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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鳴劍錄》第6回 魑魅魍魎(一)
  樓蘭翁主情知自己說漏了嘴,未待杜青山抓到,趕忙閃身讓開。杜青山手中竹杖揮起,跟著劈將過來,口中喝罵質問:“大膽妖女!你是不是和閔大寬勾搭上的那個樓蘭賤貨?!快快從實招來。”

  閔大寬將樓蘭翁主拉到自己身後躲開來杖,因見杜青山確實是可憐,不忍再行隱瞞,遂道:“杜師兄,當時為弟並不曉得你是被銀針刺中雙目,隻道是你自己出了差池,失足掉下山崖去。隨後為弟二人趕到山崖下尋你,可惜未能找見你,沒法及時助師兄擺脫困厄,以致師兄這麽多年艱難為活,盡遭生不如死的功名愚弄和塵世不公。為弟已知昔時蒙昧糊塗,無意之間鑄成大錯,深感自責,還望師兄能夠寬宥原諒。”

  杜青山聽出是閔大寬的聲音,刹那更是激怒得渾身發抖,氣急敗壞道:“原來你小子一直留在這裡和那妖女偷情成奸,敗我大漢名節。既是她施發銀針傷我,你們一對狗男女追下山崖去,必定是怕我不死,要更下毒手,幸好當時沒被你們找著,否則我杜青山哪可能還有命在!”閔大寬委屈莫辯,誠摯道:“為弟對師兄真的從無惡意,那時實是有愧於心,欲尋師兄的屍首埋葬。後猜盼師兄未死,才敢苟活至今,唯求這輩子還能見上一面,以釋負疚之懷。”杜青山忿恨道:“貓哭耗子,兔死狐悲,你這些話說來,普天之下有誰會相信!”

  樓蘭翁主聽著不悅,接話道:“夫君為杜師兄之難,和小女親到積石山彤霄宮向師父靈虛真人謝罪,甘受笞罰,誠有何欺!”杜青山微顯錯愕,怪聲道:“一騷一蠢果然結成夫妻了,好不快活。不妨說說,師父他老人家給你們二位擺酒慶賀了麽?你們兩個是不是借機大進讒言,盡怪我杜師兄阻撓你們男歡女愛的好事了?”

  閔大寬不介意其語多挖苦,照實將之前和樓蘭翁主去見師父靈虛真人的經過約略說知,懇切道:“誠望師兄和我們夫妻二人一同回去彤霄宮,向師父稟明詳情,好教他老人家安心,也便設法助師兄化解眼前困局。只要有師父和諸多同門兄弟為證,何人膽敢置疑師兄不是杜青山其人。”

  杜青山神情冷漠,斟酌片刻,忽然發瘋似的大笑,疾言厲色道:“閔大寬,你的臉皮可真是厚不知恥!你被師父逐出山門,便來討好為兄,想哄騙為兄到師父面前替你洗脫罪責。你是不是要把為兄當成猴子,任你耍弄?對你這等卑鄙陰險狡詐之徒,看來為兄這回不僅要拿你們兩個送交官府,證實為兄確鑿是杜青山,而且還得代師父清理門戶了。”說著把竹杖往祭台上猛地使力一敲,杖身迸裂,杖頭飛出數丈之外,竹杖之內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劍來。他迅速拔劍在手,劍尖直指閔大寬和樓蘭翁主,頓聲吼道:“你們倆成雙成對如願以償,還來打老子的主意,以為老子會縱惡為奸,善罷甘休麽!識趣的就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前去官府認罪伏法。”

  閔大寬好聲好氣道:“杜師兄,今日伊循城的守將、駐兵不認得你我,良莠不知,我們前去申訴冤曲,徒添羞辱。您要是不肯和我們倆去見師父,莫如我送你回大漢去,見到傅大人再作商量。”杜青山毫不領情道:“為兄要找什麽人幫忙,何須你來多嘴嚼舌!假仁假義,豈安好心!若是真想悔罪,就走近前來讓我先刺你三劍,再把你捆綁起來,這樣才顯得你有那麽丁點兒誠意。”

