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各自為營,卻又要相依為命。
天剛蒙蒙亮,我聽到外面有人在弄篝火,知道郝明第一個起來了——知道他起來了,我頓時有了動力。
“早,郝隊。”我掙扎著爬出剛有了一絲暖意的睡袋,著急忙慌地裹上大衣,跑過去,和郝明打招呼。
“早上好。”郝明回問我。
寒風尖利,就像蠍子的毒液那樣蜇人的臉面。
郝明已經把篝火重新點燃。火苗越燒越大,紅柳枝被燒得吡吡啵啵地響。天空,仿佛被這團明亮的篝火照亮了,由深青色漸漸發白,漸漸地又被染成橘紅色。
第一束朝陽從地平線躍然閃現。
新的一天開始了。
郝明熟練地點著行軍爐子,拿出多功能刀,把凍成冰坨的礦泉水外表割掉,扔到戶外水壺裡:“先把咱們的水壺灌好。再燒水,讓別人灌壺。”
“知道了。”
郝明交代完,幾步跨上沙丘,嘗試用手台聯系王小滿去了。
我看著礦泉冰漸漸融化,冒出絲絲白氣,心想,與其在這裡傻等著,不如趁著這會兒,把大家的壺都要來,一會兒一一給灌好。
綠色牧馬人的車窗沒有搖上去,我奇怪地往裡瞧了瞧,老葛穿著Columbia,正躺在睡袋裡抽雪茄呢。黃色衝鋒衣上還有從車頂掉下來的冰球。衣服的拉鏈沒有完全拉到頭,露出亮閃閃的錫箔紙內膽,據說是哥倫比亞的最新技術,能將熱量反射回去來達到保暖的效果。不過老葛說,沒覺得熱量給反射了回來,還是照樣冷。
聽到我問,老葛高興地把他的暖水壺從車窗中遞給我。
“我知道你巧克力粉放哪兒了,要喝杯熱巧不?”我問。
“那敢情好!”
我在寒風**背縮頭地跑回來,一看,行軍爐上的那壺水竟然不見了!
——壺呢???
幸虧我這人是歷史唯物主義者,不信靈異鬼怪,急忙奔出去四處找壺。
轉過老米的“小紅馬”,看到伊曼正在洗臉——腳下扔著“失蹤”的那隻壺,旁邊還有打開的半桶農夫山泉。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彎腰撿起水壺——不用說,已經空了。盆裡的水,別說洗臉,洗頭都夠了。
“熱水你用了,是嗎?”我舉著壺問。
“是啊,你再燒去!”伊曼瞧著放在小紅馬機箱蓋上的鏡子塗面霜,滿不在乎地說。
“我再燒去?!早上有多冷!大家都等著喝口熱水。”我舉著壺喊,“你知道我站了多久,都快凍僵了,才把一壺水燒熱。”
我的樣子一定是氣壞了,伊曼看到我,嚇得連連後退。
“你管後勤的,難道不知道我們的水有多寶貴!只夠我們喝的!昨天早上嘉琪想要點熱水漱個口,隊長都沒給。”
“怎麽了怎麽了?”老米跑過來,替伊曼解圍。
伊曼哭著告訴老米:“小A要打我。”
“什麽?我要打你?!你真會說謊,你一米七三的個兒,提三十斤的工具包不費吹灰之力,現在你誣陷我要打你。”我氣得跨步上前,要和伊曼理論一番。
老米橫住一隻胳膊,護住伊曼。我猝不及防,用手擋了一下老米胳膊,往後倒退了一大步。
“行了小A,你少說兩句吧!連珠炮似的,就聽你一個人說個不停。今天別給我熱水了,總行了吧!”
“大清早的,都別挑事兒!是不是嫌這兩天我們走得太順了?”郝明出現在沙山頂上,
臉罩寒霜,居高臨下衝我們喊——話是對所有人說的,眼睛卻看著我。 我馬上不吭聲了。
老米拿著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伊曼,低聲勸:“別哭了別哭了,再哭把臉哭苫了。”
“哼!”我冷笑了一下。
老葛推開車門,坐在車座位上,慢悠悠地穿他的高幫戶外鞋:“我那熱巧泡湯了吧?”
