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下了旨,朱家軍與承製院交往過密,插手水塢承建,朱晗朱暘被停了職。”白巾又在扒著龍眼,“今兒這果子不甜。”
朱時手上的肉脯咬了一口晾著,“你這府裡的膳食司換了人了?這批肉脯怎麽這麽難吃。”
“我這府裡哪有什麽膳食司,只有夥房,外頭買的這都是。哎不是,你就不奇怪嗎?為什麽只有朱家軍明旨降罪,承製院什麽事都沒有,康長史今天樂呵的還在漓泉坊吃酒呢。”
“你又去漓泉坊吃酒了?怎麽,饞了?”朱時咽了口茶,“承製院那些人,本來就是見天的跟圖紙磚瓦打交道,說白了只是些受命的工匠,不降罪還以為是陛下恩情。可你看朱家的停了職,婁潺走了嗎?婁潺來,是為了舟艦水坊,為了東洋暗探,為了惠州將起的戰事,收拾朱家的不過是順帶手趕上了的事。”
“說是停職,其實我了解我這兩個堂兄弟。我祖父治家之嚴,那是按照軍中規矩來的,縱是來往,也並不會有什麽錢財土地的汙糟事。”白巾正言道。
“水坊建造使用,本就要配合州軍演練,本就是該兩方合作的事情。可當今聖上少年經歷宮變,對文臣武將交互的事情過於忌諱,君者,源也,這是條陳的罪,本就並不是朱家軍的錯處。”朱時卻是一副早就知曉的樣子,輕描淡寫。
白巾看著朱時,欲言又止。
“茶還不錯,”朱時又喝了一口,“武氏得位不正,大戰打的甚少,仁義治國,難免軍方不服——”
“大人!”白巾著急起身,“這裡雖是自家府邸但終究隔牆有耳,這等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
朱時看著白巾,臉上帶著些許不可置信,“你還有叫我謹言慎行的時候?”
“大人,你這些忤逆不道的謀反之言,一定要說出口嗎?!”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嗎?”朱時磨擦著手上的厚繭,毫不在意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縱是你心中有謀劃,你,你有恨,我能理解,可你一定要這樣嗎?陛下是有些,有些不妥當的地方,可那也都是朝堂之事,都是可商議的,哪裡有不服?哪裡有得位不正?你究竟是想回京都府城,還是想毀了京都府城?!”白巾又急又怕,說話帶著磕巴。
“那怎麽,要像你一樣,一邊想殺了朱家的,一邊又要言語維護所謂的堂兄弟嗎?”
“他二人沒有罪過,內闈之事,家宅之爭,與他二人何乾?!”白巾急的紅了臉。
“好一個家宅之爭,家宅爭到你母親喪了命!”朱時騰的站起,手裡的肉脯一把摔在了門柱上。“他二人無罪?他二人的母親活生生逼死了你的母親!如今我只是讓他二人停職,油皮都沒破一點,你若只是針對你那伯父伯母,你入朱府,兩把大刀,親殺了他們不就好了?!”
白巾啞了口,手裡的龍眼皮掉了一地,楞楞地站著。
四年前,京都府城科考完結,白巾衣錦還鄉,卻被家裡告知,母親去了。
父母一向軟弱可欺,白巾千裡趕考,也就是想取個功名,能讓母親在那一屋子長舌婦人裡稍稍站住腳。
如今功名富貴在,母親卻沒了,白巾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府裡人說是自縊,祖母說丟了朱家臉面,連族譜都不肯承認,至今家祠之中連個牌位也沒有,孤魂野鬼無依無靠。
白巾殺不了那滿屋子的人,他想讓當初逼死母親的人,都喪命。可他明白,那些人有自認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朱家祖上清明,滿院的權貴、利祿,他要全毀掉。 這就是當初,朱時答應替白巾做的事。
白巾想起母親的死,站也站不穩,癱倒在地。“難道逼死朱家所有人,不也是你想做的事嗎?”白巾想起母親被停屍在府門前不得安葬的臉,顫抖著說。
“呵,你終於問出口了。”朱時輕笑,“你難道覺得,我也想讓你死?”
你有一個猜想,在心裡打上一個問號。猜想會有聯想,你自認聰明,會由猜想推理。久而久之,你就會忘了那個問號,以為那是事實。這就是猜疑之心為什麽能毀掉兩個人。
白巾的猜疑之心,始終都在。
“你若不是真心想幫我,這張臉你可以拿回去,”朱時坐下,又恢復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抿著茶,“但你不會,我知道,哪怕今日我告訴你我想殺你,只要我能做到答應你的事,你依然會把你的命賣給我。朱時,我從來沒有疑心過你。”
“殿下,這世上隻你一個朱時,不會有第二個。”
“天下誰人負我,我便要誰死。天下臣民沒錯,我便保臣民活。”朱時摩擦著茶杯,依舊是那副神情,“我非君子,不計道義,隻論是非。”
白巾這刻才恍悟,眼前這人,早已不是當年雍州昌明池邊,挽弓策馬、詩賦滿懷的少年郎。
安南都護府府衙,書房內。
“儲玉坊的人,真就都看到了他三人同行?”都護大人正膏筆,聲音低沉。
“回大人,倒無人看著同行,但一個茶室喝茶,卻是滿院子的都見著了。”柴充回道。
“就絲毫沒有避人?”
“倒是謹慎,但儲玉坊是個酒樓坊子,茶室就那麽幾間,人來人往的,此事不少人知道。”柴充說到這,心裡還剩半句:為何不少人知道的事情,自己卻絲毫不知, 還把席面安排在了儲玉坊?
果然,都護大人聽完這句,停了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柴充。
柴充越發有些心虛:“此事是下官失職,就在膠州地界上發生這等大事,下官卻絲毫不知,實在有罪。”
“也不怪你,我前些日子實是雜事纏身,怠慢了宗正大夫許久,否則這等事情本與都護府無關,也不會遷怒於咱們了。”都護大人低下頭,接著寫字,看不清神情。
“大人言重了。大人事多繁雜,下官盡心侍候本就夠了。只是婁大人本就為查暗探一事而來,怕是對咱們都護府本就有戒心。”柴充眼見都護並未怪罪,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暗探一事,你也查了許久,如何了?”都護放下筆,正言道。
“回大人,承製院直屬安東工樞院,日常事務,隻說咱們協同,又不歸咱們管轄,暗探即便是有,也是那承製院的人,與咱們都護府何乾,自是有京都府城的大人們查去。何況安南在大人的治理下,幾年風平浪靜,哪裡有什麽暗探。”柴充長袖善舞,甚會答話。
“話雖如此,整個安南只有都護府手裡有一半虎符,可調朱家十五萬大軍,朱家出了事情,都護府難辭其咎。”都護一臉愁容。
“他二人也著實是做的太過,武人行事,這般粗糙!”柴充這話倒不帶奉承,實打實的有些氣著了,這事一出,都護府難免不受牽連,上參一本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怕的不是已經做過的事,怕的是將來啊,這虎符,可不知我還能不能守得住了。”都護賣慘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