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與李奕擦肩而過,但他的意識由於大腦的自我保護被短暫地“封閉”了,與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系。每一寸肌肉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就連本能地顫栗和顫抖都做不到。
“仔細想想,你的意識在那片空間……還有沒有察覺到別的什麽?”幽蘭般的熱氣吐在李奕耳畔,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一對情侶正在親昵耳語。
“察覺到……別的什麽?”癡語夢囈一樣的僵硬聲音,慢慢從喉嚨中被擠出。
“對,與正常世界不同的某些——比如說氣味、聲音、影子之類的。”
“有死亡的味道,就像墓碑和墳丘連接的雨後泥土,在黃昏時被腐敗落葉掩埋,散發出的枯朽……凋零的氣息。”
“還有呢,再仔細想想?”
“我想……我想……我想做你爹!”
李奕忽然扭過頭,關節像機械一般發出咯咯的響聲,與趙師櫻大眼瞪小眼,幾乎都快臉貼臉了。稍一適應那種令人窒息的殺氣和威壓,他便重新獲取了大腦的控制權和思考能力。
“哈哈哈,剛才那是我能力的衍生技能,怎麽樣~有意思吧?其實你的能力也可以衍生出許多變化,要多點想象力嘛。別害怕了,我不會對同伴下手的。”殺氣無影無蹤,只有趙師櫻的輕笑聲徘徊在耳邊。
男人恢復了冷峻的表情,沒有羞惱或者恐懼。因為這種負面情緒對於李奕而言只能壓在心中,慢慢消化掉,表現在外並不能起到什麽實際作用。
漲了怨氣,沒長志氣,反倒失去了直面的勇氣。
不管是被趙師櫻利用也好、戲耍也罷,以他現在的實力所能做的也無非是無能狂怒,這沒有任何意義。他能做的就是壓下負面情緒、銘記在記憶深處,或許還能轉化成一部分前進的動力。
人這一輩總會面對許多避無可避的困境,區別只在於有些困境是天造,有些是人為;有些讓你直接墮入深淵,有些則會給與你一個新生的機會。多年以後再回頭看看現在,應該要好好讚歎一番自己的幸運,會覺得自己身處如此絕境,還能絕處逢生。
“一點意思也沒有,只能看得出你是個很有惡趣味的無聊女人。”
“突然有點後悔剛才放過你了,呵呵呵……”趙師櫻拉下笑臉,正色道:“你見到的那個無色無聲的空間,是我能力——‘神域’發動後才會出現的效果,可事實上我當時根本沒有使用過能力。”
“這就不得而知了,這些事……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疇,暫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李奕搖了搖頭,一包煙被他從上衣掏了一半出來,但忽然又想到了什麽,把煙塞了回去。
身旁的女人瞥見,先是勾了勾嘴角,而後輕輕搖了搖頭。能“看見”神域的李奕,說不定就是她擺脫夢魘的關鍵。
他和趙師櫻都心知肚明,今晚的失控十有八九是體內的鬼手造成的;而那片意識中的奇異空間,與鬼手應該也脫不了乾系。
在李奕住院期間,SEID曾使用過各種科學的、玄學的手段對他進行檢查,然而卻根本無法檢測出任何異樣,除去身體素質提升到了D級……他的身體和靈魂都很“乾淨”,完全沒有外來物的跡象。
按照SEID內部資料庫的記載和三奶奶的說法,原惡四凶的擁有者幾乎沒有善終的,大多都因意外而慘死。對於李奕來說,此刻他體內的鬼手與不定時炸彈無異,不知道何時就會突然“爆炸”。
“準備去喝一杯嗎?給你那死寂沉沉的心靈灌注一點酒神的饋贈?”一間門牌老舊的酒吧出現在街角,
漆黑的匾額上書寫著燙金拉丁字母——Acht,以趙師櫻本科畢業的英語水平並不能找出這個詞匯對應的含義。 “呵呵……我人生的第一課就是,當一個身材和樣貌都無可挑剔的女人在深夜對你說出‘我們去喝一杯好嗎’或是‘有興趣度過一個美妙的夜晚’時,你就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先確認一下是否有仙人跳或者梅毒之類的可能。”
李奕虛著眼睛,對身邊這個美人的提議可一點都不感冒。他可不想再跟著這個女人的節奏走下去,此刻的他隻想用最快的速度找一家酒店住下,寧可面對夢魘,也不想再和這女人產生糾葛。
“看來你從前的經歷似乎並不那麽讓人愉快,難道說是某次給街邊那些在寒風中衣著單薄的小姐姐送溫暖時……踩雷了?”
