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漱好出來,剛鑽進被窩,倦意就襲來。
涼爽、乾燥、漿過的被罩和床單,是旅館特有的。躺在床上,我仍然感覺在晃動,仿佛還坐在車上。這是我第一次坐汽車走這麽長的路。好麽,這才第一天,後面的路還長著呢。郝明他們怎麽就這麽喜歡這種在路上的感覺呢?
生平第一次,我沒看會兒書就睡著了。夢中聽見有人叫我名字:“小A,小A。”我睡眼惺忪地張開眼,發現原來不是夢。
嘉琪盤腿坐在書桌前那把椅子上,回頭看著我:“陪我聊會兒天好麽?我感到好孤獨。”
“噢,是麽?好的。”
從彩雲之南來到大西北,感到孤獨是人之常情。我從被子裡爬出來,靠著枕頭,一面打盹兒一面努力驅趕睡意。
斷斷續續地,我聽嘉琪講述她以往的那些故事。她告訴我如何能搭到順風車,如何精打細算節省開支。為了省錢,她和修路隊的民工們一個爐灶吃過飯,晚上擠在一個大通鋪上睡過。
“哦,我遇到過很多底層的人,吸毒的、出賣身體的,他們有他們的人生,有他們的喜怒哀樂。”
聽著聽著我竟然不困了,我被她繪聲繪色的描述深深吸引。
有一次,她已經身無分文,還是走進了餐館。她已經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打算碰碰運氣。她和鄰座一個單獨吃飯的小夥子很“隨意”地聊了起來,她的經歷讓小夥子聽得入了迷,主動邀請她一塊兒進餐,最後高興地為二人的這頓午飯買了單。
“有一回,我竟然走到了邊境線大山裡一個兵營。當兵的為我,特意開了個歡迎會,一百多個男人,只有我一個女人。知道嗎?平時我不喝酒的。那天我喝了好多啤酒,喝得站都站不起來,最後是被兩名戰士,架回到房間裡睡的。”
嘉琪告訴我,因為她平時老在外面,從不開火做飯。有一次,她晚上回到家中,忽然想喝口粥。等把米放到鍋裡熬好後端出來,發現上面漂浮著一層白色的浮沫。開始,她以為這是米湯,仔細一看,原來米長時間不吃,已經生了蟲子。
直覺告訴我,她從來沒有結過婚,甚至一直沒有固定的男朋友。
“你有這麽多精彩的人生,難道就沒有遇到什麽合意的人嗎?”我問。
“哦,很多次,墜入情網,熱戀。緣起,緣滅。”她用七分無奈三分看開的語氣說。
“琪姐,聽了你那麽多親身經歷,我強烈感覺到,你需要一個人來體貼、愛護你,陪你繼續旅行,走累了,能與你交流,傾聽你的內心。”
“哈哈,聊累了就各自回房睡覺?”我沒見嘉琪這麽開心地咧嘴大笑過:“不過,話說回來,正常男人不會這麽辦的。所以我在等,一個這麽辦的正常男人。”
我望著嘉琪,一時不太明白嘉琪這兩句話到底什麽意思。
“唉。”嘉琪很誇張地歎了口氣:“你來看看我在網上寫的文章吧。”
“啊,這麽快,你已經動筆了?”我披上外衣,站在嘉琪身後,邊看邊念:
我的姐姐,看著我再次義無反顧地背起行囊前往機場,將無奈與不解硬生生地組合成祝福送給我。
啊,親愛的姐姐,請原諒我,誰叫你的妹妹是一個不甘於平庸的人呢。
我再一次領略到了祖國的博大。
早上從四季如春的昆明出發,六個小時後,飛機徐徐降落在零下13°C的首都國際機場。
我不怕,
我準備了足以抵擋零下20°C的禦寒衣物。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來到北方。多麽向往,雪花在空中漫天飛舞。
北京,請幫助我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
我的朋友舒亦格遠親自來機場接我。我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因為他身上有越野漢子的那股范兒。
而更讓我沒想到的,我們真正的領隊是那麽一個溫文爾雅的人。之前,舒亦格遠就有跟我講過:我們領隊曾服役於南京軍區某特種部隊,代號“前哨”。就要見到領隊的時候,我的內心還小小地激動了一回。等到見到本人,才發現猜測和現實總是千差萬別。原先的想象是長著連鬢胡須、高大粗獷如沙山一般的北方漢子。他說話簡單直白,鋒利的眼神,仿佛能把人的心思洞穿。
坐在我們未來隊長的旁邊,我盤點著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跟這麽多素未謀面的人出行;
這是我,第一次去新疆;
這是我,第一次進沙漠;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和體驗極限越野。
