只是萬萬想不到公子會貿然闖入匈奴內地,被那匈奴大將李晚等人抓去關押在思歸崖下的地宮之中。待老朽探知確鑿消息,趕去相救時,發覺公子與甘將軍已經得脫牢籠,回漢地去了。老朽放下心來,在鞮汗山各處隨意雲遊幾日,熟料偶然間卻好碰見了漢國太子。心想,既然太子流落到了匈奴內地,公子與甘將軍等人必定還要前來尋他。於是一路跟隨太子殿下去到思歸崖下,直到你們前來將他救走,老朽方才離開。可惜世事難料,汝等萬萬不該狠下毒手,凶殘殺害那裡的六位匈奴武士,因為他們和你們一樣,只不過是各為其主,奉命行事,實屬無辜。”
歐陽華敏和閔兒聽到六位匈奴武士遇害,知道是卜裡格等人,
止不住大吃一驚,急忙追問事情經過。癡諾頭陀道:“此事兩位施主應當比老朽更為清楚。”歐陽華敏急忙申辯道:“卜裡格六人決不是我們所殺,晚輩至今才知道他們竟然遭害。事實如何,還望大師明鑒,備述其詳。”癡諾頭陀道:“六位匈奴武士真的不是公子等人所殺?”歐陽華敏言之鑿鑿道:“當然不是。假若我們想要殺他們六人,直接將他們炸死在地宮之內豈不更加乾淨!何必多費一舉將他們押到地宮外面的石室之中?” 癡諾頭陀聽得歐陽華敏此言不無道理,遂道:“公子天性仁厚,想必不會去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只是甘將軍等人尚未可知,老朽方才有此疑心,望公子莫怪。那日甘將軍和公子等人到了思歸崖下,老朽心知免不了一番爭鬥,不想袖手一旁看著你們廝殺,就領了劣徒找個清靜處善加引導。次日早晨忽然聽見傳來巨大的爆炸之聲,心覺奇怪,等做完早課,便與劣徒到思歸崖去看個究竟。卻見崖下山洞已被炸毀,數匹坐騎驚躲林中,六名匈奴武士被捆綁在石室裡面,個個倒在血泊之中,身首分離。老朽心想,下手之人好不歹毒,既然已將他們捆綁抓起來,實在不必再取他們性命。”
歐陽華敏道:“必定是我們走後,有人到過石室,加害了六名匈奴武士。”癡諾頭陀道:“現今只能做此推想了。”歐陽華敏不知當於慕斯死活,疑道:“石室中一共是七名匈奴武士,只有六人被殺,還有一人呢?”癡諾頭陀道:“還有一人頭受重傷,身背中了暗器之毒,雖昏迷不醒,但幸未氣絕。老朽用丹藥給他解了毒,把他救活過來。由於他傷勢太重,老朽隻好找來兩匹受驚的坐騎,趕即送他到附近的牧民家中托人照料。”
歐陽華敏喟然歎道:“當於慕斯幸虧遇上大師,總算得以大難不死。”癡諾頭陀道:“之前已有人給他服過解藥,止住了毒性,否則僅有老朽的丹藥,恐怕很難起死回生。”歐陽華敏道:“其實那也是大師的功勞。由於暗箭之毒沒有解藥,當時情急之下,甘將軍為救當於慕斯一命,顧不得用藥是否對路,就鬥膽讓晚輩給他服用了大師所贈的的百毒還魂丹。可能因一粒之量不夠,也可能是短時內難見成效,在我們離開之時,當於慕斯仍未現一絲活機。若不是隨後大師加以施救,估計當於慕斯終難得以活命。”
癡諾頭陀恍然大悟,阿彌陀佛一聲,讚道:“甘將軍等人有此善行,當無嫌疑了。歐陽公子舍藥救人,的確與我佛有緣。老朽所贈的丸藥乃是用采自天竺的千種奇珍為餌,參照佛祖所傳救世之方精煉而成,雖不敢妄誇能解百毒,但大多時候會有奇效。”歐陽華敏想起甘延壽曾經疑及此丸藥出處,問道:“大師所贈丸藥可是叫做天竺神仙丸?”癡諾頭陀點頭道:“虛名在外,不敢塞耳。不過老朽有一事不明,敢問施發暗箭之人也沒有解藥麽?”歐陽華敏道:“暗箭從山洞內藏設的機關發出,匈奴人安裝暗箭之時只顧害人,沒有給箭毒製配解藥。”癡諾頭陀雙掌合什,又一聲阿彌陀佛,道:“這可算得是冤孽報應了。”
