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對我們說，駱駝在阿裡呆了十一年。郝隊，你在軍隊幾年?”

　　“四年多，不到五年。但是，這三人當中，嚴格來講，誰都沒有沙漠經驗。”

　　“那為什麽他們要帶團進沙漠?”

　　“他們收了你多少錢?”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實情相告:“初始費用，五萬。”

　　“後續還要交多少錢?”

　　“看困難程度，大概還要交十萬的樣子。”

　　“就在民豐縣克裡雅河附近的塔漠邊緣轉轉，一人就能掙個十五萬，去阿爾金山、可可西裡、羌塘走一圈也不過四萬五。”

　　“沒有沙漠經驗，那他們怎麽賺這筆錢呢?”

　　“找沙漠邊上的當地人。巴丹、騰格裡沙漠附近，有些牧民的技術比我們還好，從小在沙漠裡玩兒，就是受經濟條件上的限制，車一般。”

　　“原來是這樣。先收錢，再探路?這不是蒙人嗎?”我氣憤地說。

　　“也不能說是蒙人。如果沒找到人、談不攏，再退錢。巴丹吉林，你給牧民兩千元，牧民很高興帶你進去轉一圈。塔漠，估計是沒人敢進去。”

　　“能進塔克拉瑪乾，做夢都沒想過的事，如果真能帶我們深入到克裡雅河，真要是能有所發現，十五萬塊錢真心不算多！”

　　“十五萬塊錢，對一個學生來講，可真不是個小數目！你哪來的錢?——你又不掙錢。和你父母要?”

　　“我研究生有工資啊。我爸媽定時也給我匯些生活費。我還有個有錢的叔叔。”

　　“是你親叔叔嗎?”

　　“我爸最小的弟弟。”

　　“然後呢?”

　　“他非常希望我能出國鍍鍍金，拿個洋文憑回來。”

　　“你要出國?”郝明非常吃驚地看了看我:“他自己沒孩子嗎?”

　　“有。”

　　“那他為什麽不送自己孩子出去鍍金?”

　　“他孩子沒出息。”

　　“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你這兒了。”

　　“他承諾，我出國的費用他來擔負。我說我英語不好，考試通不過沒法出去，要報額外的輔導班。他說他給我交學費。”

　　“這不挺好。”

　　“像新東方這樣的名校，輔導班都有兩個星期的試聽期，如果不滿意，退全款。交費，是我叔轉帳;退款，是退我現金。”

　　“那能有多少錢！”

　　“挺多的，一對一的口語訓練課，老師如果是美國人，一期是四萬。”

　　“小A，你騙你叔叔，這多不好。”

　　“他出資，是為了支持我考試通過。考試我都通過了，只是沒去聽課而已。余下的錢，我又沒拿去亂花，而是用它做更有意義的事。這幾萬塊錢，在我叔叔眼裡，不算什麽。我四叔做絲綢外貿的。他家客廳的古董櫃裡，一尺半高的玉佛兒，就有三座呢！”我比劃著:“我叔叔很精的，不大露富。這是看得到的，還有沒看到的。”

　　“你叔叔的財富，是人家自己靠勞動掙來的，對不對?就算一尺半高的玉佛他有一百座，是不是都和咱無關呢?你給刀疤打電話，說你不參加了，要他把你那份錢退你，然後還你叔叔——這就打。”

　　我坐著沒動，為自己向郝明說了實話而懊悔。

　　說心裡話，和郝明他們這次的北緯39°橫穿線路相比，四驅駱駝那條順著克裡雅河的南北線路更吸引我。

　　由和田河一路往東，克裡雅河、尼雅河到安迪爾河流域，曾經發現了不少遺址。

只不過，這些遺址，最北不超過北緯38°。我不能一棵樹上吊死，如果郝明他們這次沒能進到沙漠腹地，四驅駱駝那兒，我必須還得掛著一號。　　“怎麽還不掏電話?你還對駱駝抱著希望嗎?你要覺得開不了口，我來給你打這電話。”他把右手向我一伸。

　　“我原來是要跟四驅駱駝他們走的，現在又跟你。你跟他聯系，他會不會不高興，遷怒於你。”

　　“他們知道我是幹嘛的。就趟子手、刀疤這幾個的越野經驗，玩兒車技術，三尺之內，別想往我身邊湊！”

　　我急忙又想了個理由:“走前我剛給刀疤打了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出發。不到兩天我又突然變卦，做人上不大好看，等我到了喀什，再和刀疤說。”

　　郝明半天沒說話。

　　“你為什麽一定要進沙漠呢?你馬老師是男的，這次也沒要求來。你連那幾個人面都沒見過，也就通過幾個電話，就敢跟他們走?為了做你的學問?”

　　我真的連四驅駱駝、趟子手、刀疤的面都沒見過， 在網上看見了這個活動，就立刻打電話報名。

　　我想了一想，答案還真只有這個字:“是！”

　　馬波博士是專修“魏晉南北朝史”的。這就是他為什麽不用去沙漠的原因。他只要去國家圖書館，埋頭翻閱故紙堆就行。不過即便他是學“西域史”的，他去不去沙漠，也不會影響到我。

　　“不是我打擊你，小A，這趟你來，除了沙子，可能什麽都看不到！”

　　我不知道，我什麽地方說錯了，讓郝明這麽生氣。

　　“我這趟來，確實可能什麽都看不到，可是不來，肯定什麽都看不到。”

　　“說實話，我真的不太能理解你的行為、想法。”他面色不悅地說。

　　“可是，郝隊，我很能理解你們想來穿越的想法。”

　　郝明轉過臉，盯了我一眼。

　　“其實想法的本質都一樣，只是做的事兒不同。”我說。

　　他不吭聲了，從大塑料袋裡摸出一個小麵包。我伸手想幫他，他卻用一隻手穩住方向盤，自己撕開了小麵包的外包裝。

　　天空飄來一朵烏雲，車內的采光黯淡下來。

　　之前如沐春風的融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話不投機的別扭。

　　我心裡怪難受的。如沐春風是我自己的感覺。我們不僅性別、年齡差別很大，成長背景也不同。如果說，剛才覺得投緣，那是因為我們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間說話總是相對比較客氣。進一步的交談之後，性格、思維之間的差異就會暴露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