我告訴舒亦格遠我的這麽多“第一次”,他哈哈大笑,說我還忘了兩個“第一次”:“第一次”和他見面,“第一次”做他的副駕。
看到我要跟隨的團隊,是這樣一些友善、隨和的人,我敏感、緊張的心放輕松了。舒亦格遠不無自嘲地對我說,他們都是一些單純、執著的越野瘋子,對沙漠有著癡迷的熱愛。
我那寒酸、過時的小單反拍出的那些照片,他們給予的評價還是很不錯的。說卡位挺準,表現力也有。聽到這些發自真心的讚美,我不能免俗地,做了一個嘴角微微上揚的動作。
我們未來的隊長告訴我,以往,他們的這種極限越野活動,參與者全部都是男性,首次破例吸納了作為一介女子的我。那好吧,感謝領隊,感謝各位大神級的越野純爺們兒。
我告訴我們的領隊,小女子跟著車隊外出,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外加不怕曬。湊活著可以拍照,湊合著可以碼字;砍柴、生火、燒水、做飯,如果不是五星級要求,也能勉強滿足;挖沙子、挖淤泥我也能略盡綿薄之力。
沙漠,總讓人想起荒涼與寂寥,但是如果你厭棄了都市的吵雜與喧鬧,想遵從內心的呼喊,廣闊的塔克拉瑪乾將帶給你全新的感受。
貫穿東西方兩大文明心臟的絲綢之路曾穿越塔克拉瑪乾的事實,讓塔克拉瑪乾就此流傳著數不清的撲朔迷離的故事,其中不乏她的腹地埋藏著大量財寶的傳聞。聽信於此的人,走進了塔克拉瑪乾,而這些貪婪者無一幸免地葬身沙海,所以塔克拉瑪乾得到了一個令人戰栗的名字——“進得去,出不來”。
走進塔克拉瑪乾深處,是探險家們延續了千年的夢想。駱駝的鑾鈴將被引擎與喇叭聲替代,有多少隱匿在歷史塵埃下的往事會被我們揭開?
這將是一段奇妙的旅行,在我看來,我們將締造一段創造奇跡和神話的冒險。我要同一個陌生的團隊,走進一個陌生的環境,經歷一次陌生的穿越,還將得到許多陌生的朋友的關心和支持。對我來說,這次出行的幾大考驗,排在第一的,是如何和一群陌生人在極限的過程裡相互協作、友好相處,並順利完成團隊交給我的任務,其次是如何經受早晚極度寒冷的考驗。
沙漠中,沒有永恆的足跡。
堅毅的探險者,依靠靈魂的溫度指引前行。浩瀚無垠的大漠帶給人們別樣的境界——那松軟的沙粒,一色的金黃,高貴的光澤讓天空淪為陪襯。
“寫得真好!”我一口氣看完,從心裡由衷地讚歎:“真讓我們這些文科生汗顏。”
“我發現你真會誇人,誇得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嘉琪笑得眼睛彎成兩彎月牙:“行了,我突然來靈感了!你趕快睡去吧。”嘉琪用手推了我一下,然後轉身構思她的文字去了。
我重新爬回到床上。
嘉琪很有想法,特立獨行,追求自我的意義和浪漫的激情。她和我的人生道路大不相同。截止到今天,我的人生就是三點兩線。我讀萬卷書,她行萬裡路。
路上,郝明和我提過一句,說嘉琪有一篇成名作《來,讓我告訴你,我們為什麽要去旅行?》,推薦我看看。
我拿出手機,打開網頁,輸入“為什麽要去旅行”這幾個字之後,立刻有十數個不同網站搜了出來。我隨便打開了一個:
當你還在為每月的可憐收入哀歎
岡底斯山的雄鷹在雲端盤旋
當你還在為職場的勾心鬥角不平
錫林郭勒的駿馬正在草原上撒歡
不要總把錯過那美好的風景,歸結到忙碌的工作
是你的內心,還沒有揣著自然
我渴望探尋更遠的地方
旅行就是一場修行
踏上一片
你從未想過會涉足的土地
驚豔了時光
撩動了心弦
帶上相機
截取你最感動的瞬間
同未知的朋友們一起衝越險灘
一起大笑,一起瘋癲
風景如何,不再縈懷
重要的是,你,在我的身邊
嘉琪的文字真的很有蠱惑力,完全不適合睡前看。看了之後,讓人激情澎湃不能自己。讓你覺得你再呆在房間裡,不出去闖蕩一下江湖,看看這個世界,你就活得太悲哀。
不行,我想,我得先把激情按捺住,睡覺。明早還要趕一天的路呢。
我把手機塞到了枕頭底下,把被子掖好,只露個頭在外面。
睡夢中我還在路上。對面有一輛大貨車正朝我們開過來,越來越近,車燈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的車一點改變方向的意思都沒有,對著大貨車直衝過去。
“哎呀,不好,要撞車!”我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一看手機,才兩點一刻。嘉琪還在電腦前碼字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