“趙長官似乎對業務很熟練的樣子,以後得向你取取經了~”
“我終於理解你為什麽單身到現在了,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你和樓陽的資料,還懷疑過你的取向……現在看來,完全是性格的原因吧。”挖苦諷刺的話語不甘示弱地被吐出,趙師櫻笑著看了一眼酒吧,然後回頭盯住李奕。
李奕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個信息——你敢不進去,就有你好看的。
昏暗的燈光與街道上燈影如織的光亮形成鮮明對比,一個個卡座像是某種空曠無人的囚籠,圈禁著屋子裡的黑暗,吧台後面擺滿了整面牆壁的酒水,銀色的酒具被吧台邊的台燈映出圓潤的白光。
一個身穿黑襯衫、系著黑領結的酒保靠在吧台上撐著下巴,看樣子三十不到的年紀,凌亂的長發和參差的胡子顯得十分不修邊幅,與宋師那一頭梳理得極為熨帖的長發不同,他的頭髮更具有“乞丐”或者“藝術家”的氣質。
叮鈴——
推門而入的李奕和趙師櫻成為了整座酒吧的第一桌顧客,環顧一周,他們也沒發現這間酒吧有第四個人的存在。比起外面熱鬧非凡的街道,這裡就像是一棟被人遺忘的門店,人們都選擇了下意識地避開此處。
“老板,有什麽推薦的酒嗎?”李奕很自然地坐在吧台前,對著一臉頹喪的青年問道。
“二位終於來了呀,等得我都快睡著了。”欲歲答非所問,這讓李奕心生不妙,緊接著他又道:“我給你準備的是一杯‘靈感’,給她準備了一杯‘神視’。”
“二位可能不認識我,但我對二位卻是了解的很呢。自我介紹一下,鄙人欲歲,不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那個,而是欲望的欲,歲月的歲。我是這家Acht酒吧的老板,Acht是德語數字“八”的意思,為了紀念一位老朋友而起的名字。”
欲歲不緊不慢地從吧台下摸出兩瓶酒水,茶色玻璃中的不明液體隨著他的雙手上下起伏,在瓶壁上勾勒出美妙的曲線。淡綠色和淺藍色的酒液斟入平底杯,被分別推到李奕和趙師櫻面前。
“欲歲是吧,你怎麽知道我們會到這裡來?難道說你會預知未來,或者操縱人的心靈?”趙師櫻開口,她此時反而不關心欲歲背後的目的,她更關心的是欲歲是通過什麽手段在此“守株待兔”的。
她決定來這間酒吧,完完全全是一瞬間萌生的想法。而欲歲卻能說出“終於來了”這種話,如果他不是在說謊,那他一定有某種辦法可以保證自己和李奕的行動軌跡在他的預計之中。
“哈哈,我只是根據一些信息針對二位作出合理的推測計算而已,就像已知自變量和函數模型或因素關系,從而推斷出因變量一樣。用李奕李探員的專業知識講,就是我知道‘刺激S’和‘有機過程O’,估測出‘O’的‘反應R’罷了。”
欲歲已經用盡可能淺顯易懂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的行為,但趙師櫻依舊是一知半解,她知道函數變量,但並不清楚什麽SOR。李奕又小聲向她說明,簡單點說就是,O是人,S是對人的行為和心理有影響的事件,R是人對事件做出的反應。
李奕端起淡綠色酒液,懸在面前細細觀察,不管是看起來還是聞起來,都像是一杯普普通通的雞尾酒。“這樣說來,你肯定已經掌握了不少我們的信息和資料,甚至連興趣愛好都一清二楚吧。我倒是想聽聽,你是根據什麽信息進行的推斷。”
這種類似於“大數據模型推測”的手段原理很簡單,只要滿足信息量大、模型數多,就能針對性地做出正確率極高的“預言”。說通俗點,天氣預報就是這樣。
但一旦把預測對象轉化成人,那預測的難度就要呈指數級增長了,因為人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李奕和趙師櫻都不是酗酒之人,平時也沒在大晚上逛過街,那欲歲又是如何得知他們會在今晚來到Acht酒吧呢?