閔兒接話道:“俗言有雲:‘好人有好報,壞人有天報。’看來一點不錯。那些匈奴惡人只顧陰毒害人,結果自食其果;歐陽哥哥全無害人之心,危難之際不忘救人之義,所以老天爺專門安排大師前來給他化解劫難。”癡諾頭陀應道:“說來慚愧,此次能夠救出歐陽公子,還真是多虧有佛祖冥冥中相助。那日一早,老朽安置好當於慕斯後,與劣徒起程一路西行,原是打算到三危山的天禪院去,不曾想路上適好撞見數百匈奴騎兵正在向東進發。其前隊已經過去,老朽多留了一分心眼,暗暗向其後隊打聽,得知他們是匈奴王子駒於利受的人馬,正趕往前去追拿漢國太子和甘將軍等人。老朽一聽漢國太子魯莽之舉竟驚動到駒於利受王子,猜測歐陽公子必定也在被追趕的隊列之中,若是給匈奴騎兵追上,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帶著劣徒在後面一路跟去。到得兩方交戰之處,看見大戰已畢,死傷無數,唯余歐陽公子仍在與三位匈奴高手惡鬥,被打成了重傷。幸虧還能從屠刀之下及時將歐陽公子救出,否則此劫焉得善終。阿彌陀佛!”
歐陽華敏和閔兒聽明經過,驚險猶如在目,對癡諾頭陀的相救之恩更是感激莫名。歐陽華敏道:“晚輩不識天高地厚,竟勞大師如此費心照應,真是肝腦塗地,難以言報。”癡諾頭陀和顏悅色道:“老朽不過敬受佛祖訓誡,救助眾生而已。公子既是有善心慧根之人,且感念佛祖慈悲便是。”歐陽華敏道:“晚輩必定謹記在心。”
因為一直放不下甘延壽和太子等人,更牽掛著師父劍牘先生的安危,歐陽華敏想知道他們是否能夠平安到達居延城,轉而對閔兒道:“我們不好再煩勞兩位大師,你送我到居延城去罷。”閔兒知他心事,勸道:“眼下劍牘先生和甘將軍等人勢必已經保護太子殿下逃脫匈奴人之手,等他們到了居延城,自有漢軍守邊兵將照應,無需我們操心。你重傷未愈就前去找他們,只會給他們增添累贅,不如等你養好了傷再說。”歐陽華敏道:“我擔心他們會遭遇不測。”閔兒道:“若有不測,你去居延城也是無用。”
歐陽華敏仔細想想,覺得眼下境況確如閔兒所言,隻好作罷,但對師父、師叔兩位長輩實難安下心來。想到匈奴軍中武士高手莫知其數,劍牘先生和甘延壽雖然武功遠勝於已,但雙劍難抵眾敵之強,最終局面如何,只怕他們也是凶多吉少。回想起自己糊裡糊塗慘敗在涿邪王、蝴蝶夫人和粟栗溫三人手下,心有不甘,向癡諾頭陀請教道:“大師能將晚輩救出,想必已和那些匈奴武師交過手了,可知他們的武功都是些什麽來路麽?”
癡諾頭陀寬慰道:“公子以一敵三,不勝無辱,何必尋究對方武功家數?”歐陽華敏道:“晚輩實怕日後還會遇上他們,不好對付。”癡諾頭陀愛惜其心存活念,斟酌著道:“那位使刀的將官無甚稀奇門道,唯憑身強體壯而已。那使拂塵的老者和婦人倒是功力深厚,善長內家掌法,一招得手即能催肝裂肺,重傷公子髒腑之氣,決非等閑之輩。據老朽所知,大漠胡地鮮有深修內功法門臻達此等境界之人,他們二位多半受過西域或漢地高人的指點。老朽當時也有心試探他們兩人的功力根底,曾硬生生接了其各人一掌,但覺一陰一陽,剛柔相合,無窮殺氣蘊積於掌力之中,似欲合化老朽真氣內力於無形,的確是厲害得很。好在老朽有金剛之氣罩於掌中相抵,才得無恙。公子不妨用力深深呼吸數下,且看胸膈間是不是有寒熱兩股戾氣抑壓阻塞於喘息之內?”
