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八騎專揀偏僻路徑奔走,遇有村莊、城鎮盡皆繞道而過,繼而沿河取向北逃。過了宣威縣境,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續追得幾十裡遠,看見大河一分為二,中間衝積出沙洲平原,綠樹繁花,沃野千裡,良田萬頃,麥苗青青。越往前去兩邊河面越是開闊,水流湍急,清澈見底,深不可度。
匈奴八騎沿著左河道仍舊向北疾馳,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又追得半個時辰,遠遠看見大河岸邊有一個渡口,停泊著一艘大木船。匈奴八騎馳至渡口下馬,牽騎上了大船,迅即開船順流而下。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趕到渡口,大船已經離岸去遠。渡口地處偏僻,又近邊陲,人煙稀少,除尚有一葉小舟停靠之外,已無其他船隻。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將坐騎拴在渡口的石墩上,走近小舟之旁,見船頭無人,便敲舷喊話:“船家在麽?”篷艙中應聲走出一個中年男子,高挑清瘦,模樣倒像是一個憨厚農夫。甘延壽問道:“船家,前面剛剛使走的那艘大船你可識得?”那農夫搖頭道:“不識得,隻偶然見它到此來過。”
甘延壽道:“你這船可以借用麽?”那農夫道:“我這船平日裡隻供拉肥運糧,肮髒邋遢。不知大人欲借來何用?”甘延壽道:“想讓你搭載我們兩人跟上前面那條大船。”那農夫頗感為難道:“大人,你莫不是在做夢吧,我這條小船如何能跟得上那條大船?”甘延壽道:“跟著走便是,跟不上的話,我們不會怪你。”
那農夫道:“小人尚有莊稼活要乾。大人還是去找別人幫忙的好。”甘延壽道:“此處已沒有別的船隻,來不及去找別的人了,你就行個方便幫個忙罷。”那農夫仍是推辭不肯,甘延壽從懷中掏了一大貫錢幣給他,道:“就當是我們租用你的船隻如何?”
那農夫得了豐厚錢財,頓時喜笑顏開,殷勤道:“小的不是不肯相助,只是怕兩位大人要去得遠了,這船兒太小,經不起風浪顛簸。”甘延壽道:“我等的坐騎尚且留在此處,如何會去遠?”那農夫道:“大人說得是,小的多所顧慮,不該耽擱大人的公乾。”邊絮叨邊忙不迭地招呼兩人上船,解纜劃槳便行。
小舟遠遠的跟著大船劃行了七八裡遠,出得河口,來到一個煙波浩渺、茫無際崖的大湖之上。此湖水域比昆明池還要大上百倍,無論是前面的大船,還是後頭這艘小舟,駛入其間都茫茫然恍如滄海一粟,難辨去向。大船駛進大湖之後,加快了槳速,隻過得一會兒,便將小船遠遠拋落在後,隨而相距遙遙,幾乎已望不見。小船順著水路續追得十幾裡,大船便如泥牛入海,去得無影無蹤。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正感迷離不知所往,前方忽現一座島嶼,樹木蔥蘢,蒼翠欲滴,就像是鑲嵌在湖中的一方翡翠碧玉。兩人即命農夫將小船朝著島嶼劃了過去。
約莫耗了半個時辰,眼看馬上靠岸,那農夫卻突然縱身躍入水中,潛遊得不知去向。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甚是疑惑,正待站到船頭察看究竟,猛地發覺水底下升起一幅巨大的漁網,一下子將整艘小舟拖翻,連人帶船一同卷入網中。甘延壽不識水性,刹那間被湖水嗆得卟哧連聲,歐陽華敏自小生長在南方,雖通水性,卻被小指般粗細的網繩裹纏住手腳,無法掙扎脫身。
十幾個匈奴人忽如鬼魅般從島岸上的樹叢中鑽了出來,手中緊緊拽住數根連結漁網的繩索,用力拉扯收緊漁網,緩緩將網中兩人連同小舟絞在一起拉到淺灘上。
