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眾人聞聲望去,發覺歐陽地余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弱冠之年的男子,已仗劍在手,正躍躍欲試。歐陽地余阻止他道:“少熙,你從未習練過武功,上場有何用處!鋒刃上喋血的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你速速收手!”
那男子乃是歐陽地余平日百般疼愛的么兒歐陽政,表字少熙。其時公卿大夫之家極講究男子成年之禮,有兒年二十即鄭重舉行加冠儀式,宴請賓客,敬告親朋,由長輩或主賓賜字,告示該兒已能擔當一家之任。歐陽少熙冠禮剛過,年少氣盛,不肯聽勸,持劍越前道:“爹爹大可放心瞧瞧孩兒的本事,定教惡人伏辜。”
歐陽地余想要強行攔住他,但已來不及。歐陽少熙閃身一躍,即揮劍殺入惡鬥之中,與歐陽華敏等九人結圍力戰胡耆堂。但見他手上長劍翻飛,光芒四射,起勢若驚虹,落刃如裂鼎,劈刺勝似雷霆,閃避堪比遊龍,招式路數雖不甚連貫,卻非常嫻熟,儼然使的便是一套厲害劍法。歐陽地余大感驚詫意外,直看得目瞪口呆,一陣間說不出話來。
歐陽華敏曉得多了一位劍法不弱的幫手,取勝之望大增,迅即攝定心神,抖擻劍氣,重新梳理劍路,不再淌危涉險,潛心與胡耆堂拆招遊鬥。為避開已被胡耆堂參研透徹的劍招,故意將劍訣打亂,原是進位則換挒位,原是前手則移後手,刻意求變,花樣百出,愈戰愈勇。胡耆堂的劍法武功雖超乎一流,但不經意間被歐陽華敏幾近自創的打法弄得分不清頭緒,且對方已加入強手,趁著人多勢眾,十柄長劍密密麻麻狂劈狠刺,逼得他前後左右渾身上下皆要兼顧周全,漸漸顯得手忙腳亂,優勢所剩無幾。
歐陽華敏正鬥得性起,忽然聽見胡耆堂直衝歐陽少熙興奮驚叫:“原來你也習練勾眉劍法!胡某早該想到勾眉劍譜是在你家府上。”歐陽少熙傲然回應:“我家並無勾眉劍譜,本人若得參照劍譜習練,你這惡人哪裡還能活命!”胡耆堂奇道:“那你的勾眉劍法從何而來?誰人所授?”歐陽少熙道:“說出來必定嚇著你,識相的話,趕緊棄劍求饒,束手就擒!”胡耆堂嘿嘿笑道:“你這小兔崽子,初出茅廬,口氣倒是不小。”
歐陽華敏聽著兩人對答,不免覺得奇怪,偷眼細看歐陽少熙的劍法套路,卻見他的招式殺著與自己所習練的劍法確實頗有相似之處。此前自己只顧著全神貫注與胡耆堂拚殺,對歐陽少熙的劍法尚不及留意,是以沒看出其與八名壯漢所使劍法的大為不同,有何端倪。現下詳察,不由得怦然一懍:“原來勾眉劍法的確尚存於世,看來師父傳授給自己的可能真是勾眉劍法!過後須得向這位叔輩問辨求教。”先前得到歐陽太伯的指證,多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至時兩相比較,疑雲方始慢慢消散。
思慮之際,稍微分心,出手略緩,胡耆堂趁隙擺脫困局,陡然揮劍直取歐陽少熙的咽喉要害。歐陽少熙急促回劍擋格,胡耆堂順勢偏轉劍鋒,絞住歐陽少熙的劍身,避開其他攻來的劍招,倚前向歐陽少熙緊靠過去。歐陽少熙或許從未臨陣對敵,不知危險,缺乏審勢防變之能,未即時與胡耆堂拉開距離。
