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不說話了?剛才講到哪兒了?”郝明把最後的小麵包一口吃掉:“抱歉,我一餓,就容易發脾氣。”
剛才的別扭、隔膜消失了。如沐春風的感覺又回來了。天上那朵灰雲也飄走啦。陽光重新變得明媚起來。
“你畢業後要去國外?”他問。我想說,我不一定能畢得了業呢。
“不不,我不出去。”我急忙回答:“塔克拉瑪乾在中國啊。現在法國、瑞士、美國的東方學者都跑中國來考察。祆教、摩尼教、景教在敘利亞、伊朗、阿富汗都很難找到遺跡了,只有中國還能看到。”
“你說的這些,我聽得不是很懂。”他抱憾地說。
“懂就怪了。我這個專業,不光學起來艱苦異常不說,而且極其枯燥。塔裡木盆地四周,人種來源複雜,各種文化互相影響、交融。除了普通的考古文獻,藝術史、古老的宗教也需要了解,各種死文字也要學。如果沒有這些基礎,上手很難,板上釘釘,不會有什麽成就。因為很難有新的發現,缺少確鑿的證據,所有的結論全靠推斷,也很難有什麽成就。即便日後改行,學過的專業課對找工作也沒有任何幫助。”我抱怨了一大通:“我們燕大在‘西域史’這個分支上,在國內乃至國際上,都具有碾壓性的優勢,主要還因為當年季羨林先生創立的東方語系提供語言上的支撐。不過,我們學校在這方面也出現了人才斷檔。現在,除了快要退休的林梅榛教授,能帶學生的,也就我導師了。”
我覺得我說的,郝明不一定能理解,不過他似乎在用心聽。
我又對我們之間的投緣有了信心。
“維語你會說嗎?”
“自學的。有一定的詞匯量,發音不標準。”
“說一句聽聽。”
“kǒzingiz bek omaqken(你有一雙善良的眼睛)。”
如果郝明問我這句話翻譯成漢語是什麽意思,我就說“這是阿凡提的毛驢”,不過他並沒問我。
我們對著正西方前進,落日的光芒,從前風擋中照進來。
郝明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往車頂伸去。我急忙替他從車頂取出眼鏡盒,拿出墨鏡遞給郝明。
“謝謝。”郝明戴上墨鏡,低聲說了一句。這是我作為副駕駛,第一次履行自己的“職責”。
“你為什麽叫‘小A’?”他忽然問我。
“我不知道,同學、朋友都這麽叫我。”
“聽著很奇怪。”郝明感到很不容易理解地琢磨著,“一般‘A’都特指‘A大隊’、‘老A’。最開始你馬老師和我提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個男孩兒。”
我沒告訴郝明,“小A”只是我綽號的一部分——我綽號的全稱叫“糙漢子小A”。
“你真名叫什麽?身份證上,你父母給你取的名字。”
我告訴了他。
他仿佛在心底默念了兩遍似的:“挺好聽的——”他努力搜索著詞匯,最後找到一個他認為合適的詞:“這名字挺別致的,和你很相稱。”
他笑的時候,眼角湧起了皺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