  閔大寬明知他疑忌鬥氣,不和他計較,認真道:“從這裡到大漢長安相距千萬裡之遙,

兄弟有忿,不招外辱。等得送師兄回到京城羽林軍營之後,為弟聽憑師兄怎樣處置都行,如何?”杜青山仍是狂傲記恨,譏誚道:“你小子總想在我面前耍滑頭,死不悔改。似你這等臨陣變節、倒戈助敵的賤逆,大罪昭彰,舉漢之士皆望得而誅之,即便現下就地將你處決,都不過分。你豈還有臉堂而皇之送我回去大漢?!真是天大的笑話!”  閔大寬瞬間像被刀子深深扎在心頭上,痛苦至極,慚仄無地,沮喪道:“愚弟所為實系仁善之舉,難不成僅因稍有不慎,這輩子就無法洗清罪名了麽?我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罪大惡極之事?教汝等憎恨至斯深惡痛絕?!”杜青山把腰杆一挺,拿出兄長的架勢道:“你曉得何謂忠義麽?沒聽說過十惡不赦麽?若是愚昧無知,不妨誠心些靠近前來,讓為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樓蘭翁主察覺閔大寬已心神崩潰難以自持,看見他舉步欲前,急道:“子政哥哥,千萬不要上他的當,你若走近前去,他不將你一劍刺死才怪。”閔大寬不甘畢生披罪蒙辱,萌發舍身雪恥之念,言不由衷道:“安祁霞兒,我既是一個罪不可赦之人,死有何辜?五年前欠杜師兄的冤債,此番當做了斷,你莫要管我。”言畢,邁腿徑向杜青山走過去。樓蘭翁主使盡氣力拉扯住他,兩人踉蹌後退了幾步,險些一跤摔倒在地上。

  閔大寬拗掙著仍要往前,樓蘭翁主苦苦勸阻道:“子政哥哥,你怎會這般糊塗犯傻?且不想想看,你早已成了漢軍將士操練的箭靶,罪名板上釘釘。即使你心甘情願背罪悔過,哪個漢軍將士肯稍加體諒放過你?哪條大漢王法能明斷當中曲直寬饒你?他們除了仇恨你,羞辱你,哪有人會管你死活,有無冤情?無論你舍身赴義也好,脫皮換骨也好,到頭來都不過是給他們藉以圖添功名的一粒棋子,枉自賠上性命罷了。”

  閔大寬聽得戚然動容,欲哭無淚,顫聲道:“縱然那般受刑身死,若能助杜師兄討回公道,也是值得。”樓蘭翁主道:“杜師兄能不能雪清不白之冤,已經與你切切無關,他也不過是大漢官府、朝廷那些操縱權柄之人利用的一粒棋子而已。千萬莫以為只要證實杜師兄正是那個被當成死人在此祭拜的杜青山,那些人便會承認為實,轉而敬重尊奉杜師兄,給他好日子過。須知他們在此立下空塚,怎會想不到杜師兄可能還活著?然則杜師兄活生生的回到他們眼前,他們為什麽卻堅拒不認?甚至咬定杜師兄欺詐,睜眼說瞎話?指明在為杜師兄無屍置塚、記功揚名之時,他們其實已判定了杜師兄有死無生,根本就不想給他再活過來。他們要的只是俯首帖耳、忠心效命、凶殘弑敵、葬身樓蘭的杜青山,既已把他誇譽宣頌為忠烈殉國的大英雄標榜垂范,豈肯重翻舊案,告知世人真相,打自己的臉面?豈願杜師兄恢復身份,讓那個杜青山死而複生?杜師兄若是不和他們計較,忍氣吞聲,隱世埋名,反倒還有望相安無事。要是執意非向朝廷申冤辯白不可,十有八九便像那個真無知大人所說的一般,被扣上欺罔之罪,那可就真要難逃死路了,更是冤枉。況且尉屠耆那惡魔全仗大漢扶持,明知杜師兄遭遇不公,卻膽敢惡毒加害,恩將仇報,無疑其對大漢某些人的意圖和杜師兄的處境瞧得要比你們二人清楚多了,尤而保不準其所為乃是與那些人狼狽為奸,暗受指使作惡哩。”這一番肺腑之言,簡直如雷貫耳,頓令閔大寬和杜青山呆若木雞,半晌說不出話來。

  樓蘭翁主挽起閔大寬的胳膊,不無深意的溫柔道:“子政哥哥,你現下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你得替我們想想,若果你平白無故的送了性命,往後我們可怎麽辦?”拉著他便要離開墳場。閔大寬不解其言,問道:“你們?除了你我,還有誰人?”樓蘭翁主約略遲疑,隨即垂眉嬌羞道:“你問那麽清楚做甚?我是張口隨便說來。”閔大寬以為她著急開勸自己偶爾失語,沒有再加細究。

