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華敏稍稍猶豫,權將丸藥收回懷內。又過得小半個時辰,其余眾人看見甘延壽的情狀大為好轉,精神已慢慢恢復起來,便都輕手輕腳退出房去,留他安臥清靜歇息。僅隻歐陽華敏仍舊守在甘延壽榻前,以便照料。
甘延壽對丸藥的功效甚覺奇異,趁著房沒有旁人,便向歐陽華敏詢問丸藥的由來。歐陽華敏將那日在紫雲台後山上的遭遇如實說了,並言明因太子之慮,才未及時向甘延壽稟報當日之情。甘延壽聽後沉吟片刻,莫名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繼而道:“此藥可能便是身毒神仙丸,之前我在西域曾有所耳聞,但從來沒有見到過。據說它有起死回生之靈效,我原本不甚相信,以為只是世人誇大之詞,不曾想今日卻正是得它救了性命。”
歐陽華敏道:“那頭陀口齒不言就能和我說話,而他人即便近在咫尺,也一點兒聽不見其語。世上是不是確有此等神功?”甘延壽道:“這個倒是有的。內功修為高強之人,達到一定境界,即能以神使氣,以氣傳音,神氣專一所指,受聽之人聞之如言在耳,他人卻渾然不覺。尋常之人不解其中奧秘,還以為是神鬼附身所至。”歐陽華敏道:“按此說來,那頭陀定是身毒高人了。”
身毒乃異域大國,與今日之印度相當。甘延壽道:“應該是身毒高僧。在西域諸國,身毒僧人甚多,他們雲遊四方,以佛義宣揚教化,修苦行善,救濟世人,普度眾生,只是在大漢中土還很少見。這些僧人並非個個都是身懷絕技,功力高強,許多根本不習武道,身手與常人無異。唯志在深研佛法,敬奉佛陀,純以佛門信徒有別於凡夫俗子,不似你所遇見的頭陀那般神奇。”歐陽華敏道:“看來那佛法必定高深莫測,非一般人所能參悟。”
兩人正說話間,閔兒從外面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雞蛋湯面進來,欲喂給甘延壽補充體力。甘延壽伸手接過碗筷,已能自己食用。閔兒待甘延壽吃完湯面,以不打擾他靜養休憩為由,硬將歐陽華敏拉到房外,非要給他腰間的傷口敷藥不可,歐陽華敏這才想起自己腰間尚有傷口未治。
晚夕,甘延壽便能起床行走,再調理得一夜,毒性基本化解,精神爽朗如常。歐陽華敏時不時進來探看,見到甘延壽複元神速,對那頭陀的丸藥功力不由得深讚折服。翌日早膳過後,范曄與劉堇來探望甘延壽,也為其康復情狀大為寬懷。
彼此言語有頃,劉堇忽然面有難色,說道:“甘將軍,我這邊從皇宮所帶來的錢兩,前夜已被惡賊悉數盜去,如今要從宮裡調來,實屬困難,此後太子與我兩人的用度,恐怕都得煩勞甘將軍破費了。”歐陽華敏適好在旁聽見,卻不好將閔兒所為明白道來,便默默呆著恍若不知情狀。甘延壽道:“此事好辦。我這裡所帶錢兩尚還足夠用度,待到得武威姑臧城內,劉大人再向太守張遠將軍申明所需,請他臨時調撥接濟便是。”