歐陽華敏見狀,趕忙出聲提醒:“叔叔當心!”話音未落,已挺劍搶攻胡耆堂的致死命門。然則胡耆堂的反應何等敏捷,這邊手抽劍一撥,迅速破解歐陽華敏的劍招,那邊手直出食中二指,猛向歐陽少熙上身的脖頸、肩臼要穴戳擊。歐陽少熙躲閃不及,身子一軟,
被胡耆堂奪劍擒住,動彈不得。 場上之眾一見歐陽少熙落入敵手,登時大驚失色。歐陽華敏回劍急欲強將歐陽少熙救下,但胡耆堂不等他劍到,已穩穩挾持著歐陽少熙,扳轉其軀抵在身前,哈哈笑道:“有這位少熙公子替老夫擋劍,且看你還能奈我何!”歐陽華敏大受脅製,劍至中途無奈嘎然而止。另外八名壯漢眼睜睜望著歐陽少熙,因局勢陡變,個個投鼠忌器,皆不敢再貿然出劍向胡耆堂進擊。
歐陽地余生怕愛兒遭遇不測,驚懼得渾身顫抖,指住胡耆堂喝令道:“大膽胡凶!快快將少熙放下。”胡耆堂得意的道:“少府大人且莫驚慌,只要你們不難為我胡某,答應胡某所求,少熙公子就決不會有事。”歐陽地余不得已軟下口氣來,問道:“你有何求?”胡耆堂道:“胡某欲借勾眉劍譜一閱。”
歐陽地余道:“不是老夫不肯借給你,府上確實沒有勾眉劍譜。”胡耆堂道:“那麽少熙公子的勾眉劍法從何處學來?”歐陽地余道:“老夫對少熙習練武功之事一無所知,正自納悶不解。”遂向歐陽少熙問道:“孩兒,何人教授你武功劍法?你即刻從實交待。”漢立綱紀,忠君為上,孝道為先,歐陽少熙不好對父親隱瞞,誠切答道:“請爹爹明鑒,實無他人教授孩兒武功。孩兒所習練的勾眉劍法,乃是偷偷自學自悟自練。”歐陽地余甚感意外,又問:“既無勾眉劍譜,你如何自學得了?”
歐陽少熙道:“此事還望父親大人見諒,容孩兒慢慢說來。”歐陽地余頜首以示催促,歐陽少熙即接著道:“孩兒聽說勾眉劍法原是越人最為擅長的劍技,後來劍譜為祖上歐陽大族所得,舉族習練,代代相傳,遂成就歐陽大族的曠世盛名,直至歐陽大族蒙冤被誅,劍譜下落不明,才至劍法失傳。孩兒自幼陪在父親大人左右,常見父親大人為搜羅整理歐陽大族的典籍史冊日夜操勞,常聽父親大人備言先人榮光,讚歎勾眉神技。孩兒耳濡目染,心生向慕,遂暗立志氣要練成勾眉劍法,令其重現當世。因無劍譜習練,孩兒便通讀典籍史冊,一點一滴收集整理有關勾眉劍法的記述,參照其他劍法武學,依典籍所載摹擬複原勾眉劍法的招式套路。十幾年下來,共研得劍訣三十六式,雖無劍譜原本參照,但自信已與傳言的勾眉劍法相去不遠。孩兒一招一式琢磨習練,時至今日,頗多感悟,本應能相助華敏賢侄捉拿惡人,報其滅門大仇。孰知胡老賊狡猾奸詐無比,令孩兒終至不敵。”
在場的眾多家人聽罷,無不嘖嘖稱奇,唯獨歐陽地余神色凝重,默不做聲。胡耆堂卻兀自不信,搖頭道:“你瞎編故事,生搬硬造一些來由,焉能騙得過我胡某。即使你是天生武學奇才,也決不可能僅憑揣測臆斷把勾眉劍法摹擬得恁般形象。你若不是經人傳授,便是家藏勾眉劍譜,兩者必居其一。”歐陽少熙激怒辯道:“我歐陽少熙豈會像你這惡人那般惡毒刁蠻欺詐!當著家父之面,我膽敢對天發誓,適才所言句句屬實!”