  杜青山緩過神來,勃然大怒,厲聲斥責樓蘭翁主:“你這個妖女,我和閔大寬這傻瓜落到此種下場,全都是被你害的,你還想憑般妖言蠱惑他麽?”直趨而前,挺劍恨極向樓蘭翁主的後背當心刺去。

  樓蘭翁主毫未提防,來不及躲閃。閔大寬大驚,無暇多想,急將樓蘭翁主拽護在身下,以己之軀擋住來劍。只聽得卟哧一聲,劍端利刃穿透其左肋,頓時血光四濺。杜青山不肯收手,抽劍又再刺來。閔大寬顧不得傷口血如泉湧,抱住樓蘭翁主奮力向外躍出,遠遠躲開來劍鋒銳。杜青山連劍刺空,忣忣立穩身形,持劍豎起兩耳,聽辨其二人所處方位。

  閔大寬怫然驚魂未定,忍住傷痛,對杜青山道:“杜師兄,你也忒狠惡了。不管你我有何恩怨,都不該拿安祁霞兒報復。昔日致其家破父亡,她都沒向你尋仇,你怎能反對她下此等毒手?!”杜青山道:“你中了她的美人計執迷不悟,我被她以銀針刺瞎雙目落難,乃至有而今不白之冤,這番惡帳又怎麽算?隻取她一條小命抵償,已經夠便宜她了!她是你的相好,你若是心疼她,就過來替她再受一劍。”

  樓蘭翁主看見閔大寬渾身是血,登時紅了眼圈,雙目如仇,拔劍便欲與杜青山相鬥。閔大寬遽忙搶過她手中的利劍,將她製止,對杜青山道:“杜師兄,我們同是遭罪苦命之人,你何必銜仇抱恨,睚眥必報,以死相逼?”

  杜青山不依不饒,振振有詞數落道:“我是朝廷功臣,你才是罪人,你焉得與我比肩而論!天殺的你們這對狗男女,害瞎我一雙眼睛,叫我雖生猶死,一世英名空付水流。今日若不親手宰了你們兩個,難消此生之恨。”彼此言語之時,他循聲細辨,已明了對方二人所在的位置,話音未落,立馬仗劍飛步殺將過去。

  閔大寬護住樓蘭翁主迅速轉身跑開。杜青山疾躍急追,但畢竟瞎眼難及明眼人,負氣舞劍胡亂趕殺一通,連兩人的衣袂衫裾也沒能沾著一點邊兒。閔大寬和樓蘭翁主越跑越遠,杜青山追趕不上,強蠻使氣在原野間揮劍狂劈濫砍,暴怒發泄,擊打得草木枝葉石屑塵土飛揚,口中兀自大聲咒罵不已,仿如瘋子一般。

  閔大寬回過頭來,望見杜青山煢煢亂亂,已近癲狂,孤苦伶仃,淒憐至極,想起師父靈虛真人的囑咐,止步衝著杜青山高聲喊道:“杜師兄,師父他老人家很是掛念你,為弟本想送你回大漢澄清事實,稟明冤情,再陪同你去看望他老人家。但你無論如何不肯饒恕為弟之過,為弟只能望你自個兒早些回積石山彤霄宮去看看,以使他老人家釋憂寬懷。”杜青山嗓門粗躁,殺氣騰騰的道:“少向我嘮叨提起師父,你以為去到師父跟前我就不敢殺你了麽?待我治好雙目,一定不會放過你們兩個賤貨,凡是陷害過我、冤枉過我的人,我都要統統殺光。”就像和天下人皆有深仇大恨似的,瘋癲錯亂泄憤不止。

  閔大寬悵然若失,內心隱隱作痛,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聲音嘶啞。樓蘭翁主溫言勸慰道:“子政哥哥,你已經身受杜師兄一劍,不再欠他的什麽了,咱們走罷。”閔大寬亦知杜青山對自己已鴻溝深隔,難有回旋余地,隻得遠遠向他灑淚而別。

  回到山崖之下的住處,樓蘭翁主替閔大寬包扎好傷口,兩人定計去找安比羅迦。依照杜青山所說的地理方位,兩人直接來到山國北面的天山腳下,尋訪了八九日,終於找到安比羅迦賴以棲身的山中王府。令樓蘭翁主倍感欣慰的是,她的母親、姨娘、兄弟姐妹、丁奴仆役等一眾家人也在王府之中。

