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敬謙說的不錯,陳松已經將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鄭敬謙可是泰州地界上最大的士紳,家中土地無數,魚鱗冊上的記載也不過是模棱兩可,對於這樣的大魚,陳松怎麽可能會放棄呢?
泰州衙門當中的陳松,將手中的魚鱗冊黃冊放下,站了起來。
陳松看著朱棣,開口說道:“殿下,我的意思是,咱們先去這個鄭敬謙的家裡轉一轉,先探一探他家的底細,然後明天早上找個機會,去他名下的那些土地看看!”
朱棣也隨手放下自己手中的冊子,“行啊,那就聽你的吧,俺也是這樣想的,先去這個什麽鄭敬謙家裡轉轉,看看到底是個怎麽樣的情況!”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吧!”朱棣說著就要往外面走去。
站在大廳的梁百善非常有眼色,一聽陳松和朱棣說要去找鄭敬謙,便自告奮勇,“陳大人,燕王殿下,這個鄭敬謙的家,下官知道在哪,下官帶路吧!”
見梁百善這樣說,陳松也不客氣。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去換一身衣服,在這裡等你半刻鍾!”陳松說著,便朝著門外走去。
梁百善急忙跑回了後面。
在梁百善換衣服的時候,陳松和朱棣已經走出了衙門大門。
在距離衙門不遠處的一個酒肆門外,幾個遊手好閑的懶漢蹲在酒肆門口,在見到陳松和朱棣走出來的時候,便急匆匆的離開,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陳松和朱棣兩人站在衙門門口,漫無目的地看著四周。
泰州城確實要比揚州城要空虛很多,不管是街道上的行人,還是城中的各種氣氛,都遠不及揚州城。
陳松沒等多長時間,梁百善就屁顛屁顛的跑了出來。
和孔良猷不一樣,這個梁百善倒是一個有氣魄的人,並沒有因為陳松和朱棣所乾的事情有損於自己這些官紳的利益而遠離他們。
梁百善朝著陳松和朱棣拱拱手,“兩位是打算步行還是坐馬車?”
“步行吧,泰州城就這麽點大,出行要是坐馬車的話,也太興師動眾了。”陳松隨口應付。
梁百善明白了陳松提出來的要求後,便朝著前面走去。
他走在陳松和朱棣的側前方,步行緩慢,生怕陳松和朱棣跟不上。
鄭敬謙的家距離衙門不遠,中間隔著幾個繁華的街道。
陳松和朱棣跟著梁百善來到了其中一個比較繁華的街道上,這裡各種幡子林立,商鋪眾多,人來人往,有幾分熱鬧景象。
各種各樣的聲音,朝著陳松的耳朵中飛來。
起初,陳松並沒有在意,只是跟在梁百善的身後埋頭往前走。
忽然一道聲音,在陳松的腦海中響起,這讓陳松止住了腳步。
朱棣見陳松停下也停了下來,梁百善往前走了一陣,發現陳松和朱棣沒有跟上來,便停下身來。
陳松靜靜的站在原地,尋聲望去,看到了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只見,在街道的中央,一個年齡大概在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女跪在那裡。
正是頭髮烏黑的年齡,可她的一頭頭髮卻枯黃,看上去就像稻草一樣。
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臉頰就像是枯樹根一樣,毫無光澤。
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爛爛,人瘦的就像排骨一樣。
她就跪在那裡,腦門上還插著一株稻草。
她跪在街道路邊,就好像身上有什麽難聞的氣味一樣,周遭的人都距離她很遠,她腦袋低垂。
“插標賣身?!”
這是陳松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詞語。
陳松眉頭皺起,朝著這個小女孩走去。
朱棣也跟在陳松身後,
周圍的那些隨從們也緊隨其後。梁百善看向那個女孩,又看了看陳松和朱棣,冷汗刷的一下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糟了,這下子泰州可沒有安定日子了!”梁百善一拍自己的大腿,急忙朝陳松和朱棣追去。
大明律明令禁止私自蓄奴,更明令禁止將民籍轉為奴籍,更明令禁止人口買賣。
現在這個小女孩跪在大街上,頭髮上插著一株稻草,其目的已經很明顯。
看到這種情況,陳松胸中瞬間有火升起。
陳松來到了這個小女孩的前方,高大的身體遮住了陽光,小女孩眼前一暗,抬起頭來。
眼睛中沒有任何光芒,充滿了死寂,如果不是確信眼前這個小女孩真的是小女孩,還以為這是一個行將入木的人。
這不是一個小女孩,該有的目光,最起碼,不應該這樣。
“這位老爺,您要買我嗎?我很便宜的,只要兩吊錢!”小女孩弱弱的伸出兩根手指,眼睛深處出現一絲渴望。
陳松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朝自己走過來的朱棣,以及朱棣身後的梁百善。
陳松看過來的目光,讓梁百善心驚膽戰不已,他畢恭畢敬的站在最後面,不敢做出大幅度的動作。
陳松指了指面前的地方,遞過去一個眼色。
梁百善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陳松面前。
指著眼前的小女孩兒,陳松問道:“說,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會有插標賣身之事發生。
你就是這麽當官的?你是泰州的父母官,你就是這樣乾的?你可知道,這事要是被陛下知曉,你會被判什麽罪嗎?你可知道陛下最討厭這樣的事情發生?”
