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甫定，沒過十分鍾，竟然在我右手邊，又看到那輛黃色馬丁。

　　這回我笑不出來了。

　　馬丁看到我們，屁股一扭，又想擠到前面來。這回郝明不再讓它了。他猛給了一腳油，途樂逼了上去，結結實實擋在馬丁左邊。馬丁給夾在前後兩輛車之間，很快被甩在了我們後面。

　　“郝哥，你快瞧是怎麽回事兒?”伊曼忽然問。

　　“方才我沒給他讓路，別了他一下，可能不高興了。”郝明回答。

　　我轉臉一瞧，這才發現，那輛馬丁V12悄無聲息地跟在途樂的右側，跟了有一會兒了。忽然前燈亮了，毫不忌諱地打在後視鏡上，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郝明說，“咱們都換了大輪胎，跑一百已經很吃力了。何況越野車提速是沒法和跑車比的，所以它敢來挑釁我們。”

　　“甭搭理他，乾兒他一會兒，他自個兒就走了。”老葛說。

　　“問題是，我們不理他，他也不走啊。”

　　我趴在車窗上，手罩著眼睛，想努力看看馬丁裡坐著何許人也。燈光太亮，夜色太暗，馬丁車主面容看不清，只看見他看到我後，露出得意的笑，車燈忽明忽暗，然後不停地從側面擠靠我們——這應該是故意的了！

　　“老郝，你等著，”老米憤憤不平地喊:“我來修理他！”

　　我看見紅色牧馬人背後的營地燈從右車道慢慢移動上前，並線過到我們正前方。

　　“小A，”郝明說:“你把你前面抽屜裡的墨鏡拿出來給我。”

　　我依言找到墨鏡，遞給郝明。

　　郝明戴上墨鏡，拿起報話機說了一聲:“好了。”

　　途樂斜著上了右邊道。馬丁不知底裡，以為把途樂趕走了，一頭拱上來，正好排在撒哈拉後面——就像足球場上的聚光燈柱一樣，紅色牧馬人背後的營地燈突然大放光明，照得四周一片雪亮。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麽淒厲的喇叭聲，比警笛還響，撕心裂肺地。可能馬丁車主發現自己暫時性失明了。喇叭的聲音快要被按劈了，郝明減速，讓出空位;老米收起營地燈。馬丁車主恢復了視力，閃到右側車道，又甩到後面不見了。

　　“丫怎麽又跟來了?！”老葛電台裡講。

　　我隔著車窗，憂慮地注視著那輛不屈不撓，重整旗鼓再戰的馬丁。

　　郝明說:“心裡那口氣始終沒順過來。”

　　“看來還是沒服。”老米氣哼哼地說。

　　這一段高速是彎道，架在山谷之間，傍著山腰修建。

　　馬丁可能意識到，途樂和紅色牧馬人是“一夥兒”的。所以他這次，換了一種方式，瞅了一個空子，冒險擠在了途樂和小紅馬之間，跟在途樂後面，向前衝一下，快追尾的時候，又往後急退。

　　“我不明白，他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我後面一個大拖車鉤子，他看不見嗎?”郝明見V12反覆在途樂和紅色牧馬人之間鬧騰，真動了氣，車速從一百公裡銳減到零。

　　V12和紅色牧馬人同時跟著緊急製動，兩輛高大的越野車之間，夾著一輛低矮的超跑，三車一動不動地停在高速公路超車道上。

　　前車不走，後車也不動，僵持了一分多鍾，我看到後面的車流轉過大山，滾滾地來了。黃色V12默默地啟動，從右邊駛入茫茫夜色。之後，我再就沒看見過這輛馬丁。

　　“剛才有點浮躁了，不應該爭這個閑氣。兄弟們，安全第一，我們還是安安靜靜趕我們的路吧。

”郝明用電台說。　　這段馬路暗鬥，真是驚心動魄。郝明那句北式罵人，聽得讓人爽到飛起。另外，那米畫家人不錯，夠義氣。

　　出行的第一天，我就掛了彩。我的額頭上腫起一個鴨蛋大的淤青。冥冥之中，預示著我的這趟旅程將歷經坎坷，多災多難。

　　到達那個叫“於梁”的小鎮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

　　南方的夜市經常開到凌晨兩三點。深冬的北方，這個時間所有的餐館基本上都打烊了。

　　郝明為首，我們這一行車隊沿著主街緩緩地走了一個來回。

　　“對街那個乾鍋鴨頭看著挺乾淨，怎麽樣，今晚就來個乾鍋鴨頭兒?”老葛問大家。

　　“在什麽地方?”郝明問。

　　“就你前面一百米，那不亮著燈呢嗎?”老葛說。

　　“我沒看見有燈光啊。”

　　“怎麽回事?老郝，你太累了?我們都看見了啊。”老米說。

　　“我們都看到了，你沒看到是因為你戴著墨鏡呢。”我說。

　　郝明迅速把墨鏡摘了。

　　“哦，在那兒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啊，那還等什麽，馬上路邊停車。趕快進去吃個熱乎飯，然後睡覺。”