“呃,大概就是趙師櫻每時每刻都在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對鬼手感興趣、最近喜歡上了用酒精放松自己、對新事物的好奇、生理期剛走……之類的,還有很多你們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的信息。
“比如李奕經常會對熱鬧的大街露出向往的神情,結合他剛出院、只能住酒店或療養所,夜晚又是一個很容易調動人情緒的時間……他很有可能會來街上走一走……其中的運算和分析太過複雜,說了你們也未必明白。”
李奕和趙師櫻臉色都變了,眼前這個男人還真是“很了解”他們,很多只有他們本人才知道的信息,就這樣被一個外人隨意地說出了口。仿佛在欲歲面前,他們二人根本就沒有秘密可言。
趙師櫻很快做出了決定,只聽她輕笑:“好吧,我們的偷窺狂和瘋子先生,由於你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事情,我們決定請你去分部喝杯茶,接受我們的調查和審問。你的能力很好用,但威脅程度太高,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
“哈哈哈,趙組長還真是會開玩笑,是把我當成有某種‘數據洞察’能力的能力者了嗎?還有你說的‘威脅程度’,還不如說是對那些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的威脅程度~哈哈哈。”
欲歲的這番話讓李奕心生不安,對方既然能獲取那麽多信息,那他也一定知道趙師櫻和自己的實力。現在他依然敢很淡定地坐在這與自己交談,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他比趙師櫻更強;
第二:他還有幫手,那個或那些幫手比趙師櫻更強,抑或能幫他順利逃脫。
至於為什麽不說“李奕和趙師櫻”,是因為如果趙師櫻都打不過,那李奕再上也是白給。
於是在欲歲發笑的同時,李奕就已經準備靈體化——先擒住欲歲。然而直到欲歲笑完,李奕都毫無動作,臉色甚至變得更加難看。
“李探員還真是果斷,是不是發現能力無法使用了?”
欲歲的語氣很淡然,但落在李奕心中猶如一塊巨石,令他的心沉入谷底。
趙師櫻也愣了一下,因為她發現,她的“神域”也毫無反應。
“這間酒吧在空氣循環系統裡加了高濃度的‘阿布拉克薩斯之血’?還是當我們踏入酒吧、或是在更早之前,就陷入了某種由你所製造的幻境——我們剛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你所製造的幻覺?”
身經百戰的趙師櫻下意識地做出了推斷,哪怕在能力無法使用的情況下,依舊保持著冷靜。
“哈哈哈,你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世界,阿布拉克薩斯之血那種東西我可以有,但沒有。讓你們失去能力,只是我一個念頭的事,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麽複雜。”
李奕放棄了靈體化的嘗試,沉聲問道:“那你在這裡等待我們上門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還是男人更爽快一點,你問的也就是我想說的。”欲歲抬起頭,眼中透出莫名的神采,“簡單說來,我想招攬你們加入我的麾下,成為——‘歸墟’的一員,為我的計劃添磚加瓦。 ”
“呵……”
“哈哈……切~”
李奕和趙師櫻用語氣和表情說明了答案。
欲歲見狀也不惱,而是用一種很玩味的語氣說了起來:“二位對現在的日子……還滿意吧?先說說趙師櫻,明明是個人,卻非要想成神,這種想法的出現令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是童年和青春期的經歷讓你對人間失望了對嗎?在一群隨手便可抹殺的廢物手下當差,走南闖北替組織辦事,活脫的一個工具人。
“好幾年沒得到過晉升,上面只會給你金錢和物質獎勵,你心裡也清楚,他們那是忌憚你的力量。人就是這樣,你弱他們便瞧不起你,把你當嘍囉和狗使喚,你強他們便怕你,嫉妒你力量的同時還要想盡一切辦法打壓你。被孤身派來處理‘靈異事件爆發’這種大規模事件,一輩子被拖死在這裡也是有可能的。”
趙師櫻聽完只是面無表情,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就仿佛那些話左耳進右耳出一樣。
欲歲把頭轉向李奕——這個一直都保持著冷面的男人,揮了揮手和他打了個招呼,像是見到了分別已久的老友。
啪啪——
欲歲拍了拍手,對李奕露出一個微笑:“接下來就說說你,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讓你先見個人。”
“出來吧,多格,來給客人打個招呼。”
踏踏——
酒吧的轉角樓梯上走下來了一名身穿禮服的男人,手裡的拿把傘似乎是與他形影不離,摘下禮帽,露出了纏著繃帶的額頭。
“二位,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