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到一個很高的地方。站在高處往下看，碉堡山就像一隻曬幹了的海星趴在廣袤的戈壁上。方圓幾平方公裡內，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密集的戰壕、碉堡、崗樓。盡管大都已經頹敗坍塌了，仍然能看出來這一百年前的工程氣勢浩大，井然有序。

　　放眼四野，一處處乾涸了的水窪、湖沼相當顯眼，低窪的地方滿是白色鹼霜——要塞所在的山群曾經由水域環繞。這解答了我對黑喇嘛他們當初是如何解決飲水問題的疑慮。可是這種水鹼性這麽高，他們是怎麽飲用的呢?

　　我一面拍照，一面思索。

　　誰，是這個要塞的設計者呢?沒有相當專業的軍事素養和戰略眼光，根本不可能設計得出來碉堡山的布局。誰，又是要塞的建造者呢?修建碉堡的磚頭、石塊是從哪裡運來的?這麽浩大的工程，為什麽沒有任何記載?

　　令人感慨的是，當年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建起來的、大規模的軍事設施，如今，已經成為一道廢墟，連一隻狼都不會來。

　　我端起那架沉重的前蘇製望遠鏡，從圓筒裡觀看碉堡山細節。山下，伊曼和嘉琪以戈壁灘和碉堡為背景擺姿勢，老葛端著一個大炮筒在給她兩個拍照。

　　王小滿背對著我們，看姿態可能是在解小溲。我急忙將望遠鏡移走，心裡給自己提了個醒:和城市裡不一樣，野外沒有遮擋，上衛生間必須要保證百分之百穩妥。

　　我看到修師傅剛從車裡出來，沒料到風這麽大，“**帽”被大風吹掉，在黑礫石上轉著圈兒往前滾。修師傅急忙在後面追。我被逗樂了，忍不住大笑起來。大風一下子就把笑聲給刮走了。

　　這麽空曠風大的地方，扯破嗓子喊，旁人根本聽不見。

　　郝明獨自站在碉堡裡一個背風的地方。他找的這個位置很好，我們這些散兵遊勇的行蹤，他一目了然。我看到米國軍朝郝明走了過去，很顯然，畫家對這些破敗的歷史遺跡毫無興趣。

　　老米走到郝明旁邊，掏出一包中南海，遞過去。

　　郝明笑道:“已經戒煙很久了。”

　　“來一根！”老米堅持。

　　郝明擺擺手:“真的不抽。”

　　老米掏出打火機，自顧自地點起一根煙，抽著。

　　“老米，車開得不錯！”郝明說。

　　“每次帶家人出去，要麽我開;要麽我服務區睡會兒，別人開我不放心！”

　　“你在買牧馬人之前，開什麽車?”

　　“別克商務。平時做畫室工作用車;出去就當保姆車用。我不是一直單身嘛，我媽同我一塊兒住——我隻吃我媽給我做的飯;還有我姨，也在我那兒;我妹妹、姨表妹幫我打理畫室的雜事——這就四個女的了;一個我過去美院的老師，比我大九歲，我初夜就給了她。她離婚後得了抑鬱症，現在靠我養活;還有一個前女友，分手後還老來騷擾我;走前，有一個和我小曖昧中。我跟她說，我出來一個星期就回揚州，看來沒十天半個月回不去啦。估計這關系，也就呵呵噠了。還有兩個剛畢業的女孩子，也是學油畫的，在我那兒臨摹我的作品。每次出門玩兒，一車六七八個妞兒。所以小滿說我不會開長軸距車，那是不對滴。我就和怡紅院的賈寶玉一樣，周圍陰氣太重。所以我要投奔個組織，補補陽氣。”

　　“買你同樣作品的人，要是兩人碰一塊兒了，都來找你怎麽辦?”

　　“那更好了啊！我就告訴他們，你們這兩張都是贗品！喜歡我的畫不是?我現場給你們畫，

誰出高價誰得！”　　“這——”郝明覺得又好笑又不以為然。

　　“要不哪來的錢泡妞囁?”老米用很好理解的神態說。

　　“你那幅畫畫的是什麽?賣那麽高的價碼?”