  諸多親眷突然見到樓蘭翁主攜伴而至,無不驚喜非常,舉家奔迎於道。彼此生死離別之後重逢,免不得抱頭痛哭告慰一番。樓蘭翁主的母親尊號伊循夫人,她對樓蘭翁主早已望眼欲穿,傷心絕盼,只怕愛女多半已不在人世,此生再無與她相見之期。如今出乎意料能得樓蘭翁主平安歸來,真是說不盡的高興,趕忙設壇祭告上蒼,虔虔拜天謝地,喜極快慰之情無以言表。

  樓蘭翁主向一眾親人引見過閔大寬,稍事安頓,即與母親和安比羅迦細細說起劫難經過,兩邊才知失去音訊之後對方的一番辛酸坎坷。伊循夫人和安比羅迦等一眾親眷為圖活命也是歷盡艱險。

  原來那晚安比羅迦得有閔大寬、樓蘭翁主照應脫身之後,盡速趕回到伊循城下。他看見姨父伊循城主領兵正在城外與尉屠耆的人馬激戰拚殺,當即搶過一匹坐騎,跨上鞍韉揮刀上陣退敵。伊循城主見到安比羅迦一人回來,急急問知樓蘭翁主的下落,稍稍寬心。然而其時情勢危急,已無暇顧及接應女兒,趕即授命安比羅迦回去守城,幫忙照顧好城中百姓和自己的一家老小。

  安比羅迦奉命撤入伊循城內,帶上親隨在城防各處仔細巡檢加固,下令將士們誓死堅守城池,然後獨自來到伊循城主家中。由於此戰凶險,勝負難料,安比羅迦敦請伊循夫人攜舉家上下做好兩手應備,一旦城池不保,便設法從速逃出城去。伊循夫人忐忑透露,府中隱秘鑿有地道直通到城外甚遠的偏僻所在,乃祖上為防不測暗地裡修築的工事,因從未遇到啟用之需,除她和城主外,其余家人皆不知此機密,外人更是全然不曉。安比羅迦匆促察看秘道可用,立讓伊循夫人抓緊照計部署。剛剛安排停當,即有兵士前來稟報,伊循城主不幸已被敵方擒拿,尉屠耆的大隊人馬正火速攻城。

  安比羅迦激憤憂懼,無暇究問詳況,親領府中丁壯趕往城頭督戰,得知卻是杜青山等漢軍將士追殺他和樓蘭公主未果,迅速返回伊循城外增援尉屠耆之軍,使其一方實力大增,把伊循城主的人馬團團圍困起來鏖戰。伊循城主無法再棄戰脫身退入城中,只能率軍竭盡全力相抗。豈料杜青山熟習戰法,知道製敵先擒王,揮引一眾漢軍兵士強破中路專取伊循城主,終將他擒下馬來。

  安比羅迦在城頭上怒視強敵,仇火中燒,鼓起勇氣,與眾隨從奮力壓陣,號令留在城內寥寥無幾的將士孤力守城。然而眾留守將士眼見城主已落入敵手,攻城之敵數十倍於己方,形勢岌岌可危,皆無甚鬥志。安比羅迦回天乏術,自知城陷迫在眉睫,一面暫且穩住防守,一面暗派一名伊循城主的家丁潛回府上告急。伊循夫人得悉大勢已去,即速帶上那名家丁及府中上下,依照預先定計悄然從地下秘道出城,星夜逃走,並將秘道兩頭毀塌堵死,不留後患。城池雖堅,但終究敵眾我寡,己方軍心渙散,難以抵守。眾守城將士與強敵相持不到半個時辰,便紛紛棄守溜逃。安比羅迦獨力難支,不得已引領伊循城主的一眾家甲及小隊親隨退到城圍另外一側,借著黑夜未被敵軍發覺,合力縋城而出,落荒隱遁而去。

  杜青山和尉屠耆等敵眾攻進伊循城中,發覺伊循城主的府宅連個人影兒都找不見,莫知其家人藏在何處抑或悉數逃去,也查不出安比羅迦如何棄城而逃,無法追拿。尉屠耆大發雷霆,刑審伊循城主一無所獲,惱怒殺之,改押守軍降卒百姓是問。奈何眾皆不知城主府中掘有暗道連通城外之秘,也不清楚安比羅迦領隨從心腹何時從何處棄城而走,哪個說得出半句隱情?更不可能得知安比羅迦和伊循城主一眾家眷的下落了。尉屠耆惶懼難安,毒惡殘暴,大逞淫威,索性將眾投降將士盡皆烹殺,以絕早晚生亂。

