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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書河山》四十二 浮生如夢
  東都十美,可謂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排行第一的宮中惠妃尋常人見不著面,也不敢褻瀆,可蘭台海花魁沐祈兒名聲在外,不止小曲兒唱得遏雲繞梁,凹凸的身段和精致的面目,細品起來同樣秀色可餐。

  她赤足穿著件鵝黃輕披,舉止恬淡坐在案桌前溫酒,初初一見,便讓人想起了那越州絕美女子第五晴,隻少了份拒人千裡的清冷,多了一星半點風塵女子獨有的眉目含春,也難怪豹一抱念念不忘。

  也不知第五晴可有來東都。

  都說美女如雲,蘇少爺閑時觀望晚霞,紅彤彤,金燦燦,半紫半黃,半灰半白,何種顏色天空都有,還有些詞窮,說也說不出來、見也沒見過。這沐祈兒大概,便算雲霞裡隨意飄蕩都顯得極為妖嬈的一朵。

  見蘇公子弓腰揉著後背竊竊嬉笑,沐祈兒停下動作,聲若幽蘭說:“錦公子莫怪妾身唐突,今日冒昧相邀,實則有三問不吐不快,還望公子解惑。”

  被陳克重那武夫幽怨地一巴掌推在背上委實吃痛,那位置正好上下都撓不著,蘇少爺揭開半邊衣衫,抬頭回到,“其實,姑娘可以再唐突一些,不礙事的!”

  沐祈兒聞言失笑,猴急的公子哥見過不少,可如此直白的還真真少見。她花枝搖顫之際斟滿一杯推來,“這第一問,有人說太子燕穆清仁愛有德、重情重義,而今儲君之位穩固如山,將來若是繼任大統,博山侯府便五姓長存、永世不倒,這話,不知錦公子可否認同?”

  宴席未開不說,好端端的促膝長談竟又扯上了北燕太子,看這挑燈看劍的氣氛,大被同眠多半成了奢望。

  蘇錦想不明白,難不成自己蘇府少爺的名頭就這般扎眼招風,可平日也沒見老太公咯痰時一呼百應不是。今日先是百草園裡巧遇了二皇子,此刻沐祈兒投懷送抱不提,竟又有人傳話,探問侯府與太子攻守同盟,真是無端端生了怪!

  方才見過很多人,比如自己那便宜姐夫董艾,聽說乃是西秦大儒之後,正被圍在群書生當中與人作白馬非馬的無稽詭辯。可惜那董艾素無急智,還是天生的口吃,他臉面潮紅,期期艾艾半晌也才吐出三五個字,一場文鬥,鐵定是連底褲都輸了。

  而拐道與那太子遙遙相望時,燕穆清不計前嫌衝自己微笑點過頭,堂兄今日也有赴宴,司職宮中禁衛,近來也與太子殿下交往頗密,言談之間可看出,他對那太子也是愈發信服。

  一杯好酒爽快下肚,蘇錦嗝一聲吐酒氣脫口說道:“太子乃是皇位不二人選,陛下聖明,也高瞻遠矚,天家之事豈容他人置喙。加之蘇府世代忠良,也謹守本分,陛下說的定的,便是天命,我哪有本事談認同不認同。姑娘這第一問,算是白問了,倒是可惜了一杯美酒。”

  “我也隻幫人隨口一問。”

  沐祈兒把這冠冕堂皇的話聽完全身一松,像是了了樁心事一笑帶過,又抬手斟了滿杯,“它事說完,妾身便再問件私事。年前,豹公子曾在蘭若樓作了一曲《少年遊》,其中一句‘風雪一闕玉瓶碎,佳人向南醉’,祈兒覺得高妙,卻又不知一位土生土長的北國公子,何以對南國念念不忘,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這《少年遊》原就是自家拙作,氣急敗壞的左相王佑知知曉,自然也隻瞞得過八面玲瓏的沐祈兒一時,何況那豹一抱草包一個,騎馬打仗還湊合,要他拈斷根須吟詩作賦,世人皆知,掐斷命根子,也斷然寫不出來。

  “姑娘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險惡,想豹兄他才高八鬥,詩詞造詣可謂博大精深,我本不該妄自推測,今日便姑且猜上一猜。想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南衛立國不知多少前朝舊人香消玉殞,豹兄應該是拾人牙慧感念故國佳人而已,當不得真。”

  南衛與北燕不同,掌國之人並非皇室,傳聞乃是四聖之一的琴先生,生殺予奪,架空的衛氏不過傀儡。

  那沐祈兒深深把人看了一眼,“還道公子知我本是南衛人,看來是多慮了。”她不再倒酒,俏目半閉,束手說道:“這最後一問,乃是祈兒有個不情之請,便是要公子再代為書上一曲,幾年裡陳詞濫調翻來覆去地唱,了無新意,想那豹公子如此高才,不知,可還藏有驚世傑作不肯現世?”

  “好說好說,姑娘不嫌汙了眼才好!”

  蘇錦取來紙筆, 略一思索在紙上娟秀寫道:塵拂玉台鸞鏡,鳳髻不堪重整。綃帳泣流蘇,愁掩玉屏人靜。多病,多病,自是行雲無定。

  擱筆再觀,這字不同以往飄逸,多少像了幾分娘親南國女子的手筆。

  浮生如夢,為歡幾何?

  沐祈兒默念幾句,情不自禁擊掌叫好,她拿起那紙《如夢令》翩翩而去,撇下蘇錦眼巴巴盼著大被同眠。

  那首詞令並未傳開,這南國女子沐祈兒將其藏在袖中去了紅杏亭。

  二皇子燕秉文不見醉態,此刻正坐在亭中煮茶,他見人來遲,道:“有勞姑娘,不知,那蘇府鎮北將軍之子如何作答?”

  “殿下如何猜的,他便如何答的。”

  見二皇子了然一笑,沐祈兒好奇又問:“殿下就不失望?”

  “失望?不不不,若非如此,才算真高看了他。東都城臥虎藏龍,老侯爺的能耐,絕非你我能想象,而越州一行,孤身斬了龍驤羅誠開門迎四象,這蘇府紈絝少爺也同樣絕不是你想的那般貪財好色,你南衛要想復國重振,也斷不可小看了人。”

  二皇子說完,又撥亂發髻揭開衣衫,再朝身上灑了半壺酒水之後,才朝左搖右擺向後院走去。今日,皇兄又要代父皇考教自己學問,若是裝扮得像些,再念得擰巴些,他那太子之位,豈不坐得寢食難安。

  沐祈兒待人走遠,又拿出那張絹紙來看,隻一句“多病,多病,自是行雲無定。”便讓人心生漣漪,尚不及收起,便聽人道:“沐姐姐偷偷摸摸,莫不是又要使壞偷哪家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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