胡耆堂倨傲道:“你罵我也沒有用。既已落到我胡某手上,便得聽憑我胡某處置。”轉而對歐陽地余道:“少府大人,胡某在府上多有攪擾,先向你賠個不是。不過仍須更借少熙公子一用,望你休怪。”歐陽地余面如土色,顫聲喝問:“你想把少熙怎地?!”胡耆堂道:“胡某並無歹意,只是打算把少熙公子帶回匈奴去,等哪天你們找到了勾眉劍譜,送去匈奴給我,胡某再將少熙公子原樣奉還,決計不差一根毫發。”
歐陽地余情知胡耆堂分明是在逼迫他交出勾眉劍譜,否則往後可能真要拿勾眉劍譜到匈奴去贖人,登時氣得毛發盡豎,大罵道:“你這蠻胡惡狗,為著一本莫知所蹤的劍譜竟然此等喪心病狂!前有族人之仇,今有擄子之恨,你若執意胡作非為,我歐陽氏族決不會善罷甘休,從此與你勢不兩立!”晃晃然已欲昏厥過去。歐陽敦叔在旁急忙將他扶住。
歐陽少熙見狀,痛聲叫道:“爹爹,你千萬莫誤中惡人的奸計驚慌氣惱。大漢威臨天下,強懾萬邦,匈奴早就府首臣服為藩屬。假若此胡賊今日真有膽將孩兒擄去,恐怕未出京城大門,守城衛士已將他拿下。即便其人有天大本事,僥幸能逃回匈奴去,不日照樣非認罪伏法不可。”
歐陽華敏心想:“胡耆堂連當朝太子都敢擄去當人質,何況一位辭官九卿的公子哥兒。事情因自己之仇而起,決不能讓胡耆堂把歐陽少熙帶走。為免拖累歐陽地余一家,須得盡快將歐陽少熙救下。”當下立將青龍寶劍往地上一插,對胡耆堂道:“惡賊,你不是隻想得到勾眉劍譜麽?本人甘願受擄,帶你去見本人恩師,向他老人家討要劍譜。請你放了少府大人的公子。”
胡耆堂陰惻惻道:“你小子對我滿腔仇恨,現時才想到要帶我去見你的師父,我可不能相信你。況且我有急事要辦,無暇與你稀裡糊塗糾纏下去。你若是有誠心,就告知你的師父,讓他拿勾眉劍譜到匈奴去換人。”歐陽華敏道:“倘若永無法找到勾眉劍譜了,你還是要把少府大人的公子抓在手裡麽?”胡耆堂獰笑道:“我決不信你們找不到勾眉劍譜,除非你們不顧歐陽少熙的性命,把劍譜銷毀。”
杜青山不知何時動起心思來,忽然接話道:“胡老兒,你這等做法太過無理霸道。若實不過是想要得到勾眉劍譜,大可有商有量,好好合計,何必刻意為難這位公子,白白葬送其大好前程?”邊說邊向胡耆堂邁步過去。
胡耆堂道:“胡某隻認勾眉劍譜,不得已而為之。少府大人若真無勾眉劍譜,何妨放出聲訊,莫管是誰,只要早一日將勾眉劍譜送交胡某,歐陽少熙便早一日得返大漢。他的前程如何,完全掌握在勾眉劍譜的知情人手裡。”杜青山道:“無時無日之望,終究還是欠妥,我老瞎子勸你最好還是把人放了。至於勾眉劍譜嘛,可以慢慢再找。”胡耆堂道:“我一個人去找,哪比得上少府大人舉全族之力去找來得容易。”此言一出,其險惡用心已公然昭彰。
杜青山幽幽的道:“原來你是這般齷齪想法。”沉歎一聲,冷不丁揮杖向胡耆堂當頭劈去。胡耆堂架著歐陽少熙側身閃過。歐陽華敏眼見此等情狀,心知胡耆堂今日決計不肯放過歐陽少熙,只能強行救人。遂趁杜青山出手之機,立從地上拔劍直撲而前,恰似救下太子之時那般,與杜青山左右夾擊胡耆堂,另外八名壯漢也即揮劍齊上。
