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等顧念同窗之情的女同學去而複返，兄弟二人就在路邊，近瞅遠望，觀賞廠景。

　　此時，上班的時間快到了，敞開的大門迎來了人流小高峰，好幾波穿著工裝的男男女女，嘰嘰喳喳陸續湧進廠門，基本都是些青工，披頭散發的年紀，嬉笑喧天的天性，踏著自行車的剛一閃過大門口，就猛踏著車子如箭射出，疾馳而去。步行的受了感染，也是一路小跑。

　　說來也怪，一門之隔，門裡門外，感覺完全不一樣。剛才吃了閉門羹，立在門外思謀對策時，眼望長街或是探看人流建築物，目光毫無拘束，瞅哪兒就看那裡，但是現在目之所及，總感覺那地方也在端詳自己。

　　沒有深淵，卻總有一種深淵也在凝望你的感覺。

　　那種毫無來由的窘迫和不自信，讓周小羽一時難以釋懷。

　　老二羅小山似乎也變了一個人，蹲坐在路邊道牙上，木然地看著地面。

　　身處有門哨的陌生環境，兄弟倆的神色表情，都若踩點的一般，透出難掩的萎縮。

　　“羅氏雙雄，還楞著幹嘛，走呀！”一串風鈴般清脆的笑聲突兀傳來。

　　獲準陪客的王麗娟回來了，看到老同學和他那二哥一站一蹲，僵屍不動般在馬路邊面目憨傻的樣子，打趣著喊道。

　　王麗娟沒有徑直橫穿馬路和兄弟倆匯合，而是手一揚，做一個前走的手勢，就甩著兩手輕跳躍過道牙旁的小樹溝，斜竄到了馬路中間，腳步不停，回頭看看想跑不跑的兄弟倆，又是一串風鈴響:“兩個大老爺們，快走幾步呀，我可還忙著呢！”

　　看到女同學蹦蹦跳跳，笑顏如花，毫無避嫌的嬌蠻樣，周小羽突然明白了剛才的恍惚事出有因。

　　說白了，不管是原主，還是重生後的周小羽，骨子裡都有一種不是主場就怯場的自卑感，烙印一般揮之不去。而原主女同學王麗娟不一樣，全然沒有這種心理負擔，縣城就是她家所在，縣城裡的所有地方即使生疏，也無法磨損身在縣城就是在家的踏實感覺。

　　這種與生俱來的美好感覺，讓她在邂逅了久未謀面的老同學時依然應付自如，讓她能夠毫無顧忌地脫口而出那些有心人聽了頓覺曖昧的溫暖話，讓她在此刻就像閨蜜一般說著調皮話還時不時搗一下周小羽的大胳膊。

　　或許，此刻要是在村裡，換位一下，周小羽心想自己肯定也是這般坦然。

　　周小羽很快警醒起來，告誡自己，這種因環境生熟造成的心理落差一定要摒棄。自己兩世為人，完全應該像個睥睨天下的帝王一般，無論何時何地是否躬身親歷，都應該有“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的霸氣和豪橫。

　　念及至此，周小羽一掃方才的陰鬱，不覺渾身輕松，大大方方的和身側可愛女同學說笑了起來。

　　………

　　三十歲的內心深處，幽暗隱晦的心思並不少，周小羽不止一次的心說:這僅僅是同窗嗎，這僅僅是同窗嗎?

　　羅小山知趣地走在老三的右側，時不時偷偷看一下這二人，貌似心裡盤算著什麽。只是，當聽到王麗娟熱情洋溢地給他們指東戳西，介紹那棟廠房是二車間，那平房是資料室，還有青工活動室的時候，才會笑著點頭應承一下。

　　但是詭異的面目一路未卸。

　　愉悅的路程，說到就到。

　　在廠區深處，一處磚瓦狼藉之地，王麗娟停了下來，揚手一指，笑呵呵地說到:

　　“老同學，看到沒，這就是3號倉庫，

你大哥應該就在這地方乾活！，聽我們領導說，這倉庫年久破敗，已屬危房，要拆了重建！”　　倉庫佔地很大，十幾畝地不止，牆面已經全部推倒，拆卸下來的人字梁堆放在外圍空地上，看似規格一樣的梁木，堆放的卻是亂七八糟，上面橫七豎八亂撂著鋼筋還有椽子，倉庫底面被磚頭瓦塊完全覆蓋，約莫七八個人，人手一把瓦刀，坐在磚頭上敲打手裡的轉頭，看看旁邊隨便碼放的磚塊跺，顯然是在清理磚塊上凝結的水泥砂漿。磚塊清理出來還是可以二次利用的。

　　大哥和他的同伴們搞得副業就是讓磚頭瓦塊亦有翻身之日。

　　周小羽故意眯縫著眼睛，往人堆裡瞅，還左搖右晃的，嘴裡嘀咕道:“老二，怎麽瞅不見大哥呀?”

　　王麗娟搶先搭腔:“羅小羽，不會吧，我們畢業體檢，你眼睛沒這麽近視吧，我記得你是左眼100度，右眼150度，現在看你這樣子，300度都不止了！”

　　……一般人沒這麽清楚……如果沒故事的話，鬼都不信……同窗變質了?……周小羽心說。

　　佯裝近視的姿勢很到位，連同窗?好友似乎都相信了。

　　羅小山狐疑地乜斜一眼周小羽，心裡嘀咕道:這瞎了一般的近視來得太突然了吧?