郝明從沙丘上大步走下來,迅速從地上捉起兩個瓶裝礦泉水,從兜裡掏出刀,三下五除二切去塑料外殼,往水壺裡一投:“這不——這壺水馬上就燒好。”
“行了,小A,這兒不用你了,收拾你的帳篷睡袋去吧。”郝明忽然用和藹的語氣對我說。
“是。”我答應一聲,心內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走出去沒兩步,就聽郝明在背後講:“讓你燒個水,還能把壺丟了。乾事不成,還淨惹事。你說你還能幹什麽吧?”
——這是說我呢!
我轉身想回去和郝明說理去:“昨天嘉琪找你要熱水刷個牙,你說這水是給大家喝的。今天早上伊曼用大家喝的水洗臉,你‘選擇性無視’。明顯的針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原則、立場。在會上總是強調我們是一個集體,做隊長的,對新人還是舊人,是不是應該一碗水端平!”
不過,我選擇了耐住性子,忍氣吞聲地回去收拾帳篷、睡袋。
“古往今來,盡是小人得志,忠良遭陷害!如果民眾仍然不覺醒,中國遲早還要回到落後挨打的局面。”我悲憤地想,忍不住把睡袋用力往土黃色行軍包裡捶。就聽郝明高聲喊:“那是我特意花四千塊給你買的。被你弄壞了再沒第二床——你是不是嫌晚上睡熱了?”
我吃了一驚——忘了他有一雙草原雄鷹般的眼睛了。我不敢再捶,扎好行軍包的帶子,提到途樂車後備廂。
郝明告訴老米和老葛,方才和王小滿通聯上了:小滿、老陳昨晚已經脫困,現在正在追趕大部隊。
“老郝老郝,刮了一晚上的風,咱們昨天下午走過的十公分深的車轍印,已經被風沙覆蓋了大半,找起來已經非常吃力。你提醒小滿,天不好,千萬不能著急。”
“我提醒了小滿,一定要順著車轍往前走,不按照車轍印走,就找不到彼此。放心,小滿今天無論如何不敢大意。我們也馬上開拔,往東進發,走到前面那個高沙山頂上,就停下來等他和老陳。”
我們站在高沙山的山頭上,看到八〇一馬當先來到,不由齊聲歡呼。我跑向嘉琪,和她熱烈擁抱在一起。
“小滿,陳哥,昨晚你們沒有回來,我們五個人都特別想你們。”
——咦?昨晚我們不是六個人嗎?怎麽變成五個啦——那就是沒把我當人唄。
“有車轍印,你竟然能跟丟了;你尾車,竟然能陷車——啊?小滿,老陳都走得好好的!”郝明看見了王小滿,劈頭蓋臉就訓:“好好一個八〇,被你開成這樣,氣死我了!”
“我......”
“我什麽我!”
“那個...”
“別狡辯了,我還不知道你,做什麽事都粗心大意、不動腦子。我在前面反覆強調、提示過了。那個地方很危險,要按照車轍印走,你怎麽回事?沒帶耳朵,還是走神想什麽去了!”
“我那個...”
“哥們兒,要不要告訴咱們老大,為了聽評書,你把車台關了。”嘉琪笑著說。
“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啊,出賣我。”王小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怪不得老瞅不見你——不用嘉琪出賣你,這麽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
“哎哎,小滿,我每天開車精力都要高度集中,你倒好——前面找路你抽煙,前面救援你煮麵,聽聽評書泡泡妞兒——賽過活神仙。”
“我這都是多年的積累,你想做到和我一樣,那肯定不現實。”王小滿笑眯眯地說。
老米拿出中南海遞給老陳。
“省時間吧,老米,休息的時候再拿出來。”郝明說,“我們又團聚了!還不錯,昨晚掉隊的隊員及時歸隊了。咱們今天還按前天的排兵布陣走。我在前面探路。”
我們全都上了車,準備出發。
早上,因為和伊曼之間鬧出的不愉快,我忘了把老米給我的鐵罐咖啡放到篝火的余燼裡了。現在它仍然是個冰坨。
我悄悄把咖啡揣在懷裡,想用體溫去把它暖化了。沒想到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竟然被郝明注意到了。
“你幹什麽呢!”郝明厲聲問,“你想喝是嗎?想喝你為什麽不問問我,就用你那點可憐的常識做了決定——把咖啡給我!”
我沉著臉,把咖啡給了他。
郝明把咖啡放在了暖風機上。不到半個小時,咖啡化了。
“如果再耐心等一等,咖啡還可以更熱乎一些。”郝明遞給我咖啡的時候說,“你看,這不是比你的方法好?”
我沉著臉,把咖啡接了過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