胡耆堂重被圍困,似知難敵,一手揮舞己劍化解來招,一手反轉所奪歐陽少熙之劍抵住歐陽少熙的喉頭,狠聲脅迫道:“你們誰敢逼近一步,胡某保準讓你們替少熙公子收屍。”唬得府上之人膽戰心驚。八名壯漢應聲止步縮劍,面面相覷。歐陽華敏秉劍猶豫,察言觀色,一瞬間也不敢過於用強。
杜青山眼看不見,仍揮杖進擊企圖奪人。歐陽地余已被嚇得喘不過氣來,弱體難支,幸得歐陽敦叔從旁挽扶,才沒委頓倒地。他硬撐著直起半邊身軀,顫聲製止道:“杜兄暫且住手,各位切不可強逼惡人,萬事皆可以先停下來,慢慢商量……商量。”杜青山聞言,隻好緩下銅杖來。
胡耆堂借勢擺脫夾擊,拖著歐陽少熙後退數步,環睨眾人,悍然警敕道:“你們若不識好歹,我胡某決不客氣。”手上稍加用力,架住歐陽少熙之劍已壓喉入肉。府上之人無不血脈噴張,怒目而視,然卻盡皆莫知如何是好。歐陽華敏暗暗運氣於掌,想要隔空襲擊,但因歐陽少熙擋在胡耆堂身前,無法下手。
胡耆堂逼令八名壯漢讓開合圍,挾持歐陽少熙退到空曠處,突然點了歐陽少熙的啞穴,抄起他往腋腰下一橫,夾著他飛身縱上後院偏房屋面,展開輕功,踏著屋脊向遠處飛奔。杜青山循聲辨明動靜,身形一晃,也迅速跟著竄上屋面,急趕而去。歐陽華敏不假思索,果斷躍上屋脊,在後疾追。那八名壯漢無此厲害輕功跟上,只能眼望著胡耆堂逃走。歐陽地余見此情形,再也支撐不住,當場昏倒過去。
胡耆堂夾著歐陽少熙逃到宅院外圍牆頭,輕易逾牆而出。歐陽華敏和杜青山追到牆頭之上,卻見牆外是一條車馬往來的巷道,胡耆堂已搶過一匹路人的坐騎,攜著歐陽少熙飛馳疾遁,眨眼消失在巷道遠處。歐陽華敏本欲也跳入巷道搶借坐騎,但自忖已難追上胡耆堂二人,無奈站立牆頭,痛心不已。
杜青山卻似鍥而不舍,縱身便要向外躍下牆頭。歐陽華敏急即扯住他,勸止道:“杜老前輩,胡耆堂已經逃遠,追趕不上了,回頭我們再想辦法尋他罷。”孰料杜青山卻道:“爺爺我不是要去追胡老兒,只是想到院外找個地方討口熱飯吃。”
歐陽華敏不解問道:“少府大人家中難道會沒有飯吃麽?你為何要另尋他處?”杜青山甚為不屑的道:“這裡是你討飯吃的地方,不是我老瞎子討飯吃的地方。”歐陽華敏猛地想起適才歐陽地余對杜青山的責疑,諒必已對杜青山傷害至深,便開導他道:“少府大人因不曉得前輩的冤情和苦處,以致言語多有冒犯。但不知者不怪,只要前輩回去向他說明清楚,他定會待前輩如上賓。”杜青山倔傲道:“爺爺我可不稀罕他如何待見。你若稀罕,自個兒留在他家慢慢享受,恕爺爺我不能奉陪。”
歐陽華敏聽明杜青山去意已決,不由得犯難起來。心知杜青山隨後必定去找胡耆堂,想要跟定他不放,卻因歐陽地余舉家力助自己復仇,已累及歐陽少熙落入惡人之手,自己覺得虧欠他們太多,不能連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別去;若不跟定杜青山,又怕往後再難找得著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權且問道:“前輩此去,我們何時何處相見?”
