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淅瀝……雨仍不斷下著。
「先生這樣會著涼的,小女子給您取條毯子吧。」女性將門敞開表示歡迎後,逕自入內去取毯子。
男人來時六神無主沒怎麼在意周圍,直到被面前的女性搭話,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棟華樓前。
華樓外觀呈乳白色石磚造,許多地方都能看見精美的東方浮雕工藝,但仔細觀察會發現工法並不純是東方設計,部分地方混合了西洋風格,推測是大正時期的古建築。
吸引他來的紅燈籠不知何時被女性熄掉了,四周變得比剛才更暗,唯一光源只剩華樓內的亮光,他回頭望向來路,隱約能看見一條左右都是繡球花的羊腸小徑,小徑的盡頭沒入黑暗之中。
柊……
「——!」
柊……過來……
男人瞪著腳下的積水,積水水面下,有一盞倒立的方型水燈漂著,是那盞纏了他好幾個星期的水燈,亡靈的彼岸燈。
柊……過來……來姐姐這裡……過來來來來來……
男人嚇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他的錯!他這種人憑甚麼活著,姐姐才是有資格活的那個人,為什麼不讓優秀的姐姐活下來,都是他的錯,是他搶了姐姐活命的機會,他根本沒資格活……
「先生?」
溫柔的嗓音如同春陽暖風,輕輕地打斷他自我苛責的聲音。
「容小女子冒犯。」女性執起毛毯溫柔的替他擦乾臉上的水痕,毛毯觸及臉龐時他聞到淡淡的茶香,女性邊擦邊引他進到室內,說:「小女子用熱茶的飄煙暖毯,不注意花了點時間,您沒事吧?似乎聽到您在說……對不起?」
女性遠遠就聽到男人驚恐的喊叫聲,聽著像是對某人道歉,不……那聲音聽起來,充滿愧疚,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懺悔。
「我沒事……」男人乾啞地回答,他不太記得上次同人講話是何時了,自從姐姐出意外以後,不再有姐姐庇護的他就像回到學生時期,被周遭人視若無睹,如同透明人,哪天倒在路上也不會有人搭理,就這樣寂寞孤獨的離開。
「小女子名叫赭(音同:者),是這座燈籠閣的店主。」
男人低著頭接過女性遞來的熱薑茶,視線不自在的亂飄,這棟華樓內部空間原本應該不小,如今卻被各式各樣的燈籠佔滿到顯得有些擁擠,他看到日本古式石燈籠、彩繪花布燈籠、盤龍造型長燈籠、宮燈、蓮燈……等形形色色的燈籠。
「店內販賣有各式燈籠,您請隨意看不用拘束。」
他始終沒有抬頭看女性,雖然女性的聲音很溫柔,但他覺得像他這樣的人若和對方正眼對看,肯定會讓她很困擾,他隻敢盯著腳下的地板,和女性身上的青色唐裝。
注意到男人的心思,赭決定慢慢地引導他,「赭可以怎麼稱呼先生呢?」
「柊……我姓俞,名柊漣,同事都叫我阿柊……他們以前是這樣叫的。」
他使用了過去式,難道現在不這麼叫了嗎?赭心想。
赭注意到談話期間俞柊漣一直有意無意的盯著屋外的地面,彷彿那裡有甚麼令他在意的事物。
赭不再詢問,她為兩人倒了熱薑茶,給他思考空間。她認為人與人的交流可以是言談也可以是意會,時機到了自然能了悟,既然對方暫無意開口她也不必強求。
幾杯熱茶入喉,男人也冷靜了不少,茶湯中似有溫暖力量讓他序亂的心得到安寧,而且這燈籠閣內沒有積水,他不用擔心會看到……那盞漣漪下的燈。
在雨聲中他開始說起自己的遭遇。
那是個陰沉少年與陽光少女相遇的故事。
「我小時候是獨生子,也沒什麼朋友,後來爸爸媽媽離婚後,爸爸娶了新媽媽,和繼母一起住進家裡的還有個叫何庭漪的繼姐,姐姐很照顧我,總是拉著我到處遊山玩水,我說我想養魚時,她也很開心的賛成我,幫我一起說服爸爸他們。」
他說起繼姐時神情有些溫柔,又有些哀傷。
「我們年齡很相近,連名字都是漣和漪,在這世上就只有姐姐對我好,我只要有她就夠了,但是……」
他說著說著再度哽咽:「但是我……我卻搶了姐姐的機會……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不是她!」
赭靜靜的聽著,她小心翼翼地輕拍他的背給予無聲安慰。
彼此扶持的手足,在分隔兩世後依然心繫彼此,最後思念之線越纏越深,纏為心結,越是在乎對方越是往死裡扯。
赭朝門外望去,雨霧中站著一名溼答答的長髮女人,無血色的臉龐死死瞪著低頭啜泣的俞柊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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