眾人在客棧中多歇了兩日,才動身繼續西行。閔兒不知什麽時候從城裡弄來布匹、針線,給歐陽華敏和甘延壽裁縫了兩套衣衫。兩人穿在身上甚是得體,對閔兒的女紅手藝均是讚不絕口。閔兒聽得誇獎,心裡著實受用,自是樂不可支。太子討好閔兒道:“姊姊,改天你也給我做一套衣衫好麽?”閔兒道:“你這呆子,有龍袍不穿,要我這民女的破玩藝做甚?”眾人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太子窘得臉紅耳赤,卻絲毫不責怪閔兒,只顧著傻傻陪樂。
一行人渡過黃河,
沿支流谷地改道向西北而行。經歷了兩次大劫,眾人一路都加倍小心提防,夜間輪流安排人員值守。曉行夜宿,趕了幾日路,越過祁連山麓,終於安安順順到達武威郡姑臧城。 此城原是匈奴休屠王所築。武帝時驃騎將軍霍去病從匈奴渾邪王、休屠王手中奪得黃河以西、祁連山以北的廣袤土地,連通西域諸國,分置了敦煌、酒泉、張掖、武威四郡,姑臧城始為武威郡治所,也是涼州刺史部的所在。由於城池位扼東西往來通衢咽喉,實屬當時交通西域的必經之地,軍政、商旅要衝,自然百業興旺、繁榮富庶,時人更有“東都長安、西埠涼州”之美譽。
甘延壽一行人進得姑臧城,直投郡衙而來。太守張遠將軍與甘延壽是舊交,又得知當今太子一並前來,更是熱情接待,公務文契交接妥當,晚夕便安排在俯衙中食宿。
次日,甘延壽找來歐陽華敏,吩咐道:“侄兒,我有一事須得與你私下去辦。因乾系重大,望你能嚴守機密。”歐陽華敏欣然應允。甘延壽把太子托付給張遠將軍,交待諸事已必,便與歐陽華敏策馬出城,向西北疾馳。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到得一處村寨。寨中房舍均是新近造建,尖頂削簷,石牆穹蓋,氈帳不似氈帳,宅屋不似宅屋,形狀怪異,零落稀疏,約有上百戶人家。兩人勒馬緩緩走入村中,但見村中男女多是皮膚白皙,鼓顴深目,鼻尖頜長,須發卷曲,與漢人、匈奴人均迥然有別。那些村人見到甘延壽與歐陽華敏時,幾乎無不注目而視,眼泛藍光,表情甚為怪異。
歐陽華敏問道:“師叔,村中所住的這些人好生奇特,都是些什麽來頭?”甘延壽道:“這個說來話長。他們本是去歲剿滅匈奴郅支單於所獲的俘虜,既不是匈奴人,也不是康居人,據說是來自西方大秦、安息等國的散卒流民,在月氏、康居、西域等地漂泊遷徙,靠出賣苦力為生。郅支單於築城之時,他們攜家帶口前往賣力糊口。到得我軍攻城,郅支那廝老奸巨滑,驅使他們老老少少統統上到城防替其把守城池,戰死無數。破城之後,剩下的這些離鄉背井之眾全部投誠。我軍寬大為懷,赦放他們,但他們不肯散去,也不肯繼續呆在康居。領頭的哈邁德老爺向我請求,希望能讓其族人跟隨前來大漢中土落腳。我見其等家無所居,顛沛流離,甚是可憐,經不起哈邁德老爺等幾位領頭的苦苦哀求,便與張遠將軍商議,由武威郡奏報朝廷,將這些異族人暫且安置在此處,日後再作打算。”
歐陽華敏道:“這些人見到你我,便是直勾勾的看著,卻不言語。想來化外之民,都是如此這般不懂禮節。”
甘延壽道:“那可不是。他們對待客人有他們的講究,不能比照我們漢人妄加菲薄,邦族相異,習俗自有不同。他們認得是我,大概是想打個招呼,只是言語不通罷了。這裡上百戶人家,只有那幾個領頭的能通我們漢話。”