　　老米未語先“呵呵”笑起來:“講真，我自己都不覺得值這個價。隨手畫的。畫的是個男嬰在哭，那個部位特別大，和成人一樣——你懂的。”

　　“什麽意思?”郝明不解地問。

　　“是呼籲社會關注兒童性早熟哎！我們二十歲的時候，比葛兄那個年代的老同志是要開放很多。可我上大學那會兒，和女生說話還臉紅呢。約個心儀的女孩子出去看個電影，手都沒摸一下，純潔得很。現在呢，電視台在黃昏時段——一天小孩子就那個時候看會兒電視，公然放壯陽藥、衛生巾廣告;電視劇、電影不分級;包括那些知名網站在內，到處充斥著色情內容，誘導年輕人去點開。你想了解個什麽‘信息’，網上都能找得到。正兒八經的性教育又跟不上，不是讓未成年人犯罪嗎?”

　　老米猛抽口煙，說:“哎，這些牢騷就不說了。你知道買我那畫的是誰嗎?Agent(拍賣行)告訴我，是演《泰坦尼克號》的那個小白臉。現在他不是小白臉了，是中年油膩胖子。他說我:‘Wow，genius(天才)，incredible(不可思議)！’錢馬上給到帳上，不過沒在我戶頭呆幾天，又花沒了。這紅色牧馬人看著拉風，其實我帳戶上沒兩兒錢兒。”

　　“你這車，稅後五十萬也就。”

　　“改裝又差不多花了一輛車的錢，我這個紅馬一共花了我一百三十萬。”

　　“你做的那些改裝，再加幾個氙燈、四個大輪胎的錢，怎麽用得了八十萬?！”

　　“不止那些，一頓爆改！自動改手動，連速比都改了。”老米眉毛向上揚了揚，像個做錯事僥幸瞞過家長的小孩一樣笑起來:“老光讓我不要告訴你實話，說要是你知道了，你絕不會同意我來。”

　　“光頭，回去咱們要好好說道說道！”郝明氣得一跺腳:“我忽略了，應該仔細查看一下你全車，一看就全明白了！”

　　“哎哎，老郝，這是天意，天意我該來！”老米高興地說。

　　“老米，你知道，如今人們兜裡有兩糟錢了，就喜歡改車玩兒。車改得越多，壞車的幾率就會成倍增大。咱們的宗旨，車越安全、通過性越強、走得越遠越好。沒辦法，咱們都走到這裡了，是你說的，天意你該來！”

　　“嗨，郝明，我和你交個底兒:那什麽，我心裡一點兒底沒有。這個沙漠，實在有些大。 ”

　　“有小滿幫你。你放心，小滿技術絕對一流。雖然有的時候不靠譜，不過是個好兄弟。”

　　山下傳來伊曼的大笑聲，嘉琪正在給葛衛東和修豔喜合照。老葛是隊裡身量最高的，修師傅則最矮。兩人的身高萌差，讓伊曼樂得直打跌。

　　“胸挺大，腰太粗，下盤穩，兩個男人打不過。”老米遠遠地打量嘉琪，“你再看伊曼，成語‘天淵之別’，就是這麽來的。”

　　“伊曼的爸爸是上海人，媽媽是山東人。所以你看她有北方人的大個兒，又有南方姑娘的皮膚。”

　　“哎哎，山東妞兒最正點了！我也是南北雜交的優良品種！我爸四川人，我媽河南的。”

　　“我說呢，你長得挺壯實，骨架像北方人，可是做事的細致勁兒，又像南方人。光頭說你已經是北京戶口，那你為什麽去揚州定居?”

　　“還不是為了愛情！去了又沒成。郝明，老光跟我講，伊曼還是個內衣模特?”

　　“我發現，迄今為止，這個光頭沒為你做過一件好事，出過一個好主意。怪不得車開得不好，心思都用偏了！伊曼是個模特，是不是內衣模特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光頭強給她聯系過一個豐胸廣告。”

　　“那胸不會小了！”老米眉毛揚了揚，燦然一笑。

　　“大哥，你就是為這個來的?目的也太單純了吧。這麽冷的天，穿得都和氣球一樣，你也看不到啊。”

　　“等她哪天主動給我看嘛。”米國軍朝郝明擠擠眼:“錯不過的緣分，遲早會在沙漠相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