甘延壽已被湖水嗆得差不多昏死過去,歐陽華敏雖然意識清醒,但身軀四肢被漁網和小舟勒壓得酸軟無力,已全無反抗余地。 此時那農夫從水中冒出頭來,與岸上的匈奴人嘰裡咕嚕說了幾句,十幾個匈奴人當即開懷大笑,均衝著那農夫豎起拇指大肆誇讚。歐陽華敏雖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言語,但一看便知那農夫必定是與匈奴人一夥,他們乃在為己方二人落入其等所布置的圈套沾沾自喜,得意非常。
眾匈奴人走到網前,收繳了甘延壽、歐陽華敏的兵刃,將其二人分別結結實實捆綁起來,然後才解開漁網,押著兩人走進島嶼上的密林深處。密林中修建有平整的林蔭小道,清幽靜謐。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被押著沿小道走了一盞茶功夫,到得一座庭院之前,庭院門楣赫然鐫刻著“墜月庵”三個篆字。
進到庭院之中,但見假山流水,遊廊花木,椅欄石徑,乾淨整潔,次序井然。庭院後是數間木屋,紅漆牆柱,青葛廬蓋,構造精致,雕琢玲瓏;珠簾翠幕,綺窗輕紗,珠璣琳琅,雖然質樸,卻顯得甚是高雅。木屋中央圍著一個小池,幾尾錦鯉,蓮荷爭妍,更有影壁鏡亭立於池邊,相映瀲灩,情趣盎然。加之林中處處蘭卉生香,鶯啼淺淺,真是好一個悠然閑恬的所在。
甘延壽和歐陽華敏被押在庭院之中,看見木屋內走出八條漢子,正是適才追趕的八騎匈奴人。那名為首的青年漢子一臉得色,衝著他們倆笑道:“二位不請自來,本公子自不能以禮相待,委屈二位了。”甘延壽道:“不小心才落入了汝等賊人的圈套,豎子休要得意!”
那青年漢子道:“到了這裡,嘴硬也是無用,還是老老實實說出來罷,你們找哈邁德老頭兒究竟所為何事?”甘延壽道:“汝等算計我們二人得手,想打聽什麽自然由你。不過若要甘某如實道來,汝等須得先把哈邁德老爺和我身邊這位小子放了。”他故意討價還價,欲使歐陽華敏有機會脫身。
那青年漢子狂笑道:“甘延壽,你已淪為階下之囚,哪裡還有資格談條件!我呼延公子名貫大漠,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現下好聲好氣問你,你最好識相乖乖說出來,莫要死皮賴臉惹惱了本公子,管教你追悔莫及!”
那農夫不知何時已到木屋中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衫出來,煥然一新,變成了管家模樣。他對那青年漢子道:“呼延公子,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哪裡知道厲害?”那呼延公子道:“靡管家說得好。此人殺我們胡人太多,在漢人眼裡是個英雄,今日非讓他在我們大胡子民面前掃掃威風不可。”即命左右到木屋後面把哈邁德老爺押了出來,強迫他跪到一眾匈奴人面前,羞辱道:“甘大將軍,且看你有何能耐護全這老頭兒”。
哈邁德老爺眼見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因其遭擒,痛心疾首道:“甘將軍,都怪我不好,連累於你。”轉而對那青年漢子道:“呼延鎮南,你快快把甘將軍二人放了。”那呼延鎮南大耍威風道:“要本公子放他們二人最是容易不過,你只要坦白交待他們為何要來找你,本公子立令手下松綁。”哈邁德老爺看了甘延壽一眼,猶豫片刻,對呼延鎮南道:“你這人全然不顧道義,我豈能輕信於你,除非你先放人。”
呼延鎮南勃然作色,數落他道:“你們這些西方無賴,郅支大單於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卻賣主求榮,投靠漢狗。今日你若不給我說清楚與漢狗密謀何事,休想活著離開這片墜月沙洲。”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聽了,方知這個湖中小島之名,想來此處庭院取名墜月庵,多半便是寓含島庵如明月墜入湖中之意。