　　前走幾步，或者喊一聲不就妥了，隔這麽遠能瞅清楚嗎?女同學皺皺眉頭，也是狐疑地看了一眼周小羽。

　　只有周小羽叫苦不迭:我也想著撲過去，和未曾謀面的大哥交頸擁抱，在這陌生的地界演繹兄友弟恭，可是，可是，我壓根沒見過這個名叫羅小川的大哥，遠處那幾個埋頭乾活的人，看模樣都是灰頭土臉的，穿著又是大同小異，傻不愣登地衝過去，認錯了人，情形堪比久未歸家的莽漢猴急抱錯了媳婦，不是貽笑大方，很可能重生泄密，給人造成難以釋懷的心梗。

　　這時候，隻覺得眼前一晃，就看見羅小山一個跨步跳過樹溝，衝著那堆人吼喊道:“羅小川，媽讓我和老三看你來了！”

　　老二總是能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盡管利少弊多，但是現在可謂救我於虎背之上身先士卒呀！周小羽如釋重負的腹誹。

　　一個和老二身高差不多的年輕人從人群中站了起來，因為樹木的遮擋，年輕人彎腰向這邊探看，見到羅小山已經迎面走去，便丟下手中的瓦刀，嘴角一咧笑了起來，還衝著這邊揮揮手。

　　毫無疑問，這個年輕人就是大哥羅小川了。既然大哥找到，熱情的女同學就該熱情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老同學，謝謝你了，你去忙你的吧！”周小羽衝大哥的方向揮揮手，算是打個招呼，轉頭對王麗娟說道。

　　“虛頭巴腦的，一句謝謝就完了，怎麽著也得下回館子吧！”王麗娟眨巴著眼簾，瞳孔微張，眼珠滴溜溜地看著周小羽，充滿期待。

　　“那是，好不容易來一趟，把縣城的幾個同學都叫上，請你們下館子！”周小羽一時豪情頓生，與其謹小慎微，擔心秘密敗露，不如振臂一呼，充當引領者，原主的人設，最終都要自己來承接，而高中同學圈就是自己現實中的金湯人脈基本盤，逢事求人，一句老同學，比讓煙敬酒牢靠多了，還不用低聲下氣當添狗。

　　若問世間最純潔的同學友誼是那個階段，高中階段當仁不讓。這是前世一位資深大佬說的。

　　王麗娟上下打量了周小羽好幾輪，眉眼間滿是不可置信，沉吟一下，才調侃著說道:“喂，羅小羽，看不出呀，這才幾個月，農村的廣闊天地就讓你脫胎換骨了，一點都不像當初在學校時的那個書、書呆子！咯咯咯！”說著，小拳頭再一次搗向老同學的大胳膊，旋即就僵屍一樣，整個身子後跳一步，顯然是調皮地提防周小羽回搗一拳。

　　周小羽一個側身，嬉笑著避開了，配合著女同學的母雞笑，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來。俄頃，也是一副調侃的口味，陰陽怪氣地說道:“那是，農村廣闊天地，百煉成鋼的大熔爐，要不然，你們這些城裡人也不會踴躍前來了！”

　　“羅小羽，你可真變了，變得讓人不敢認識了！”王麗娟擺出一副刮目相看的驚訝狀。

　　“嗯，我也覺得我變了，變得敢招呼你下館子了！”周小羽偷偷看看女同學，期望就原主和這位的關系深度，再次試探。

　　“誰稀罕你請我下館子呀！”王麗娟臉面微微一熱，突然話鋒一轉，似有未了的舊怨。

　　周小羽敏銳地鋪捉到了女同學的面色微變，心裡篤定，原主和她定然有一段月朦朧鳥也朦朧的情愫，深藏於心，略顯於色，原以為畢業之時無疾而終，不想又在人海茫茫中突然邂逅，此時流露的哀怨情緒，怕是身不由己情難自已的舊夢重溫。

　　………還能繼續嗎?……周小羽心底悄問。

　　氣氛一時稍稍凝結，有點尷尬。

　　不尷尬也得營造出尷尬，否則繼續大不咧咧的，顯得妾有情，郎無意怎麽辦?

　　“那我不請了，這可是你說的！”周小羽眉梢一揚，正色道。

　　女同學猛然從剛才的情緒中奮力一躍，一手指著周小羽，一手掐著腰，小嘴露白齒，面目七扭八拐地沉聲道:“你敢不請，看我不宰死你?”

　　周小羽錯愕不已，這個“宰”字的新用法已經在這個時代粉墨登場了?目下知道的是，這個讀音代表的“zai”字是方言，基本意是朱唇開啟，隻拿牙齒咬住，銀牙輕咬，就是輕輕zai住，如果是尖牙利齒狠命咬，那就是“zai死你”。

　　周小羽甜蜜的想到了“露骨”這個詞，但還是不確定女同學的zai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女同學並沒有虎撲過來，周小羽先發慰人地擺擺手，作勢後退躲閃，實則原地待z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