  安比羅迦事先已和伊循夫人約好出城之後會合的大致去處,到得城外,確認後頭全無追兵,才領著一同出城之眾連夜趕去找到伊循夫人及其諸多家眷,然後百余人騎踏黑覓道、馬不停蹄朝西北向逃亡。為防萬一被敵兵察覺行蹤追來,安比羅迦教一行眾人以厚布包裹馬蹄,專走偏僻小道,不敢留下一丁點兒蛛絲馬跡。到得天明之時,一行人騎已近樓蘭北面疆界。

  安比羅迦在前引路,越過茫茫沙漠,到得尉犁河邊,幸好未到豐水季節,河流淺窄,一行眾人策馬過河,進入山國地界。由於經常往來西域諸國,安比羅迦對山國的川途地貌和民情風物頗為熟悉,謊稱是鄰邦富賈,借道山國前往北面車師投親開埠,帶著大隊人馬大搖大擺越過山國之境,繼後悄悄改向東部天山而行。在荒蕪的崇山峻嶺之間行走了三日三夜,到得天山東南支脈山麓人跡罕至的群峰茂林深處,自忖其地偏僻,遠離險境,尉屠耆應已鞭長難及,才敢歇腳安頓下來,臨時搭建起此座山中王府居住。

  樓蘭翁主誠摯謝過安比羅迦對自己的眾多家人一路不棄,與他相商綢繆行刺尉屠耆之計,或招兵買馬殺回樓蘭,著意要和他一道強報弑父之仇,且言也是為樓蘭百姓除害。安比羅迦卻有另一番想法,認為大仇早晚必報,但光複樓蘭故國更是大計,礙於尉屠耆有大漢駐軍庇護,成事不易,須得聯結匈奴從長共議。

  表兄妹倆同仇敵愾,不免說到那晚安比羅迦意氣擅闖尉屠耆軍營的驚險及兩人逃生經過。往事歷歷在目,二人噓籲嗟歎不已,均道幸得閔大寬出手相助,才有今日劫後重生之機。伊循夫人原本見閔大寬是個出身行伍的漢人,多少有些介懷,待得知閔大寬不僅陪同照應樓蘭翁主回到自己身邊,之前還違抗軍命力救愛女和安比羅迦逃脫敵手,於國於家皆恩深義重,大是感激。樓蘭翁主深知母親的脾性、好惡,至時仍不敢透露、提及自己和閔大寬的婚事,暫隻稟明要山中王府收留閔大寬,以表謝意。伊循夫人盡管顧慮重重,覺得多有不便,但還是勉為其難點頭答應。

  樓蘭翁主明白母親不過遷就於己,暗囑閔大寬在府上勤快一些,用心贏取母親和安比羅迦的信任,以早日成全自己二人的百年之好。安比羅迦念及閔大寬為救他和樓蘭翁主前途盡毀,出於報恩,撫慰其人愧對大漢朝廷和慘遭漢人羞辱、指責、唾棄的悲苦,待這位本是仇家的昔日漢軍勇將甚是客氣周到,奉為上賓,日日把酒言歡,敞懷相得。樓蘭翁主從旁察言觀色,感覺安比羅迦好像不似母親那般固執,便試探著向他表明自己已和閔大寬私訂終身,懇望這位表哥能幫忙開導、說服母親,撮合自己和閔大寬的姻緣。豈料安比羅迦聽後立顯不悅,雖未當面回絕,但難掩齟齬怪責。不久,王府上下便盡皆獲知這門親事,無不堅決反對。

  伊循夫人甚至變得不可理喻,前後判若兩人。在她眼裡,閔大寬仿佛一下子褪去了偽裝,現出了赤裸裸的仇人面目。她非但不再顧念閔大寬對其女兒和外甥有相救之恩,人前人後惡斥閔大寬居心叵測,當面更是毫不客氣起來,含沙射影的直指漢人破口大罵,聲淚俱下數落漢人的不是,譴責漢人袒護尉屠耆,同惡相濟,把自己好端端的一個家毀壞成如今這個可憐模樣,故土難歸,家破人亡。恨言若還讓女兒嫁給漢人,簡直是仇上添辱,她斷然不允;即便上天有意,她也決計不從。而且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背地裡強命安比羅迦一定要把閔大寬趕走,阻止其人和愛女成親之事。