陳松的聲音很冷,臉色也像結了冰一樣。
朱棣的臉色也瞬間垮了下來,一臉陰沉的看著梁百善。
被陳松和朱棣這樣盯著,梁百善隻覺得自己被兩頭巨獸盯上了一樣。
“陳大人,殿下,這事兒這事兒……”梁百善哆哆嗦嗦,想要搪塞過去,可在看到陳松和朱棣那吃人一般的目光時,這股念想又被壓了下去。
梁百善隻好硬著頭皮,將這件事情說出來。
梁百善剛好認識這個小女孩兒,也知道這裡面的事情。
“陳大人,殿下,事情是這樣的。
這小女孩兒姓楊,叫翠娟。就在泰州城外的鎮子裡居住,她家只有她一個,家裡也有三十多畝良田,一年到頭不敢說有多富裕,但也不會遭受饑餓!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前幾年她爹娘雙雙患病,為了給她爹娘治病,不僅花光了家中積蓄,還倒欠了一屁股的外債,以至於她的那些親戚全部避之不見。
走投無路之下,就想著將家中那幾十畝良田全部賣掉。她家的那些良田全部都是上好的水田,要是賣的話,要賣不少錢。
可一次性,泰州城中能拿出那麽多錢的人確實不多,除了這個鄭敬謙之外,就真的沒別的人了。
所以小女孩只能將她家的那些田地全部賣給鄭敬謙,可事情怕就怕在人財兩空。
地也賣了,能賣的都賣了,可是病並沒有治好,前幾天她爹娘雙雙去世,現在家中又沒有任何錢財,連棺材板都買不起。
所以,她就只能跪在這裡,希望有人能將她買走。可人們都說她是天煞孤星,是她克死了她爹娘,沒有任何人買,甚至都對她敬而遠之……”
“不對吧?這事不對勁吧?三十畝上好的水田,這要是賣出去,少說也要上百兩。
究竟是什麽病?這麽多銀子都治不好,就算治不好也不可能把這麽多銀子全都花完吧,而且聽你說她還把自己的祖宅買了,這更不可能了!”
沒等梁百善把話說完,朱棣就打斷了梁百善。
“這我哪知道啊,反正根據出來的消息來看,當時他家賣的地,鄭敬謙給了他家兩百三十兩白銀,至於到底多少,這咱也不好問呢!”梁百善一臉糾結的說道。
“放屁,他根本就沒給我這麽多錢!”
跪在一旁沉默已久的小女孩忽然破口大罵,“放屁,他根本就沒給我這麽多錢,他隻給了我三十兩銀子,他說我家一畝地隻值一兩銀子。
他還到處說,他給了我家兩百多兩銀子,可他壓根就沒給我那麽多銀子。
我去找他理論,他根本就不見我。
其他人也都相信他,根本不相信我,他們都說鄭老爺是菩薩心腸,收的地租都非常便宜,甚至比朝廷的稅收還要低,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他就是做出了這樣的事,他騙走了我家的田地!”
小女孩的聲音當中滿是委屈,說著說著哭了出來。
聽著小女孩的聲音,陳松的眉頭緊鎖,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巧取豪奪。
“這怎麽說?”陳松指著小女孩兒,看向梁百善。
梁百善一時語塞,他語無倫次,想要解釋些什麽,可不知道怎麽解釋,實在是解釋不出來。
“鄭敬謙,好一個士紳,好一個大善人!”陳松喝罵兩聲,看向自己身後的那些隨從。
“妥善安排她,先帶她去洗個澡,吃一頓飽飯,如果她父母還沒有下葬的話,幫著把她父母下葬,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
陳松的這些隨從此時也義憤填膺,他們沒有想到,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其心思之歹毒,無法用言語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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