歐陽華敏依言而行,果然髒腑深處如有重物輾壓,一時燥熱如火熾,似被毒蟲噬咬,一時陰冷麻結如寒冰,不由難受得周身發顫,趕緊收息靜氣,髒腑冰火重壓之感方才散去,軀體稍舒。但只要用力使氣,苦惡之感複至,當下心中大駭,悉將諸般感受如實相告。
癡諾頭陀道:“兩名匈奴內家高手已將掌中寒熱兩股殺氣從後心逼入公子內息根基,盤結於肺腑之間。若要將兩者化去,須得有陰陽兩路真氣同時送入公子體內,使之相互牽引製止,重將丹田氣息歸於心位,才能使公子複元如常。奈何老朽一體無法同時驅使陰陽兩路真氣,只能等到了天禪院,請首座禪師相助,方可解決。公子且先平心靜氣,好好養息,待將前胸所受重創愈合再作區處。”
閔兒情知歐陽華敏的痊愈完全指望著癡諾頭陀,自是一切聽從他的囑告。歐陽華敏慶幸之余,不無懊責歎道:“晚輩見到那兩個使拂塵的匈奴怪人時,已經感覺不太對勁,但在情急之下,疏於提防,想不到匈奴高手的武功會恁般古怪毒辣。”
癡諾頭陀道:“這個怪不得公子,並不是每個匈奴武師都能有他們二人的功力。老朽聽說結廬於涿邪山的鬼星雙煞最擅長與他們二人相似的武功,也是一男一女,處處形影相隨,情同夫婦,男的外號叫羅煞星,女的外號叫鬼見愁。老朽雖然不認得他們,但從種種跡象來看,那日打傷公子的想必便是鬼星雙煞。”
歐陽華敏即刻記起那日聽到涿邪王和蝴蝶夫人的外號,確鑿道:“他們正是大師所說的鬼星雙煞。”
癡諾頭陀頜首默應,示意閔兒把車停下,然後就車靠近歐陽華敏,俯身給他診探氣脈。片刻又從懷中取出兩粒丹藥給歐陽華敏服下,接著躍身登車坐到歐陽華敏身側,以指搭住他身上數處穴位,閉目收神,以內力催動真氣徐徐輸入他的體內。歐陽華敏頓時覺得有股暖流隨著癡諾頭陀的指力傳遍周身,在諸穴間不停遊走,俄而盡皆源源不斷注入膻中氣海之內,接著心胸感覺舒適好比,傷痛苦惡之感也漸漸減輕了許多。
癡諾頭陀足足堅持輸送內力真氣一個多時辰,直至廣額汗水涔涔,渾身熱氣升騰,後背衣衫蒸濕大片,方才歇勁收手,打坐吐納有頃,下車回到地面上。一行四人繼續向前趕路,途中閔兒將數片乾糧研成碎末,一點一點的喂給歐陽華敏吞咽下去,如哺育嬰兒一般。歐陽華敏得了癡諾頭陀的真氣支撐,內息調勻,周身舒暢莫名,吃過乾糧充饑,不一會兒就安穩睡去。
閔兒癡癡望著歐陽華敏熟睡的面容,絲絲幽怨夾雜在萬般憐愛之中,拳拳於心,瑩瑩於目,不知不覺的自言自語輕聲哀歎道:“人家對你好,你也得對人家好一些。歐陽哥哥,這可是你說過的話,但你自己卻做不到,非要硬生生叫人家傷心,叫人家孤寂寂的在一旁為你擔憂不安。這是你希望的麽?往後不要再對人家說那樣絕情的話兒了,好麽?”哀婉淒切,心事如迷,估計鐵石心腸的男人聽見,都要軟下心腸來。然而閔兒既盼歐陽華敏在沉睡中能夠知悉,又怕驚擾了他的安歇,但願他聽不見才好。
漸漸暮色已降,月明星稀,曠野荒涼寂寥,唯有車轆馬蹄之聲清澈如訴。遠山如黛,偶有狼嚎之聲聞於數裡之外。
車馬行走了兩三個時辰,方才遇有牧民營寨,已是更深夜半。四人投宿一晚,次日凌晨又即匆匆上路。照此曉行夜宿,披星戴月奔波數日,越過連綿無際的黑石戈壁和無數狀如馬駒馳騁的荒漠山丘,終於到得敦煌郡北境。四人取道南下,穿過昆侖障關口,進入河西谷地。