　　郝明找了幾個地方，才把車停住:“行，這裡路面沒結冰。”他往外看了看，告訴我:“下車吧。走路小心，上凍了。”

　　外面很冷，凍得我耳朵疼。

　　這是目前我到過的最西部的地方，今後的數天內，我還將越來越往西行。

　　我小心地走過滑溜的路面。老米伸手抵住店門，我們魚貫而入。

　　郝明把隨身挎包放在臨窗的一張大圓桌上，指著窗下老舊的暖氣片對我說:“那兒暖和，坐那兒去。”

　　我靠暖氣坐了，拍了拍我右手的位置，示意嘉琪和我坐在一起。嘉琪客套地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她並沒有過來。

　　郝明招呼店裡的人:“給我份菜單！”隨即拖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下了。

　　店家正打算關店門，沒想到突然來了我們這麽些人，樂得眉開眼笑。

　　“來份鴨腸、一份鴨血，”郝明一目二十行地看著:“羊肉、豆腐皮、海帶、金針菇、白菜、蘿卜、紅薯粉絲。先就這些，趕快上菜。”

　　老葛、老米從衛生間出來，在桌邊坐下。

　　郝明解釋說:“等著你們回來再點菜，吃完就得二半夜了！所以我就先點了，你們想吃啥，再點。”

　　老米面露疲色，拿出眼鏡布擦著眼鏡:“我不挑吃的，吃飽就行。”

　　老葛看起來也比較倦了:“不是點了羊肉嗎?那就沒異議。”

　　伊曼拿筷子用力一扎，把消毒碗包裝膜戳破，把碗碟杯子放在老米面前，又拿過水壺，把碗、碟子洗了一遍，再給老米往杯子裡倒滿水。

　　“哎哎，多謝多謝。有生以來，第一次跑這麽長的路，第一次被照顧得這麽周到。”老米戴上眼鏡，笑著說。

　　一大盆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乾鍋鴨頭上桌了。

　　郝明夾起一個切成一半的鴨頭放在我碟子裡。我餓壞了，夾起鴨頭就吃腦子。

　　郝明的電話響了。他左手拿著電話放到耳邊，右手用筷子又給我夾了些鴨腸、豆腐皮之類的。

　　“你到哪兒了?你怎麽會看不到‘乾鍋鴨頭’呢?這就一條街。你往前走。怎麽還看不到呢?你是不是戴著墨鏡呢！”

　　外面一道車燈晃過。

　　我透過浮著水汽的大窗玻璃往外看，先是王小滿敏捷地從車上跳下來。車的那一邊走出來一個穿著老軍棉襖、矮小的中年男人。不用說，這就是上次開會提到的修豔喜師傅了。

　　修師傅戴著一頂**棉帽，一邊的帽翅掉下來，走路一顫一顫的。不留神差點滑一大跤，兩手在空中亂抓了一回，看得我和嘉琪差點笑出聲來。

　　王小滿發現店前有塊冰面，緊跑了兩步，從冰面直出溜到飯店門前，一個大步躍上台階。

　　門被推開，王小滿和修師傅走了進來。

　　郝明說:“你們倆自己點菜。我們都吃飽了。”

　　王小滿笑眯眯地說:“你們也不先給我們點兩個菜，好讓我們到了之後就能吃上。”說著，拖開嘉琪旁邊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了。

　　“就你掉隊，不尅你就不錯了，還想享受特權！”郝明不客氣地說:“現在安排今晚怎麽住。”

　　“我自己住一間大床房，”老葛說:“沒辦法，習慣了，床小了睡不著。”

　　“你和我湊合一間吧，老米。我知道你會不太習慣。好在路上也沒幾天，大部分時間我們會在沙漠裡扎營。”

　　“沒問題，”老米點頭，熱情地說:“正好你傳授傳授我沙漠行車的經驗。”

　　“這個沒法傳授經驗的哈，還得你自己多體會。”

　　“你快吃你的吧。”郝明說:“小滿和小修，你們倆一間。三個姑娘，得開兩間房間。”

　　“郝哥，我要自己住一屋。”伊曼撒嬌說。

　　“那小A和嘉琪，你們兩個一間，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說。

　　嘉琪遲疑了一下:“我也沒問題。”

　　等找到合適的旅館住下來，已經是半夜。

　　我領了房卡，等著嘉琪背著她那個沉甸甸的大背包一同進房間。我曾提議和她一塊兒抬那個大包，被她一口回絕了。我一向欣賞健康、開朗、獨立的女生。看著她結實的體格，我著實羨慕。

　　我讓嘉琪選擇睡哪張床。嘉琪說:“我要靠窗戶的那張。我一向喜歡靠窗戶，因為這樣會讓我很有感覺。”

　　嘉琪走到窗前，用力推了推窗戶:“是安全的，也不漏風。”

　　我讓嘉琪先用盥洗室，嘉琪說她要先更新她的博客，待會兒還要發帖。

　　“一會兒我得洗個澡，”嘉琪脫下抓絨外套聞了聞，“葛老板一路上雪茄不斷，矮油~~我這衣服上全是煙味。小A，你也應該抓緊時間洗個熱水澡，因為以後咱們的住宿條件會一天不如一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