歐陽華敏道:“原來是這麽回事。那我倒錯怪他們了。”
不多時,兩人到得一間稍大一點兒的房舍之前。尚未下馬,屋門便已大張,從中快步走出一位六七十歲的異族男子。他見到甘延壽立刻笑面相迎,匆匆走過來打開前院圍欄的柵門,雙手貼胸,鞠躬行禮,用漢話恭恭敬敬的道:“不知甘將軍今日光臨,有失遠迎,請甘將軍千萬不要見怪。”
甘延壽拱手還禮,問道:“哈代,哈邁德老爺近來貴體安好?”那哈代道:“托甘將軍的福,老爺好吃好睡,體魄康健。”甘延壽又問:“住在這裡都還習慣麽?”哈代道:“很好,很好。”他邊說邊招呼甘延壽和歐陽華敏下鞍,指引兩人進到屋內,然後把牲口牽去房屋後院的馬廄中拴歇。
大門之內便是一間小小的廳堂,既無屏風也無影壁之類的陳設。木板鋪飾地面,坐榻安放於兩側,正中擺放一張橢圓型的大木桌,往裡靠牆是一張臥榻,上面坐著一位與哈代年紀相約的清瘦男子,手長腳長臉也長,模樣也是個異族人。他見到甘延壽和歐陽華敏進來,立即起身,頭顱幾近碰到屋頂房梁,略顯有些手忙腳亂。
甘延壽正待走過去,他已熱情迎來,緊緊擁抱住甘延壽,激動道:“甘將軍,可將你盼來了。”甘延壽關心道:“哈邁德老爺,這屋子應該造得高一些,方才適合你居住。”哈邁德老爺道:“我這塊頭,天生就是浪費材料的貨色,不必去遷就它。建造這些房屋,全賴張遠將軍派人前來幫忙,我們實在已是感激不盡,哪裡還能多建多佔便宜?得蒙甘將軍、張將軍關照,能有此家宅安身,無需再四處流浪,就已經是很好了。”
甘延壽讓歐陽華敏見過哈邁德老爺,三人便在桌前坐下。哈代很快就從後院進到屋內,打開壁櫥從裡面捧了一盤點心出來,忙不迭地張羅茶水侍候。
哈邁德老爺開門見山問道:“甘將軍此次前來,不知有何指教?”甘延壽環顧左右道:“實不相瞞,甘某是想打聽一事。”哈邁德老爺道:“哈代是自己人,甘將軍有話但說無妨。”甘延壽問道:“哈邁德老爺,您在郅支單於那裡,曾經替他規劃建築城池是麽?”哈邁德老爺道:“確實主理此事。可說整座郅支城池的建設,我都參與其中,所知甚詳。除心腹機要之外,我算是很得郅支單於的信用了。”
甘延壽道:“您可聽見過他談及什麽寶藏之事?是否確有藏寶圖一張?”哈邁德老爺感慨道:“原來甘將軍也是為此秘而來。”甘延壽奇道:“還有誰打聽這事?”哈邁德老爺道:“幾個貪圖錢財之輩,不必去管他們。”
甘延壽解釋道:“您老人家切莫誤會。甘某決非貪圖財物,敢做非分之想。乃有不得已之困厄,不得不把事實真相查明。”遂將自己在長安京城所受誣陷之情詳細說了。哈邁德老爺聽後,搖頭唏噓不已,說道:“想不到甘將軍堂堂一世英傑,亦蒙受如此不白之冤。不過,我確曾無意中聽見呼屠吾斯與王子駒於利受談到過收藏財物之事,是有藏寶圖一張。”歐陽華敏聽了,心裡咯噔一下子:“原來傳聞所言確有其事。”
甘延壽接著問道:“你有無見到過那張藏寶圖?”哈邁德老爺道:“藏寶圖乃機密寶物,我是不可能親眼得見。但呼屠吾斯被誅之前雄霸大漠,為害遠近邦鄰,剽訛擄掠,橫亙東西,所得財物之多不可計數,哪裡能時時搬運轉移?想個辦法將所刮奪的財物分藏於大漠各處,想來必定不假。既然藏匿財物的地方那麽多,又都是些極為隱蔽的所在,呼屠吾斯肯定會覺得日後查找、起用多有不便,這才要特地繪製一張藏寶圖,分別標識所藏財寶的具體位址。知悉內情的人應該不多,藏寶圖不是在呼屠吾斯那裡,便是在駒於利受手中。”
