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小院門，推開會議室雙扇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從光亮中猛然走進昏暗，周小羽眯眼適應片刻，才漸漸看清楚會議室裡的陳設。

　　偌大的室內偏離正中的向裡位置，安放著油桶改造的爐子。

　　這種爐子不事燒水做飯隻為取暖專用，沒有爐面，倒扣著漏鬥型煙罩，頂端開口處連接著鐵皮煙囪，七拐八彎，從裡面逶迤而來，自門上方的窗格裡橫穿而出，抻出外牆好長一截。

　　如此曲裡拐彎距離較長的煙道，排煙效果必受影響，但是能夠把熱量穩定地輸送到盡可能需要的地方。

　　所以，即使戶外寒氣竄入，門口位置依然溫暖怡人。

　　不比前世的會議室，都是多功能錯峰運轉，這個會議室還真是名副其實，專為開會的場所。

　　方木條製作的多人靠椅，一排緊挨一排，除了火爐佔據的方寸天地，其他地方似乎都是這種靠椅，環顧一圈，周小羽只看到貼畫的那面牆，靠牆根放著一溜條桌。

　　周小羽和徐安國一前一後，繞過靠椅，這才到了爐子位置。

　　之前通知的人已經到齊，圍著爐子進行會前扯淡。

　　見周小羽和徐安國一起進來，李偉功看看周小羽，問話徐安國:“安國，另外兩人呢?通知到沒有?”

　　兩人齊聲答道:“柳大伯(常老漢)一會就到。”

　　周小羽通知的是柳如柱，見他歲數要比羅洪武大，就尊稱大伯。

　　徐安國通知的是常在田，沿襲隊裡人慣常稱呼，一聲常老漢，讓李偉功心裡陡生一句感慨:念過高中的，和小學也沒畢業的就是不一樣！

　　臉面上卻不顯山露水，淡淡說道:“你們也坐，人不多，圍著爐子坐！”

　　爐火已經燃旺，猛一靠近，立馬就感覺到熾熱灼身，距離爐身一米多，大夥圍成一圈。

　　錐型煙罩上的添煤口打開著，通紅的煤塊噴濺著渾黃的火苗，怎一看，周小羽驀然像是看見太白金星丹爐的觀火口。

　　圍坐爐子四周的人，都敞著棉襖襟口，露出裡面五花八門的罩衫，只有周小羽裡面是暗紅色圓領絨衣。

　　不久，柳如柱和常在田陸續趕來。

　　人已到齊，會議開始。

　　李偉功摸出煙，讓一圈，今天的限額基本告罄。周小羽和徐安國都擺擺手，笑說“不抽、不抽”算是省下兩根煙。

　　李偉功開門見山，說道:“今天的會有兩個內容，先說第一個！”

　　周小羽本能地摸索口袋，發覺裡面空空如也。前世裡但凡開會，帶不帶耳朵走不走心不管，本子和筆卻是必備的，至少要讓領導看到自己認真對待的姿態。

　　看到大夥都沒有紙筆記錄的舉動，周小羽恍然微微一笑。

　　這裡是偏鄉僻壤的後世農村，並非追名逐利的前世公司，自己筆墨紙硯做筆錄，必然招致討巧賣乖的非議。

　　正兀自思忖，猛聽見李偉功大聲問道:“三——小羽，安國，你們帶紙筆了沒有，今天的會重要，需要記一下的！”

　　徐安國轉頭探看周小羽，周小羽輕輕搖頭擺手。

　　一前一後回答道:

　　“沒有。”

　　“沒有。”

　　“我帶著呢！”安必道掏出了早以備好的紅皮筆記本和一支鋼筆，揚手說道。

　　徐安國靠得近，隻得接過，周小羽想一想，抬屁股湊前，輕聲對徐安國說道:

　　“徐哥，我來吧！”

　　徐安國感激地看周小羽一眼，

順手相遞。　　李偉功已經開說，會議第一個內容就是根據大隊的要求，要在全隊開展資產摸清工作，完成時限截止開春。時間急，任務重，但是抽調摸清小組的每個人不能掉鏈子，務必要按照任務，圓滿完成。

　　李偉功的過門還沒說完，車戶熊一保率先提出異議。

　　“隊長，地上的樹那麽多，一棵一棵去登記，猴年馬月才弄完呢?”

　　飼養員常老漢咳嗽幾聲，顫巍巍地說道:“還有牲口，上千頭大牲口，那怎麽弄呀?有些牲口皮毛子不展掛，也不好區別呢！”

　　李偉功有些不悅意，瞥一眼安必道，沉聲道:“甭急嘛，至於怎麽登記，接下來就會說，等我說完了，再嚷嚷嘛！”

　　但是二人提出的異議開始盤旋在李偉功腦海裡隱隱不散。

　　和安必道謀劃了兩個晚上，這時節才突然發現，摸清工作量實在是太大。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摸清工作是整個分包到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不能因工作量大就半途而廢呀。

　　接下來的講話，始終被這一念頭干擾著，好幾處明顯詞不達意。

　　做會議記錄的周小羽在心底直接給本次會議做了性質糾偏:應該是個討論會，怎麽能當工作安排會來開呢?

