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張家口,天空飄起了雪花。漸漸地,雪越下越大。
郝明拿起報話機:“老葛,問問你內蒙的朋友,內蒙段京藏高速有沒有封路?”
老葛應了一聲。過了片刻,老葛在電台裡回道:“封了。”
“哦”郝明應了一聲,既沒有懊惱也沒有不快:“那我們改走大同。”
車輛調頭往南走了一個小時左右,大雪中,鑽出兩位大衣帽子上全是雪片、不住對我們做著手勢的交警。
郝明立刻通知大家:“倒車吧,大同方向的高速路段也封了。那我們繼續往北扎,改從109國道插到鄂爾多斯去。”
沒人說話。
大雪中我望過去,兩輛亮著明晃晃車燈的牧馬人在同時倒車。
“兄弟們,”郝明既沒有懊惱也沒有不快,在電台裡給大家鼓勁兒:“我一直想走一次109國道,一直沒走成——不是走呼和浩特就是走太原,今天老天爺終於成全了我的心願!”
還是沒人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壞天氣影響了大家的情緒。
“誰講個笑話,這車開得我犯困。”郝明又趕回到頭車的位置,說。
“老郝,老郝。”米國軍在車台裡呼叫。
“請講。”
“我們是走京銀線嗎?”
“不,我們不到銀川,那樣繞遠了。我們從鄂爾多斯到烏海,沿著賀蘭山,從巴丹吉林的北邊,經額濟納到馬鬃山。”
“是這樣。你去過鄂爾多斯麽?”
“去過幾次,怎麽了?”
“現在鄂爾多斯又改回叫東勝啦。那兒有個煤老板喜歡我的畫,我沒要他錢。他請我去鄂爾多斯玩兒。”
老葛問:“老米,那你去了沒有啊?”
“當然去了,白吃白住的好事兒,幹嘛不去?”
“那你瞧見了什麽奇葩怪事了嗎?”老葛問。
“啊哈,我可知道什麽叫暴發戶了!”老米語氣活潑地說:“整個東勝,都是二百萬以上的豪車!一個開保時捷卡宴的家夥在座位上搖頭晃腦,扭來扭去,聽的是‘濤聲依舊’。”
“挺有文化品位的麽,沒聽東北‘二人轉’。”郝明說。
我聽到電台裡有女性的笑聲。
“那煤老板帶我在城裡轉悠了半天,我楞沒看見一家4S店。我問他:‘你們東勝的4S店都建在哪了?’誰知道那哥們一臉茫然,問我:‘什麽是4S店啊?’——我靠!我問,4S店你都不知道?那平時你們車怎麽做保養?車壞了去哪兒修啊?你們猜那哥們怎麽回答我的?他說,幹嘛修啊?車壞了再買一輛不就結了!”
郝明也笑了,告訴我:“路上有時候很寂寞的,聽聽這些笑話,可以提振精神。”
“米哥,他們怎麽那麽有錢呢!”電台裡傳來伊曼的聲音。
“靠的是羊、煤、土、氣,”老葛說:“原先養的羊,把地表的草皮都吃光了,露出優質煤礦來。老米,你沒問問,你那熱愛藝術的煤老板兒朋友,原來是不是個放羊娃兒?
“連煤窯都不用挖,挖掘機一鬥下去,直接上卡車。一天下來就是一輛凱美瑞。那煤老板告訴我,他不會用銀行卡,也沒信用卡那玩意兒。隻認現金。他想把這地轉租出去。接手的人開著個貨車來,打開貨車的後門,裡面是一捆捆的現金——一共四億人民幣。”
“這是不是編的段子啊?他們就不怕路上遇到打劫的麽?”伊曼問。
老米說,“除了只知道買豪車,
那些煤老板的錢還是有很大富裕滴,蓋幢樓,辦個放債公司,在放債公司旁邊再蓋幢樓,再辦個討債公司。誰敢搶他們啊?” “老米,你上次拍出一百八十萬的油畫,畫的是什麽內容?”老葛問。
“怎麽,葛兄你對收藏油畫有興趣?”
“不怎麽懂,有幾個朋友喜歡這個,偶爾我也跟一下。”
“等我名氣再大點兒的,價碼可以開得更高的,你介紹我認識他們!”