呼屠吾斯即是郅支單於之名,駒於利受則是他最為寵愛的第六王子。這位王子年少時被送到大漢為質,在長安京城羈縻過幾年,朝庭公卿大臣許多都識得他,甘延壽也偶遇機緣見過其人。後來郅支單於請求放駒於利受回國,漢元帝派衛司馬谷吉護送出塞,直至漠北郅支單於王庭,沒想到郅支單於剛愎自負,暴惡成性,背信棄義,竟然將谷吉等大漢使臣全部殺害,負漢遠遁康居。是以才有繼後甘延壽、陳湯率軍遠征大漠,深入康居剿滅郅支單於之壯舉。
甘延壽道:“郅支城一戰,呼屠吾斯及諸王子均已伏誅,我等仔細清理過戰場,未見有什麽藏寶圖之類的東西。城中財物亦載不足車,均賜給前去相助的西域城郭諸國,我等漢軍將士分文未取。”哈邁德老爺道:“六王子駒於利受也死於陣中了麽?”甘延壽道:“甘某親自核驗過,其人已死於亂軍之中。”
哈邁德老爺思索片刻,搖頭道:“此中必有差錯,還請甘將軍再加仔細查實。我聽說開戰之前,駒於利受已受命領著諸多車騎前往堅昆,在大軍壓境之際,其父子卻分兵他處,此舉不合常理。想必是呼屠吾斯情知此戰無必勝把握,便臨急委派駒於利受趕在雙方備戰的緊要關頭,先行大量轉移財物,以作後計。堅昆和康居郅支城相隔數千裡之遙,兩地間即使日夜兼程再神速不過,駒於利受也不可能幾天就能跑個來回。”
甘延壽識得堅昆乃是漠北極寒之蠻族,郅支單於避難之日曾經逃往其地,相信哈邁德老爺所言非虛,便道:“難不成駒於利受的屍首是他人假冒的麽?”哈邁德老爺道:“此種情況不是沒有可能。駒於利受的相貌在匈奴人中實屬尋常,找個人冒充頂替他並不是什麽難事。”甘延壽回想起一路來的離奇遭遇,若有所悟,拜謝道:“老前輩指點的是,此中必定大有文章,我等日後再慢慢詳查。”
兩人又攀談多時,甘延壽因掛念太子,不敢耽擱太久,與歐陽華敏匆匆辭別哈邁德老爺,便動身趕回姑臧城去。出得村口,甘延壽忽問歐陽華敏:“侄兒,從京城到此一路上,你為何始終不問皇上派我等前往西域大漠找尋的是什麽物事?”歐陽華敏道:“師叔說過那物事牽涉機密,關系甚大,侄兒不敢貿然見問。”他此時雖已確信之前的推測,卻不便說出來。
甘延壽道:“所要找的物事,便是那郅支老兒的藏寶圖。”歐陽華敏心性聰穎,當即明白甘延壽之意是想要自己對藏寶圖之秘守口如瓶,遂道:“侄兒記住了,回頭決不與他人談及今日來此所為何事。”甘延壽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背,道:“你年紀輕輕便有此悟性,他日定當功成名就。”歐陽華敏道:“侄兒不敢奢想,只求能過著平平安安的日子就好。”
兩人縱馬走得一程,驀然聽得身後蹄聲急促響起,由遠及近,疾步如飛。轉頭望去,遠遠立見有人快馬加鞭急急追趕前來,瞬間便至近處。兩人定神一看,來人卻是哈代。他邊策騎飛奔,邊衝甘延壽喊道:“甘將軍,快快回去救哈邁德老爺!”兩人一聽,立知情況不妙。勒馬待他走近,甘延壽問道:“哈代,發生什麽事了?”