　　搞得他的會議記錄，除了時間地點參會人數落筆無礙，重要內容記錄，無從下手。

　　“隊長:——”然後，就是一片空白。

　　吐沫星子飛揚半大天，周小羽愣是沒有提煉出個重點來，堪可落筆。

　　不禁腹誹道:初來乍到，真不該攬這個活。

　　按照和安必道商討的那樣，李偉功勉強陳述完畢。

　　眾人悶聲不語，抽煙的悶頭抽煙，沒煙抽的手指間捏搓著柴草秸，揉搓的實在沒意思了，就揚手點射到爐身上，滑落的也就滑落了，沒有滑落卡在爐身接縫處的，頃刻之間，草秸發黑卷曲，旋起一縷細煙，嫋嫋繞繞。

　　冷場的會議，周小羽經見甚多。若是前世，直接坐等看笑話，但是現在他不能那樣沒心沒肺看風景，可是，他的確不知道救場良方從哪起。

　　那就看一下爐火，添塊煤吧。

　　周小羽起身，看著爐子旁邊僅有的一塊煤，準備夾起。

　　李偉功頭一抬，面露煩躁地說道:“三娃，不填了不填了，火還旺著呢！”

　　周小羽隻得撂下夾煤的長柄簡易鉗子，訕訕落座。

　　李偉功沉吟片刻，衝著安必道說道:“老安，你說說，怎麽個弄法，上面派下來的任務，總不能因為工作量大不乾吧！”

　　這個皮球踢的安必道猝不及防，毫無心理準備。

　　一時語塞，想想之前和李偉功討論，突然就覺得問題的核心是抓住了，但是工作量的問題怎麽就被忽略呢?

　　這會召集的太倉促呀！

　　隻得硬撐著頭皮，官話連篇:“上面安排的工作肯定不能應付著來，況且，這是咱四隊的事情，摸清了家底，受益的是我們四隊，不能因為工作量大就廢棄吧！”

　　這話說的……眾人一頭霧水，紛紛抬頭找安必道的面:

　　這號車軲轆話，是隊長說的，你瞎掰扯個啥呢?

　　周小羽似乎把握住了問題的關鍵，想著既然召集自己開會，推動會議繼續下去理當責無旁貸，同時為了顯示對各位前輩的尊敬，他謔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

　　說實話，那棱角分明的方木條椅面，咯得他屁股悶疼。

　　周小羽掃視前輩們一眼，朗聲道:“隊長剛說的我大概聽明白了，至於工作量的問題，我倒是覺得稍後一步再說無妨。

　　當務之急，我們首先應該把需要摸清的內容定下來，逐一說清楚，然後分門別類，就具體的摸清對象，根據其不同屬性，確定不同的摸清方法，最後據此看看工作量大到底有多大，如果在坐的人數不夠，完全可以把我們這些人拔高一級，確定為四隊家產摸清工作領導小組，人數不夠，在這個框架之下再增加人手，不就可以了！”

　　周小羽呵呵一笑，綴了一句:“家當多了，還怕摸揣不清楚！”

　　眾人一聽，恍然茅塞頓開。

　　基本還是隊長的話，經周小羽這麽一捋碼，都覺得思路清晰，心下敞亮，不再是稀裡糊塗一一頭漿糊。不覺都抬頭仰視周小羽。特別是許安國，簡直就是娟子看到了華仔，滿目亮晶晶。

　　車戶倪新田唏噓著說:“念過書的，就是腦子活絡呀！”

　　“嗯嗯”聲此起彼伏，附和連連。

　　想想醫院裡，接二連三替韓柏光解圍，不想今天，原以為非死即傻的三娃居然為自己解了圍， 李偉功也是唏噓不已。

　　偷奸耍滑的羅洪武養了個幹練明事的好兒子呀！

　　接下來的會議進展順利，記錄人落筆也是如魚得水，層次分明。

　　周小羽心想，看這情形，召集這次會議，李偉功絕非一時興起，而是思謀許久的必然，只不過臨場有點腦梗，沒有理清頭緒而已。

　　帶長的沒有秘書，還真不成。

　　摸清工作的安排順利完畢，需要完善的是，在場人數的確不夠，無法保證工作如期完成，大家又在現有人數基礎上舉賢薦能，分分鍾就把十來人的工作小組擴充為三十人的工作組，三人一小組，根據摸清對象大致數量，又分成十個工作小組，而且明確要求，小組之間要互通有無。

　　至於隊長李偉功，反倒成了光杆司令，無事可乾。

　　安必道適時說道:“隊長坐鎮，督促各小組工作進度，就好！”

　　眾人皆大歡喜。

　　爐火已敗，循著爐火回撤的溫度，大家不知不覺間騰挪了椅子，緊緊拱衛了爐子。

　　最後，李偉功心情舒爽地做了總結:“今天的會開得很成功，大家各就各位，及早開展，最後一件事，再有月余就過年了，和往年一樣，大隊要鬧社火，大家回去思謀一下，耍龍還是旱船，有想法直接找我說，這裡就不再說道了！”

　　散會！

　　眾人陸續離去，周小羽主動幫著李偉功收拾爐子。

　　鎖門出院，

　　周小羽突然對李偉功說:“李隊長，這次摸清工作是為分包到戶做準備吧?”

　　“………”李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