郝明一直默默地聽著,忽然摘下報話機,一本正經地報:“兄弟們,東勝到了。”我透過薄暮往車窗外看。嗬,東勝的高速公路果然修得不同凡響,和北京可以一拚。
“兄弟們,我知道大家都有點累了,不過我們就不進東勝了。”郝明說:“一是從環城高速進到城裡要三十公裡,明日出城又三十公裡,來回半個小時沒了。二是,這裡洗一次車就要三十個大洋。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大家再堅持一下,到前面縣級市或者小鎮找個好的旅店,咱們打尖住下,大家同意嗎?”
“同意。”老米說。
“老葛有異議嗎?”
“又不是沒住過。”
老葛“過”字剛出口,郝明突然搶在他前面報:“前方出現行人,注意避讓!”
就在我們即將駛離東勝的時候,夜色裡,高速公路上突然冒出一長串白花花的人行隊伍——天哪!高速公路,意味著全封閉,只能走車不能走人!這些人是從哪兒走上來的?
這竟然是一隻送葬隊伍,一個個披麻戴孝,有舉幡的,有打鑼鈸的,浩浩蕩蕩、旁若無人走在高速上,一面走,一面往車道上空撒圓心的紙錢——這些人怎麽能這樣不講公德,明天早上,環衛工人要多辛苦啊!我氣憤地想。
“我靠!”老米在電台裡說。
“這裡路況雖然不錯,但是人況不太好。”郝明說。
我們就在一陣吹吹打打的鼓樂聲,從紛紛揚揚墜落的圓心紙錢中穿行而過。
時間晚了。高速上的車輛並沒有減少,相反,運煤的大貨車多了起來,一輛接一輛地在我們右邊跑著。
“都是從鄂爾多斯出來的,”老米仿佛自言自語,在電台裡說。
一輛黃色跑車從右後方壓線駛來。
“阿斯頓·馬丁V12 Vantage吧?”老米問。
“丫剛才在我後面一個勁兒地按喇叭,要我給他讓路。我沒搭理這孫子。”
“咱們減速,給他讓個路吧。不過,這車流量,他也跑不起來啊。”郝明說。
馬丁發現途樂有減速的意思,立刻漂移到我們車前。一會兒,馬丁看見右側大貨之間有空隙,又快速漂移了回去。
“郝明,你給小滿打電話了沒有?”老米問。
“過杭錦旗了。晚上能和我們會齊了。”
“水箱修好了?”
“壓根就沒壞。就算有,也是小毛病。這就是小滿,寧可後面猛趕,也不願意痛痛快快準點出發。”郝明說。
最裡超車道的車輛忽然整體提速。
我看到我右手邊,那輛黃色馬丁夾在兩輛碩大笨重的運煤車中間, 慢慢地跟著跑。
“哈哈哈!”我指著車窗外那輛黃色跑車,忍不住笑出聲來。
“晃來晃去地,最終也沒我們快,是不是?”郝明也笑了。
毫無征兆地,黃馬丁突然斜刺裡躥過來。
郝明猛地跺了一腳刹車。
途樂的車速在百公裡左右。車猛地打滑,整個車身橫著掃過路面,車尾出了邊線,甩向隔離帶。郝明急忙打方向,我聽到緊急刹車時輪胎和地面摩擦的心悸聲,後視鏡裡,閃出一串火花。
我被安全帶勒了一下,手忙腳亂想抓頭頂的扶手,右臉先貼在了車窗上,又急速被甩向前風擋,太陽穴上的額頭碰到玻璃上,“砰”一聲大響。
車並沒有熄火,郝明調整好方向,車子又順回到馬路上,以原車速繼續前進。
馬丁已經佔據了我們正前方兩米的地方。
“你大爺的!”郝明嘴裡無聲地迸出這四個字。
老米在電台裡發怒了:“這鳥男女是不是得了失心瘋?!”
“這哥們兒想硬來!要是被我撞上,直接送大車車輪底下!撞上,是他全責,小命也沒了。老米,沒嚇到你吧?我怕你撞上我。”
“放心,我可以始終和你保持五十米間距,盯你。”
“我尾燈是不是碎了?”
“沒有,外殼裂了,燈還亮著。”
“只能明早找個地方修修了,”郝明朝我看了看,“小A你沒事吧?”
我揉著腦門,嚇得說不出話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