杜青山道:“爺爺我現下即趕往匈奴去堵截胡老兒,乖孫兒若是想見爺爺我,就到匈奴去找。”歐陽華敏毫無把握道:“匈奴地廣人稀,晚輩哪能找得到前輩的蹤跡。”杜青山道:“你與爺爺我若是有緣,自會再次見面。但須記認爺爺的神鬼暗箭,朝著箭尾所指的方向,要找到爺爺我該當不難。”言畢,翻身躍入院牆外面的巷道,摸索著窸窸窣窣地走了。
歐陽華敏得了杜青山的提示,識得神鬼暗箭的模樣,知道它是杜青山的獨門暗器,心裡稍微有了一點著落。目送杜青山走後,返身越過一幢幢屋脊,回到歐陽地余的身邊來。
眾多家人已手忙腳亂將歐陽地余救醒過來。他一見到歐陽華敏,馬上詳詢歐陽少熙的情況,確定胡耆堂真個已把歐陽少熙擄走,要帶到匈奴去,甚是憂心焦慮,憤怒不安。歐陽華敏心感愧疚,便與歐陽敦叔和兩名壯漢一同攙扶歐陽地余回到臥房中暫歇。府中上下悉來向歐陽地余請安,關切探問,聽說了歐陽少熙被擄經過,個個既是擔心,又是氣惱。
歐陽地余的妻妾大多已故,僅剩下兩房側室。四位兒子都是正夫人所生,除歐陽少熙外,其余均在朝中做事,適逢佳節出門探親訪友未歸。眾家人對恭敬陪在一旁的歐陽華敏怠慢冷落,雖有歐陽地余引見,仍是不願理睬。
歐陽華敏明知府上變故因自己而起,對眾家人的漠然相待盡能體會,心下更加感到過意不去。為報答歐陽地余一家的相助之恩,待歐陽地余稍安,便提出要獨自前往匈奴尋胡耆堂報仇雪恨,把歐陽少熙解救回來。
歐陽地余放心不過,勸阻道:“胡耆堂的武功那麽厲害,實在出人意料。你與八位壯漢加在一起尚不是他的對手,單個兒前去尋他,只怕不僅救不回你的少熙堂叔,到時還會白白搭上你的性命。且先不要意氣用事,容我另謀穩妥的救人之策為好。”歐陽華敏仍望能盡快救回歐陽少熙,故而道:“若能得到勾眉劍譜,拿它前去換人,說不定胡耆堂真會放了少熙堂叔。”
歐陽地余登時憤慨不已,激動道:“勾眉劍譜乾系到歐陽大族後人的生死。不要說府上確實沒有這本劍譜,就算有,老夫也決不能為救自家孩兒,把它交付惡人之手。”歐陽華敏悵然問道:“太公可知道勾眉劍譜的下落?”歐陽地余由怒哀戚,搖頭歎道:“府上先人已經苦尋了數輩,全無勾眉劍譜的半點端倪。你少熙堂叔既能暗自揣摩偷練勾眉劍法,太不可思議。說不定上蒼注定他該有今日之劫,你不必再去管他,且看他的造化罷。”
歐陽華敏怕被見疑,放棄拿劍譜換人的念頭,但堅持要親自前去解救歐陽少熙,心想哪怕以卵擊石,自己也義不容辭,如實在不得已,便去求助王鳳。雖然之前面對家門不幸都沒有驚動王鳳,但此時已不能顧慮那麽多了。遂道:“孫兒曾在太子宮內擔任過臨時護衛,可以到那兒找一些厲害的幫手同往匈奴對付胡耆堂。”
歐陽地余卻慎重道:“在匈奴國內,再多幫手也敵不過他匈奴人多。假使我等將難處稟報朝廷官府,必然會牽涉到漢匈邦交,朝廷以大局為重,對此等小事肯定寧願置之不理。況且胡耆堂的惡行起因與勾眉劍法和歐陽大族有關,一旦牽連到過去的恩怨是非,就更不好區處。如果你一定要前去匈奴相救少熙堂叔,只能暗中智取,不能明著硬上。你的師父既懂得勾眉劍法並傳授給你,估計他多半也是歐陽大族後人,若能有他相助,事情可能會好辦得多。你的師父是誰?如何尊稱?家鄉何處?”
