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換盞之聲戛然而止,數十道嘲諷的目光刺了過來。
還有人不想當太子妃?
嘁!
她是不想嗎?明明是不能!
不信你聽——
“谘爾大司農顧雍之女——”
尖細的嗓音突然響起!
隻這前半句話,就讓所有人呆了一呆!
這是聖旨!
點名的是顧雍之女!
顧玉辭!
“戚裡名家,元勳貴族……”
又是悠悠揚揚的幾個字傳來,驚愕的眾人瞬間醒悟。
這是冊封的聖旨!
“啪嗒!”不知是誰的手發了顫,梅花湯匙落在水裡,恰如碧碗敲冰,令人心弦縮緊。
原本集中在趙昔微一人身上的目光,刹那間撕出一條裂縫,嘩啦啦齊齊轉向聲音的來源處。
大殿上方,禦座之側,有一宦官,手捧錦軸。
那是皇帝身邊的曹德。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仍在繼續:“……雍雍其容,穆穆其姿,蟄蟄螽斯,振振麟趾。關雎之德,蘭蕙之質,宜配儲闈,以承內事。是用顧氏為皇太子妃,所司備禮冊命,欽此——”
顧玉辭,聖旨,太子妃……
曹德最後一個字落下,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又轉向了趙昔微。
太子上一刻還在護著她,皇帝下一刻就拿出聖旨,當眾宣布新太子妃?
全京城都知道當初趙昔微莫名其妙被廢,如今又目睹顧玉辭毫無預兆被立,這一廢一立之間,不知藏著多少隱秘的皇家傳聞?
人們對於打聽秘聞總有幾分熱情,結合趙昔微那句“此生不做太子妃”,頓時就都有種“看人被打臉”的刺激感。
所有人都潮水般後退,即便是原先忙著給趙家這一桌套近乎、拉家常的貴婦小姐,也迅速挪開了身子。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才跪地領了聖旨的顧家那邊。
有人掩嘴驚訝,有人含笑道喜,也有人拱手讚頌,更有人熱情敬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而顧玉辭本就生得明媚傾城,這時一襲繡金紅裳,大紅衣袖飄飄,桃花美眸彎彎,如那一樹榴花灼灼,盛開於驕陽之下,耀眼又撩人。
寬敞的殿內,眨眼間便分出了一條楚河漢界,人群如海水奔流,圍向了顧玉辭。
趙家這一桌人,如同一桌棄子,孤零零的被扔在一旁。
老夫人本來還在敬酒應酬,一下子人嘩啦啦走光了,捧著酒盞笑容沒來得及收回。
徐雲嬌和三夫人大眼瞪小眼,趙承燕和兩個妹妹則盯著顧玉辭看,趙子儀和趙子敬倒是沒什麽反應,一個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超然,一個是謀定而後動的謹慎。
這其中最沉不住氣的就是徐雲嬌了。
她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冷遇,就算是一意孤行嫁給冷冰冰的趙子儀,被他氣狠了也是要鬧一鬧的。
好巧不巧,隔壁席上有誰“嘖嘖”幾下,拍起顧家的馬屁來:“陛下這聖旨寫得真好,雍雍其容,穆穆其姿,蟄蟄螽斯,振振麟趾!天底下當得起這幾個詞的姑娘,也就只有顧大小姐了!哎喲喲,顧大小姐四書五經樣樣精通的哪!怪不得能被陛下選中,立為太子妃!”
“是啊是啊!怪不得!”
一片溢美之詞堆疊而來。
徐雲嬌鄙夷冷哼:“不就是太子妃麽,有什麽了不起!”又不悅地瞪向趙昔微,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剛剛說什麽大話來著?哦,說什麽絕無可能再做太子妃。”她斜著眼,“好了吧,這下閃了舌頭了吧!”
“徐雲嬌!”老夫人正擔憂家族前程,冷不丁見見蠢貨兒媳又要惹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卻又不能發作,隻好忍著怒火,提醒道:“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何滿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趙昔微的袖子,呶嘴道:“看吧,我確實沒騙你。”她秀麗的眉頭皺了皺,“姐姐,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免得被那些人說長說短的……”
趙昔微笑了笑,整了整衣袖,準備起身去外面吹吹風。
她倒不是怕別人議論什麽,而是在這滿堂讚美之中,嗅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才站起身,還沒離席,就被一隻手強力拉住!
“去哪?”
趙昔微詫異回頭,便見老夫人緊盯著自己。
她搖搖頭:“我覺得有些悶,出去透透風。”
老夫人抓她更緊了,語氣有些生硬:“透什麽風,內宮禁地,不可亂走,不可惹事!”
趙昔微無奈:“我就在外面靜一靜。”
“不準去!”老夫人拉下臉來,“你哪兒也不準去,就乖乖的坐在我身旁。”又作慈愛狀,壓低聲音敦敦訓誡,“微姐兒啊,你給祖母記住了,這做人,有時風光,有時落魄。可不管風光還是落魄,都不可驕躁任性。”
她用力捏住趙昔微的手掌,“太子只有一個,太子妃也只有一個,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不甘心,可也只能生生忍住,為了你自己、為了你爹爹、為了咱們趙家,你得學會打落牙往肚裡吞,可不能生了別的什麽不該有的心思。知道沒?”
“什麽不該有的心思?”趙昔微愣了愣。
本來已經涼掉的心,又更冷酷了幾分。她名義上的祖母,對她或許有親情,但著實不多。
這份親情,是有一杆秤的,當她能給家族帶來風光時, 分給她的親情就多一點。
當她成為廢物,有可能拉家族後腿時,那這親情就寡淡得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她望著老夫人,抽出自己的手,極其坦然地道:“老夫人放心,微兒從來不會拖累趙家,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你……”老夫人聽出她語氣中的疏離,心裡一驚,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上頭驀地傳來緩緩的一道命令——
“趙家那丫頭,你過來。”
趙昔微抬眼,便見皇帝含笑招手:“過來,朕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十二珠的冕旒,是天子禮冠,十二串白玉珠輕輕晃動,他的面容半遮半掩,讓趙昔微一時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仍是那樣的溫和、那樣的平易近人。然而趙昔微這次的戒心,卻比第一次拜見皇帝還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