  安比羅迦也想讓閔大寬走人,但不好忘恩負義做得太絕。且慮及強拆鴛鴦必遭樓蘭翁主力拒,指不定這位心性剛烈的表妹會以死要挾甚或離家出走,繼與閔大寬私奔。斟酌自認設法暗教閔大寬遠離山中王府較為妥穩,便獨自找來閔大寬一人,以實情相告,要他放棄之前與樓蘭翁主的婚約。閔大寬對樓蘭翁主情深難舍,堅執不肯聽從,加之其二人合巹共歡,夫妻名份已是不爭之實,豈能受逼一刀兩斷,置愛妻於不顧。安比羅迦不敢使出強硬手段,遂以對伊循夫人需假以時日慢慢磨勸才可能讓她拋開心結接納女兒這門親事、操之過急只會傷害她們母女親情為由,支使閔大寬暫先舍下樓蘭翁主離開山中王府,待他和樓蘭翁主說動伊循夫人,再請閔大寬回來補辦親事。

  閔大寬雖然戀戀不忍,但深知國仇家恨,一時實難相容共處,隻好苟且從計,將情由告知樓蘭翁主,依依作別。樓蘭翁主恩愛不肯分離,苦苦哀求母親和一眾親人將閔大寬留下,卻被母親堅決拒絕,其余親人皆躲躲閃閃,不敢也不願多說半句。伊循夫人生怕愛女鬧出岔子來,既精明又狠心,竟將樓蘭翁主鎖入深閨,不給她再和閔大寬見上一面。

  樓蘭翁主傷心至極,痛楚怨命,肝腸寸斷。事已至此,閔大寬萬般無奈,隻得給樓蘭翁主留下口信,托安比羅迦轉告,自己孑然一身離開王府,回到伊循城外山崖下的廬舍中鬱鬱等待,期盼樓蘭翁主盡快能得母親開恩,和自己重續夫妻情份。然而歲月匆匆,日日空等,望穿秋水,就是毫無佳音。這般忍耐等候了一年多,起初安比羅迦還捎來一些安慰之詞,漸漸卻變得音信全無,路人絕影。

  閔大寬左等右盼,日夜掛念,想到伊循夫人恁般無情,擔心樓蘭翁主會有意外,便冒昧趕回山中王府去打探消息。府上奴仆差役見到他盡皆避而遠之,只有伊循夫人獨自在堂前冷漠接待,不僅見不著樓蘭翁主,甚至連安比羅迦也沒能謀面。伊循夫人惡言相告,樓蘭翁主已經嫁給了安比羅迦,並已育下一女,諷誡閔大寬往後不要再厚著臉皮登門打擾,接著便強行驅客。

  閔大寬暗感情形有異,不相信樓蘭翁主會另嫁他人,尤其是她的表哥安比羅迦。但因見不到其二人當面質證,便找到山外常和王府有生計往來的鄉民打聽,哪知所聞皆如伊循夫人說的一樣。那些鄉民三流九等,有的甚且和山中王府不睦,對府上之人戟指唾罵,若疑他們悉被伊循夫人收買竄通一氣,決不可能。

  然而閔大寬仍不死心,抱著一絲奢望,悄悄偷溜到山中王府後院外的林中,躲在暗處伏候窺察實情。一日果見樓蘭翁主和安比羅迦領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女童到後院外玩耍,三人言行舉止、歡聲笑語親如一家。那女童時不時咿咿呀呀嬌喚爹爹、媽媽,盡管尚還含糊不清,仍逗得樓蘭翁主和安比羅迦歡喜疼愛回應。閔大寬至時才徹底絕望,傷心痛苦無地。

  悲情難製之下,萬分糾結,想到自已一世負罪飄零,決然無法像安比羅迦那樣讓樓蘭翁主享受尊榮,給她安穩舒適的日子,若是愛妻心甘情願移嫁安比羅迦,豈堪定要挽回她跟著自己吃苦受累?既然她們一家三口過得像眼前這般開心快活,自己怎能顧戀苦情滋亂爭擾,令心上人為難?將心比心,自慚形穢,終究下不了決斷現身貿然盤根究底,便自個兒隱去,失魂落魄回到伊循城外。

  既知伊人不再歸來,在山崖下的廬舍中執著守望下去已無意義。面對茫茫蒼山,黯憶數載恩愛流離,其時若要回去大漢,真懼身敗名裂,非止羞見昔日同僚、遠近親朋,尤怕累及家鄉父老。思來想去,難覓立身之地,都是人如浮萍,莫知所歸,心頭空空,不得已流落西域胡地,靠替往來商賈押貨護旅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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