哈代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們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八個匈奴人前來生事。他們質問哈邁德老爺,你們倆來做什麽。哈邁德老爺沒有如實相告,隻說你和他是昔日舊友,因久未見面,前來拜訪。沒想到那些匈奴人根本不信,非要哈邁德老爺告知他們實情。哈邁德老爺咬定瞞著不說,他們便要把哈邁德老爺帶走。哈邁德老爺好言好語一再辯解,他們仍是不依不饒,動手強迫哈邁德老爺。哈邁德老爺執意不從,那些匈奴人便對其大打出手。我想喊來村上的人幫忙,哈邁德老爺不許,勸阻道:‘此事與村中之人無關,不要去連累他們。’我想不出別的辦法,隻好趁亂脫身,飛馬來追你們,指望你們能盡快回去救救哈邁德老爺。”
甘延壽聽明情由,二話不說,即刻與歐陽華敏風馳電掣般趕回村中。到得哈邁德老爺的住處,但見房屋前後左右已有不少村民圍觀,四名匈奴人把守住屋門、柵門,不讓村民靠近。村民不知屋裡出了什麽事情,都在嘰嘰喳喳議論紛紛。幾名為首的村民與把守門口的匈奴人交涉,想進入屋裡看個研究。那些匈奴人蠻橫霸道地將他們攔在門外,不管他們如何好說呆說,就是不讓入內。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跳下坐騎,分開人群,快步搶至柵門前。兩名匈奴人待要阻攔,甘延壽雙臂一舉,便將共二人直摜開去,與歐陽華敏大步搶入柵門之內。四名匈奴人立即拔刀在手,分向把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圍住,揮刀便砍。甘延壽與歐陽華敏長劍出鞘,兩頭迎擊,瞬間刀劍相交,乒乓之聲大作。
屋中之人聽到打鬥響動,哈邁德老爺在裡面放聲大叫:“哈代,快快阻攔弟兄們,不可惹事生非,讓他們火速退去。”哈代隔著柵欄高聲應道:“哈邁德老爺,是甘將軍二人返回救你來了。”哈邁德老爺生氣道:“你怎麽能去麻煩甘將軍?”話音未了,便大聲咳嗽個不停。村民聽得哈邁德老爺之言,面面相覷,均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屋中走出一個青年漢子,模樣英俊灑脫,風流倜儻。一見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就問:“哪一位是甘將軍?”四名匈奴人聽得青年漢子問話,迅即退開,收刀在手,站立一旁。甘延壽仗劍佇立,朗聲答道:“鄙人便是。”
那青年漢子上下打量了甘延壽一番,倨傲道:“聽說你文武雙全,不知是真是假。”甘延壽道:“甘某愧不敢當。”那青年漢子道:“光從模樣上看,我是瞧不出來。若你是真有本事,我倒很想見識一下。”甘延壽惱他言語態度甚是無禮,毫不示弱道:“你有什麽古怪隻管衝我來,不必為難哈邁德老爺。”
那青年漢子道:“我自然會找你索要一件物事,眼下只怕還不到時候。”甘延壽道:“我有啥物事招惹了你?何不直截了當擺明,有能耐盡可來拿。大丈夫做事,哪裡有你這般吞吐猥瑣!”他氣宇軒昂,凜然自有大將風度。那青年漢子讚了一聲:“好!待你勝得我三招再說。”即招手示意旁邊的四名匈奴人退入屋內。
歐陽華敏想跟入進去,那青年漢子伸手一攔,掌中已多了一把鐵骨折扇,扇面桃花點點,如春三月。歐陽華敏待要挺劍逼他讓開,甘延壽道:“華敏侄兒,這邊由我來對付,你快去保護哈邁德老爺。”歐陽華敏會意,即拽劍奔向後院,打算從那一頭進入屋內。那青年漢子鐵扇揚起,扇骨直指歐陽華敏身後要穴。歐陽華敏挽劍回削,閃身避開。那青年漢子道:“勝不過我手中這把折扇,就休想從這兒溜走。”踏步上前,鐵扇飛舞,呼呼生風,已截住歐陽華敏的去路。