哈邁德老爺此前必已受盡匈奴人折磨,不甘屈服,當下恨得咬牙切齒道:“你們這些匈奴蠻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們族人經歷千山萬水,背井離鄉,四處漂泊,不畏辛勞前去給那郅支老兒修築城池,等城池修好了,我們族人也累死了太半。郅支老兒非但不感激我們,不分配牧地給我們居住放牧勞作,還時時驅趕我們,至而強逼我們替他守城,與大漢天兵作戰。我們若是稍有不從,他便下令梟首示眾,將屍體拋棄於城外河中,身首不能合葬,被魚鱉鷹鷲噬食。如此殘暴無道,喪盡天良,地可容,天亦不可容,所幸被大漢天兵誅殺,真是死有余辜。你們莫非還想替他報仇麽?”他歷數郅支單於暴行,撼人發指,眼前眾匈奴人卻無動於衷。
呼延鎮南冷冰冰道:“郅支單於做事魯莽,不計後果,與呼韓邪大單於是親兄弟,呼韓邪單於曾起用他於草莽之間,他得勢之後也六親不認,以致與我等部族長期爭戰,我等給他報仇作甚?但他能順應我們大胡民心,敢與漢狗分庭抗禮,立志收復被漢狗霸佔的大胡舊地,便是我等大胡族人的英雄,我等倒是須得繼承他的遺志。”起初歐陽華敏聽見呼延鎮南言語之中對被誅殺的郅支單於多有袒護,疑心其等便是那郅支單於的殘枝余孽,至是方知其非。
哈邁德老爺道:“你們莫要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當年你們匈奴人禍起蕭牆,幾個兄弟叔伯本是一家,卻自立什麽單於,相互仇殺,天怒人怨,幸得大漢朝廷願意提供漠南大片土地,收留呼韓邪單於一支,救助漠南胡人於水火之中。你們不思感恩戴德,歸慕向義,還要日夜寇掠漢人邊境,殘害大漢無辜子民,貪暴成性,作惡多端,無休無止,恩將仇報,何得反口咬人,辱責大漢!”
呼延鎮南理屈詞窮,煩躁起來,凶惡道:“我們胡人自有我們胡人的規矩,輪不到你這個西方無賴老兒多嘴嚼舌教訓我等。今日你務須把這兩個漢狗與你密謀之事供述清楚,若是不肯照實說來,我就先砍了你的腦袋。”哈邁德老爺道:“甘將軍二人前來探望老朽,確是出於一番好意,別無他圖。我們族人自離開西域大漠之後,幸得甘將軍見憐,向大漢官府申明情狀,大漢皇帝聖明開恩,給了一塊水草豐腴之地安置我等。甘將軍此次受皇上之命視察疆土,體察民情,順便垂顧老朽敘舊,有何不可?”
呼延鎮南道:“你不要巧舌如簧,多行狡辯。我等早已得到確鑿消息,甘延壽此次率領羽林精騎勇士重返西域,乃秘受不可告人之任,旨在暗暗找尋郅支單於的藏寶圖。你以前替郅支單於做事,想必肯定知悉藏寶圖的一些機密。我曾數次私去向你詢問,你均說毫不知情,這回反倒把藏寶圖的下落泄露給了這兩個漢狗,是也不是?”哈邁德老爺斷然答道:“決無此事。”
呼延鎮南大聲喝道:“你休想瞞我,快快從實招來!”哈邁德老爺突然哈哈大笑,鄙夷道:“你這匈奴賤狗,捕風捉影,憑空猜疑,貪婪妄求,陰險歹毒,心裡想的是什麽,你以為別人不得而知麽?你道甘將軍似你一樣心腸麽?莫要以虎狼蛇蠍之心,度君子之腹。”
呼延鎮南暴怒非常,惡從膽邊生,對哈邁德老爺裂眥眈眈,殺氣騰騰道:“你招是不招?”哈邁德老爺絲毫不懼,坦然笑道:“像你這種惡賊,即便我知道藏寶圖的機密,也決計不會告訴你。”甘延壽眼看著其二人越說越僵,勢同水火,想要出言調解,哈邁德老爺立即以目示意,讓他不要插話。
呼延鎮南見狀,更加怒不可遏,猛地從身旁一名匈奴人腰間拔出刀來,上前兩步,手起刀落,“唰”的一聲,竟如砍柴切菜一般將哈邁德老爺的頭顱削了下來,鮮血汩汩噴流,滿地皆是。歐陽華敏目睹此等血腥場面,隻覺得腦袋裡嗡的一響,腹中翻江倒海痛恨作嘔,不忍卒視,低頭閉目,憋住喉嚨,才沒吐將出來。
呼延鎮南把血淋淋的砍刀架在哈邁德老爺的屍身上擦拭乾淨,仍舊緊握手中,若無其事的在甘延壽、歐陽華敏兩人面前晃來晃去,放肆威嚇道:“甘延壽,我說過定會向你索要一件物事,現下你非得告訴我不可,郅支單於的藏寶圖在什麽地方?”