昆侖障是當時漢軍防禦匈奴的重地,關口設在一堵東西延伸望無盡頭的高大城牆之下。城防高牆乃是武帝年代所建,西抵玉門關,東至居延邊塞遮虜障,綿延上千裡,工程浩大,威武雄奇,仿如巨龍橫臥,俯視漠北,至令匈奴強族時時莫敢南向。城牆以南水草豐盛,代代宜禾都尉率領數千漢軍將士屯田駐守,長年累月開墾荒地,勤勞耕作,亦兵亦農,自產自給。當下恰好是谷物成熟季節,但見麥田處處,粟稷飄香,一眼望去,無邊無際,仿如是到了關中富庶之野。
匕顯頭陀功力較差,徒步趕路日久,腳腫狀如棒槌,莫敢觸地,癡諾頭陀不得不從車轅解下其駒給他充當腳力。四人車騎穿過昆侖障,不遠便到了敦煌郡所轄的廣至縣城,補充了一些物用,繼續一路南行。橫穿河西谷地,越過大漢連通西域的商旅要道,再向南走得數十裡,已到得一座橫亙東西、蒼茫巍峨的大山之前。但見群峰巨巒連綿起伏,層層疊疊,高不可攀,仿如擘天屏障一般。仰望三座主峰積雪如銀,直插霄漢,在落日余輝的照耀下,金光萬道,祥雲縈繞,就像是三位玉顏赭服的仙人頂耀靈光,並排結跏趺端坐,詳睨庇護著萬類眾生。
歐陽華敏每日得癡諾頭陀以內力真氣和丹藥調理醫治,雖然還不能下車行走,但已可勉強坐起,稍舒筋骨。此時抬頭赫然望見三座仙山,精神為之一振,驚奇歎道:“此三座大山好生神奇。”閔兒識得山名,應道:“它就是三危山了。”歐陽華敏道:“《尚書》有雲:‘帝竄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難道所指的便是此處麽?”閔兒道:“既稱三危,應該就是這一帶了,隻不知它有什麽來歷。”
歐陽華敏師從劍牘先生,不僅習武,也重習文,對歷代經書史識頗有所知,遂將一段典故娓娓道來。據經書所載,早在遠古洪荒之世,三苗族人已生活在江淮、鄱陽和洞庭湖一帶,擅長冶煉精金,兵器銳利,勇敢善戰,威震天下。傳至堯帝之時,因天下洪水泛濫,苗地受害尤其嚴重。堯帝輕信大臣的舉薦,起用顓頊帝之子姬鯀去負責治理洪水,但姬鯀出身帝胄之家,毫無經驗,在江河峽谷之間隨意塞川壘土,想要堵住洪水。治水三年,不得其法,非但沒能消除洪禍,反而積水成洋,終至益發泛濫,遍淹苗地為害。苗民無耕無衣無食,難為生計,民怨紛紛,不服堯帝之治,遂至引發騷亂。堯帝親率大軍前去鎮壓,在荊楚一帶與苗人展開激戰,後在丹水一役中將苗軍首領殺害,逼迫苗人求和。三苗雖然戰敗,卻不甘屈服。堯帝為防苗人繼續作亂,采用大臣姚重華之策,將三苗部分頑固抵抗的首領及其族人驅逐遷徙到昆侖之西的三危山,與西戎化外之民雜居共處,彼此同化。由是才有竄三苗於三危之說。後來姚重華繼位,是為舜帝,仍不時有三苗之民被迫遷往西戎之地。
閔兒聽到後來,甚是高興的道:“三危山的苗人原來是荊楚之民。歐陽哥哥,你的家鄉在荊州南郡,與三苗乃是同根,到了這裡,說不定還能遇著你的同族叔伯弟兄呢。”
歐陽華敏道:“那些已是上古之世的事情了,哪還可能有誰問祖尋宗?況且三苗人來到這裡,要繁衍族裔,免不得與西戎各氏結交婚配,後代已盡為羌人或胡人了。”閔兒道:“成為羌人和胡人有什麽不好麽?”歐陽華敏道:“羌人和胡人沒有什麽不好,只是我乃漢人子弟,恐怕與他們八輩子也搭不上乾系。”閔兒既像是認真又像是鬧著玩的道:“誰說搭不上乾系?指不定我的父母便是羌人或胡人,還是三苗的後代哩。若果有一日突然得知我與你確有親緣,你會不會認我?”她從小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麽人,身份之迷始終未解,說得頗有幾分感傷之情。