歐陽華敏將劍身先生的名號告知,然則歉疚道:“孫兒不是十分清楚恩師的鄉土來歷,自打記事之時起,隻曉得恩師已在南郡秭歸白雲嶂下設廬講學多年,但從未聽見有人議論或提到過他的身世,遠近鄉鄰都把他當作本鄉人看待。”
歐陽地余不是江湖中人,沒有聽說過劍牘先生的雅號,不過陽在天這個名字還是讓他感到有些熟悉。他搜腸刮肚想了許久,存疑道:“曾經有一個人與你說的情況頗為相似,隻不知他是否就是你的師父。”歐陽華敏道:“太公不妨說來聽聽。”
歐陽地余道:“十幾年前,老夫在未央宮石渠閣參與先帝召集的一次經學辯論,裁定詩、書、禮、易、春秋五經之爭。在座的學術之士來自四面八方,有上百人之多,堪謂冠蓋雲集,百家從龍,極盡經議未有之盛況。當中有一位風華正茂的遊學方士,對五經要義頗多見地,只是言詞偏激,直舌詭辯,加之出身卑微,遂不為其時眾多經學耆宿所讚賞。然因他的名字叫做歐陽在天,與本家同姓,老夫對其印象還算深刻。可惜辯論尚未結束,那歐陽在天便辭退而去,之後老夫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不知他是何方人士。”
歐陽華敏道:“若是歐陽大族後人,當可從太公收藏的那些本族籍冊中對照查找。但不知太公是否真的已將它們悉數焚毀,說不定裡面卻好有恩師與那歐陽在天是否同為一人的記載。”歐陽地余摒退左右家人,謹慎小聲道:“老夫哪可能當真毀掉恁般珍貴之物!無非暫把它們藏到別處,瞞騙胡耆堂而已。不過那些籍冊都已有些年頭,應該沒有你們這些後輩的記載,只能試著找找看。你且隨我來。”言畢,獨自將歐陽華敏帶到一間地下密室之內。
室中光線昏暗,空無一物,像是閑置之所。歐陽地余點燃一支火燭,徑直走到一面破舊的磚牆前,伸手沉沉一推,移開一扇牆形暗門,裡面赫然露出一個偌大的壁櫥暗格來。格中除了放置著一個笨重的大木箱,再無其他物事。歐陽地余吩咐歐陽華敏把大木箱搬到地上,打開來借著燭光細細查看。但見箱內卷帙浩繁, 全是有關歐陽大族史料世系的案牘。
歐陽華敏幫著歐陽地余在一大堆案牘中索序翻找,見到每卷所載歐陽大族後人的世系果然止收錄到歐陽地余這一輩。登冊之世,連巴山越墅現今最年長的歐陽太伯還只是三歲孩童,既沒有歐陽華敏家人的片言隻語,也找不到歐陽在天的任何信息,無法知道他與歐陽大族究竟有無淵源,與恩師劍牘先生有無瓜葛。卷牘中對歐陽大族各支余脈流落安身之地記載得倒是非常詳細,並立專冊收集有許多與勾眉劍法相關的史料、軼聞,零星記載著該門劍法的奇巧、秘訣及圖例,甚至間雜一招半式的講解,唯獨沒有錄載勾眉劍譜。
歐陽華敏發覺從卷牘中根本無法覓知自己、家人和師父,忽地心有所悟,暗想:“胡耆堂決不是從歐陽地余這裡查到自己家人和師父的下落,他能夠找去巴山越墅謀害自己的父母,又能那般清楚神農軒館的所在,具體詳情必定是從他處得來。不過除了胡耆堂外,還會有誰這般關注自己的至親呢?”當下疑雲頓生,斷定惟有去問胡耆堂,方能破解謎團。慮及胡耆堂的劍法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決定依照歐陽地余所言,先設法找到師父,求他出手相助。
遂與歐陽地余將一大箱籍冊卷牘收拾整齊,放回原處,然後向他說出自己的打算。歐陽地余立表讚同,但千叮萬囑不能讓胡耆堂知曉其他歐陽大族後人的居所及籍冊未毀之實,以防他重來滋擾,或其他歐陽大族後人遭其毒手。歐陽華敏含淚答應,稍事禮節即行告辭。歐陽地余親自相送,直至家宅大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