甘延壽激怒難容,罵道:“你這殺人不眨眼的畜牲!哪來什麽藏寶圖,真是癡心妄想!若望以死相逼,我堂堂甘某可不吃這一套。你要是恨不得也將我等殺掉,趁早動手,無須找什麽理由。”呼延鎮南把刀架在歐陽華敏的脖子上作勢欲砍,對甘延壽嘿嘿冷笑道:“看來不多劈一個人頭落地,你是不會吐露半句了。”甘延壽受他要脅,心下著急,卻仍然強作鎮定,表面裝著漠不關心道:“你是殺了我再殺他,還是殺了他再殺我,都是一樣。我們二人到了這裡,就沒想過要活著離開。不過等你殺光了我們,就休想再得到藏寶圖的線索了。”他把話說得軟中帶硬,要試探對方有何反應。
歐陽華敏卻暗籌對策,尋思呼延鎮南若真個揮刀斬向自己的腦袋,自己只能騰身躍起,用整個身軀奮力撞破他的頭顱,與他性命相拚,玉石俱焚了。喘息之際,驀然想起嬙兒來,心中一陣酸楚,不由得悲憤欲絕道:“呼延鎮南,郅支單於的藏寶圖於你就像命根,於我卻形同草芥,縱使裡面有金玉成山,我歐陽華敏也決不稀罕。大丈夫生於世上,當遨遊天地之間,如蒼松翠柏,如閑雲野鶴,自由自在。可歎汝等庸俗之人,怎會能知我等視同性命的是什麽東西?!”鐵骨錚錚發自肺腑之言,震聾醒聵,摧人心脾,懾人魂魄,直令在場眾匈奴人無不為之側目。
呼延鎮南審視歐陽華敏良久,陰氣煞然道:“你真不怕死?”歐陽華敏哈哈大笑道:“死有何懼!我死了乃是超然解脫,你活著卻如困囹圄,可悲!可笑!可悲可笑之極!哈哈!”聲振寰宇,鵜鶩驚飛。呼延鎮南握著砍刀猶豫不能舉起。
突然木屋簷下傳來一個女子尖聲驚叫。眾人轉頭望去,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呆立門檻之上,素裙紅裳,臉色嚇白如紙,正看著哈邁德老爺的屍身和滿地鮮血,駭懼得幾乎口不能言。歐陽華敏覺得這名少女甚是眼熟,長得與閔兒極為相像,自己若不是與閔兒朝夕相處了諸多時日,還真是難以將其兩人分辨開來。
呼延鎮南對她道:“雪兒,你出來做什麽?”那少女櫻唇顫抖,害怕得手足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的喃喃哆嗦:“頭斷了!頭斷了!血,血!”呼延鎮南急忙吩咐左右:“快快扶雪兒回進屋去。”兩名匈奴大漢應聲走過去,攙扶那少女走回木屋之內。
靡管家跟著走進木屋,過得一會兒與兩名匈奴大漢出來,對呼延鎮南道:“公主聽得外邊動靜,讓雪兒出來查看。雪兒剛到這廂門檻,便瞧見哈邁德那廝的屍首,劇受驚嚇,回到屋裡,淨是胡言亂語。公主問起外邊情狀,得知公子您又殺了人,甚是惱責。我向公主解釋再三,公主怨氣方才稍稍平息。回頭公子最好還是設法安撫公主與雪兒,免得生出更多事端來。”
呼延鎮南道:“敢情又要辛苦靡管家了。女人不懂大丈夫所為,殺雞宰鴨尚且悲憫不已,何況眼見殺了一個人?不過公主對我一直心存芥蒂,不肯接納,日後仍望靡管家在公主面前替本公子多多美言撮合。”靡管家道:“呼延公子與公主乃是天生地造的一對,我自當竭心盡力成全美事。不過……”面上似有難色。
呼延鎮南道:“請靡管家放心,事成之後,本公子決不會忘記您的好處。”靡管家聽了分明暗自高興,卻站在一旁不露聲色。呼延鎮南支使手下將哈邁德老爺的屍首抬去埋了,清理乾淨地上的血跡,以免公主與雪兒看到再受驚嚇。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一路追來,原本是要解救哈邁德老爺,如今哈邁德老爺已無辜被殺,死於非命,兩人隻得轉而尋求脫身之策。聽得呼延鎮南與靡管家言語猥瑣,閃爍其辭,均想:“不知他們所說的公主是什麽人?依其等所言,她應是個心地善良之人。既然眼前這個殺人魔王呼延公子對她心生愛慕,敬畏三分,如若能讓她知道呼延公子正要加害於己等,想必她會出手阻攔。”