歐陽華敏不知其苦衷,笑道:“當然是要認的。我們不是早已經成為兄妹了麽?”閔兒悶聲歎道:“我不配做你的妹妹。”歐陽華敏道:“為什麽?我能夠有你這樣一個妹妹,必定是千年修來的福份,夠享受一輩子了。”閔兒不答,略顯羞澀的將目光移往他處,深藏著幾分哀怨,又有幾分無奈,欲言又止。
歐陽華敏目睹她這般神情,忽然想起嬙兒來,覺得有時候她的言行舉止與眼前閔兒是何等相似。師父劍牘先生的叮嚀告誡便又回響在腦海之中,瞬間心緒一片煩亂,暗自盤算著該不該將自己與嬙兒定情之事告知閔兒,以求能得她的諒解。猶豫了一會兒,卻不見閔兒更有何異樣動靜,竟寧願懷疑自己多心,不敢再往深處去想。
閔兒默然良久,背對著歐陽華敏低聲問道:“歐陽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歐陽華敏心頭劇顫,想說不喜歡,但既言不由衷,也怕再讓她傷心,隻好道:“喜歡。”閔兒道:“不管我是胡人、羌人還是漢人出身,你都喜歡麽?”歐陽華敏道:“那是當然。”閔兒道:“哪你為什麽不願意再和我見面?”歐陽華敏道:“這個……我們不是又見面了麽?”閔兒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如今是由不得你。只怕你傷好之後,就撇下我孤零零的在這裡,一個人回長安京城去了。”
歐陽華敏莫名內疚起來,因之前說過令閔兒傷心的話而深感不安。這種直覺早已隱伏於心,此時跳躍出來,更能理解她的情懷,無奈安慰她道:“那時迫於形勢,不得已而為之。眼下就剩下你我兩人,我當然不能夠只顧自己,丟下你不管。等到回去長安京城之時,我一定會帶上你。”其實他很想說:“我一定送你到伊循城找著閔大爺後,再回長安京城。”但話到嘴邊,終究不由自主地變了言辭。
閔兒馬上高興起來,遊目四顧,忽然指著三危山白雪皚皚的主峰問道:“歐陽哥哥,你看那三座山峰像是什麽?”歐陽華敏道:“有點像是三位老人。”閔兒道:“我看卻像是一家人,父親、母親、還有孩子,他們日日夜夜守候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定會很幸福。真盼望能有這樣的家,親人們相依相愛,天長地久,永不分離。”歐陽華敏想到自己與嬙兒的遭遇,如今天各一方,頗有同感,應道:“如果能夠這樣,那敢情再好不過。”
閔兒將身子向歐陽華敏挪靠過來,與他緊緊挨著,繼續對三座山峰指點觀瞻。由於心情舒暢,不知不覺說話的聲音開始高了起來。癡諾頭陀聽見,頭也不回的道:“兩位施主不妨再仔細看看,群峰像不像是眾羅漢圍坐佛祖座下聆聽佛法?當中最高的主峰便是至尊佛祖,左右兩邊分別是迦葉和阿難尊者。”閔兒和歐陽華敏放眼更向三危山的主峰眺望,儼然有如癡諾頭陀所言,主峰之下逐座一級級排列的山巒狀似千佛生輝,奇異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