甘延壽見那青年漢子手持一把鐵扇,便想阻攔己等二人,不知他是什麽來頭,不敢輕敵,立與歐陽華敏一道揮劍向他刺去,旨在合力將他擊退。那青年漢子“哼”了一聲,對甘延壽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麽真本事,原來乃是以多欺少,一樣不要臉的貨色。”甘延壽不受他激將,沉聲道:“對付你這等陰險狡詐、狂妄自大的匈奴蠻子,有什麽面子好講?識相的就快快讓路。”
那青年漢子力敵二人,尚且不懼,一把鐵扇攻防有備,飄逸輕靈,不去硬接招數,專辟巧勁點擊對手身上要穴,如此周旋遊鬥,轉圜之余便已交手十來個回合。但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畢竟武功高強,一旦摸清對方路數,出手立變凌厲異常,劍隨意使,鋒刃所向均是攻擊對方非救不可的狠著,豈是一般人所能抵擋。
霎那雙劍雷霆萬鈞,直令那青年漢子舉手投足處處吃險,周身應付不暇。此時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若要取他性命,簡直易如反掌,然而兩人畢竟心無惡念,一意只在將他逼退,替哈邁德老爺解脫困厄,並不想結仇生怨,多添事端,是以彼此皆未痛下殺手。那青年漢子疲於應戰,捉襟見肘,不得不退進屋去,據險把守住門口。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見他已然落敗,卻仍在死命阻撓、負隅抵抗,分明是要牽製住己方,拖延時辰,其身後必定另藏詭謀。歐陽華敏心思敏捷,反應迅速,當即丟開那青年漢子,快步繞過房屋續向後院奔去。那青年漢子見狀,打了一聲呼哨,避過甘延壽的劍招,賊溜一下子縮身躲進了廳堂。
甘延壽追入屋內,四下裡卻不見哈邁德老爺的身影,屋中桌椅杯盤已被掀翻砸碎,顯然不久前經過了一場激烈打鬥。那青年漢子已先穿過廳堂,從後門奔出屋去。甘延壽追出後門,但聽得後院數馬長嘶,八騎匈奴人正從馬廄中飛馳而出,哈邁德老爺被捆綁在那青年漢子的馬背之上,衣衫血跡斑斑,頭臉四肢傷痕累累,口齒不發一聲, 似已昏厥過去。歐陽華敏剛好從屋外的另一向趕到,看見匈奴八騎迎經身旁掠過,立即仗劍橫掃,企圖削斷其等馬腿。匈奴八騎一一揮刀擋開,疾馳衝出後院柵門而去。
正在後院外觀望的村民群情激憤,呐喊堵截已是不及。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當機立斷,急速奔至馬廄解下坐騎,一躍上鞍,奮蹄揚鞭,徑朝八騎匈奴人逃走的方向疾追。哈代與十幾名村民也急急上馬,趕隨在後。那八騎匈奴人健馬良駒,馳騁神速,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快馬狂鞭,緊緊咬住八騎匈奴人不放,哈代等人卻慢慢落在了後面,追趕不上來。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縱馬追了上百裡路,到得一條大河邊,匈奴八騎沿著大河左岸折而向北。河兩岸先是山巒起伏,雜樹叢生,隨後漸見丘陵夾著沿河谷地如波浪般起伏,水草豐茂,鳥獸驚遁。越過東西兩向丘陵,時不時還能遠遠看見雲端下迷離曠野之上,隱隱約約各有一道長長的巨大城牆盤桓逶迤,峰燧相繼,起伏其間,在天腳下了無邊際的一直延伸向北。
甘延壽經略西域多年,熟知這些城牆乃是武帝時所修築,續接秦王朝時留下的部分烽燧城垛,結成威力強大的邊陲長城,後世代代沿城牆派兵駐守,時時警戒,對抗匈奴鐵騎入侵。身旁這條大河乃是有名的孤奴河,當年驃騎將軍霍去病曾經跨越這條大河,征服匈奴渾邪王,開辟河西大片領土,連通西域。遙想驃騎將軍當年的豐功偉業,甘延壽不由得心潮澎湃,一腔熱血直往上湧,豪氣乾雲,雙腿用力向馬腹一夾,快馬如飛,更是發狠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