兩人心思不謀而合,暗暗相互對望一眼,甘延壽便即大聲道:“呼延鎮南,你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人,還想藏屍匿跡麽?你既敢濫殺無辜,就應有膽量擔當。”呼延鎮南一時不明白他的用意,喝斥道:“你莫要僥幸得意,回頭我便殺你!”甘延壽縱聲大笑道:“你手上已經沾滿哈邁德老爺的鮮血,還想再殺人,真是連吸血成性的混世魔王都自愧不如!可惡!十足可惡!”
呼延鎮南非但不知罪孽,反而洋洋自得,奸笑道:“你知道本公子勝過混世魔王就好,想活命就快快將你所知悉的藏寶圖機密全都說出來。”甘延壽繼續提高嗓門道:“我甘某什麽都不知道!要殺要剮全由你。”呼延鎮南發覺甘延壽的聲音越來越洪亮,仿若雷霆震怒,威風凜然,難免有些不解。正待回應,木屋裡卻已清亮傳來一個女子的譴責之聲:“什麽藏寶圖?呼延鎮南,你這個掉進錢眼裡的奴才!還在胡亂殺人是麽?本公主命你立馬收手,前來解釋清楚!”
呼延鎮南聽聞其言,方知甘延壽欲求援助,惱恨得咬牙切齒,壓低嗓音惡狠狠地對甘延壽道:“你以為讓公主出面乾預,我就不敢殺你麽?您等著瞧,我不將你千刀萬剮,誓不罷休!”言畢,將手中砍刀遞還手下,拉上靡管家快步走進木屋裡去。過得片刻,靡管家再次從木屋裡出來,招呼幾個匈奴人將甘延壽和歐陽華敏押進木屋。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被推攘著進到屋內,穿過弄堂、正廳,到得一間不大的客堂之中。一行人尚未站定,已聽得環珮叮當,一個三十多歲的嬌豔婦人從客堂後面的廂房中走將出來,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呼延鎮南。
那婦人身著錦衣羅衫,頭戴珠玉琉旆,花容月貌,淺頻低眉,走起路來嫋嫋婷婷,無需展姿弄腰,風韻已經昭然若現。她踱至客堂主位坐下,細細打量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對呼延鎮南道:“你們抓到的是這兩個人麽?我看他們不像是什麽壞人。”
呼延鎮南道:“公主,人不可貌相,別看這兩人長得相貌堂堂,他們在背地裡卻做著一樁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公主道:“是麽?他們兩人背地裡做些什麽勾當?”呼延鎮南指著甘延壽道:“漢朝皇帝派此人領兵殺害了郅支單於,還想斬草除根,將我們胡人趕盡殺絕。他這次帶兵前往西域大漠,就是奉命前去搜羅挖掘我等胡人財物,要斷大胡子民後路活計,讓我們胡人無所憑依,漂泊流離,不得安生。”
那公主對甘延壽道:“郅支單於論罪當誅,那是他造的孽,但我們胡人並非個個暴惡,人人有罪,全族當滅。胡人中大多數也是善良百姓,黎庶蒼生,難道連他們都不能存活於世上麽?他們四時辛勤勞作,畜牧奔忙於蒼穹寒暑之下,本就處境困厄,生計艱難,汝等緣何還要窮盡驅趕,貪婪掠奪,迫害無辜?難不成這就是你們大漢所教化宣揚的仁義之道麽?”
甘延壽道:“公主切不可聽信讒言,為奸人所蒙蔽。大漢皇帝聖恩浩蕩,澤被四方,對待胡人與漢人無異。呼韓邪單於向義歸順,深受大漢蔭庇扶持,如今得以統率大漠胡人,安居樂業,便是明證。”公主道:“那你們怎的仍要前去搜刮胡人百姓的生計資財?”
甘延壽道:“此說純屬呼延鎮南栽贓陷害,我等決無此意。之前悉因郅支單於殘暴無道,本帥才奉命興師問罪,替行天譴,剿滅為害萬邦之首,然而自始至終都無一殘殺胡人無辜百姓之舉。不僅如此,大漢皇帝還昭示天恩,憐赦罪弱之眾,將長期遭受郅支單於殘害奴役的一支西方遊民移居到了武威郡內安置。這次本帥還任西域都護,路經與那些西方族人定居的村寨不遠,便前去探望,沒想到適遇呼延公子非難、抓捕西方族人之長哈邁德老爺,引誘我等追到此地,掉進其等預先設好的埋伏,惡遭算計。呼延公子非但無端誣陷本帥逼要什麽藏寶圖,甚且適才慘將哈邁德老爺殘忍殺害,其暴行天地不容,人所共誅,敢請公主明鑒。”
那公主轉頭去問呼延鎮南:“此人所說確是事實麽?”呼延鎮南道:“漢人狡詐善辯,公主切莫聽信他們的花言巧語。”那公主看看呼延鎮南,又望望甘延壽,猶豫再三,說道:“匈奴人誠不足信,你們漢人也不足信。不管是匈奴還是漢人,都是以強凌弱,橫行霸道,背信棄義,欺壓利用我等小國寡民。你們之間的是非,我管不了,只是在我這小小的清淨之地,不要行凶作惡,胡亂殺人便是。”
甘延壽想要再加分辯,爭取公主解救。那公主卻漠然置之,對呼延鎮南道:“明日你便帶著這兩人離開墜月沙洲,往後不要再來打攪我的清靜。我不想再見到你。”呼延鎮南道:“公主,我回去無事,就在此間多陪你幾日。 ”那公主道:“不用了。我與你非親非故,無甚相乾,你不必勞心費力的討好我。你若是顧念到我,處處不要為難我便好。”說著,拂衣站起,由靡管家攙扶著要回廂房。
呼延鎮南急道:“公主,今次我專為你而來,你就留我多呆幾日,無甚妨礙。”那公主冷若冰霜道:“呼延鎮南,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好哄騙麽?你豈是為我而來?明明是為藏寶圖而來。你還是專心去辦你的大事要緊,莫要恬不知恥的賴在此地不走,惹人閑話取笑。”呼延鎮南窘迫得無所適從,仍低聲下氣的極力懇求,但那公主充耳不聞,狠心甩袖將他撇在客堂,走入後屋的廂房去了。
呼延鎮南失魂落魄,正做傷心處,看見甘延壽和歐陽華敏直挺挺的在旁站著,立將一肚子不快發泄到其二人身上,霍地搬起一張木椅,惡狠狠地朝他們倆砸過去。甘延壽、歐陽華敏分向側身頑強躲閃,那公主在客堂後頭聽見動靜,大聲斥責道:“呼延鎮南,我叫你不要再殺人,你仍要逞凶作惡,我如何還能信得過你?你須得向我保證,在出得墜月沙洲之前,管教兩名漢人平安無事。”
呼延鎮南無可奈何,像漏氣的鞠球一般放下木椅,耷拉著長臉,仿佛給人劈裡啪啦抽打了一通耳光似的。在旁眾人均害怕他受了刺激,胡亂撒潑,無人臉上敢有絲毫輕蔑嘲笑之意。呼延鎮南兀自覺得心情不爽,大手一揮,硬是狠狠地沒來由摑了身旁一名匈奴人一個大巴掌,五道紅紅指痕立時印在那匈奴人的半邊臉上。那匈奴人年紀輕輕,雖受委屈,卻不敢支吾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