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聽很多人告訴我,這姑娘私生活不太檢點。老婆,還是要找個本分的。別你人前正忙得焦頭爛額地,後院又起火了。你也三十大幾的人了。雖然你們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也不能一輩子總讓你媽給你做飯吧。也該有個家,安定下來。”
“不不,老郝,這點我和你不一樣!我絕不為了結婚而結婚。對一個男人來說,比不結婚更可怕的,是和一個不愛的人結了婚。什麽年代了!我不也風流成性。我的女朋友,只要沒做過妓女,每段感情都是真心付出,就算有過一百個男朋友,我也不介意。那都是她過去的事,和我沒關系哎。重要的是我要有感覺!熱烈地去愛一個人,還不是我們這些每天苟活在操蛋人生裡的男人們,唯一的英雄夢。”
半個小時的時限,很快就過去了一多半。山上的風真冷。我的耳朵都快被凍掉了。
我放下望遠鏡,舉起相機準備再拍張遠景。有一隻冰涼的手捏住了我的後脖頸。我看到地上出現了一個黑影。“黑喇嘛”還魂啦——他披著鬥篷,發出堞堞的竊笑。
我嚇得血凝住,手腳也動不了了。剛才我用不屑的口氣評論丹畢,現在他的鬼魂來報復我了!
忽然,我看到郝明向我招手。這讓我感到身體恢復了些知覺。我猛地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塊山石的影子;“黑喇嘛”堞堞的竊笑卻是風聲。
我失魂落魄地,急煎煎地下了山。看到郝明和老米,才鎮靜了下來。
“上面風太大了。剛才就想讓你早點下來,看你很有興趣地在拍照。”
看我在發抖,郝明把手裡的車鑰匙遞給我:“你先回車裡坐著吧,把暖風開開。等老米抽完這根煙,我們也就走了。”
我接過鑰匙,心裡老大不情願地,轉身剛要離開,老米從衝鋒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大塊巧克力給我:“這是葛兄給我的,我不過是借花獻佛。”
我急忙接過,撕開巧克力的外包裝和錫紙,吃了起來。
“是真正的軍品嗎?”老米從我手裡拿過望遠鏡,往遠處看著。
“五十年前,蘇製望遠鏡是比較好的。現在沒落了。這個大笨望遠鏡,有夜視功能。老毛子的夜視儀,整體實力在世界上還有一號。”
我吃著巧克力,而且能吃多慢就吃多慢,問:“郝隊,馬鬃山樹木多嗎?”
“整個黑戈壁、馬鬃山就沒有一棵成材的樹木。”
“那碉堡山的這些建材是從何而來的呢?這個黑喇嘛,如果沒得高人指點,就是自己是個出色的戰術家,他整個碉堡山的布局,攻防兼備,進退合理。”
“果然是燕大的學生,分析得頭頭是道。”郝明抑製不住喜悅,對老米說。
“嗯,小A,你是新晉‘碉堡火力王’。”老米說。
“你也玩這個?”我問畫家。
“玩啊。上次玩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發現食指上磨出一個大水泡。沒法畫畫了——不玩了!”
“‘碉堡火力王’是什麽?”郝明見聽不懂我和老米對話,問我們倆。
“遊戲。”我和老米異口同聲回答。
“有次網上組隊玩‘碉堡火力王’,對手是兩退伍兵。只有兩人,還選出一正一副。正的讓副的駐守一個製高點,玩著玩著正的溜出去泡妞去了,沒影了。我們全火力進攻,滿屏都是那個留守製高點的罵他同伴的話,都快把他罵死了,就是死守不動——震撼了!”
米國軍拿著望遠鏡環顧四周:“這些碉堡殘破得這麽厲害,
這裡的風沙這麽大麽?” “怎麽可能是風沙。這都是石頭壘起來的堡壘,吹一萬年也吹不成這樣!很明顯,是人為破壞的。”
“這裡真適合打CS。開發個CS戰場挺不錯的。”
“哦,你還喜歡這個?!”
“我喜歡的東西可多呢。我還空手道五段呐!”
“你整天在家畫畫,練這個幹嘛?”
“沒個好身體,怎麽泡妞囁?”
“看出來了,胸大肌是練過的樣子。”郝明說。
老米胸膛拔得更高了:“雖然人近中年,說什麽也不能變成放棄人生的頹廢老伯。哎哎,郝明,你射擊怎麽樣?和你說,其實我最著迷的不止是車,還有槍!”
“我倒不迷槍支。只是在部隊,這個是必修課。過去一百米內臥式基本十環;立式九環不在話下。當年,摸槍比用筷子夾菜都熟。離開部隊後,我再沒摸過槍。現在眼睛不如過去了——估計上靶應該沒問題。”
“國內,我基本是玩速射。在加拿大打過雷明頓700。”
“你靶場練的?那要不少錢呢!”
“我的錢就是這麽花沒影的——存不住。我個人的惡趣味是俄製狙擊步槍,真想來一隻!幸虧咱們國家槍支管制。要不然,我靠,我肯定傾家蕩產了。”
“老百姓第一次見到真槍,都會不自覺興奮。想過打子彈能打到吐的感覺嗎?大比武之前通常會有大量實彈訓練。我的臉上曾經被槍托磨掉一塊肉,現在臉上貼腮那個位置,有觸覺,但沒有痛感。就是打太多,生磨爛的。哪有什麽天生的神槍手,全是拿子彈喂出來的。說白了,就是練手感。”
“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名特種兵。可惜這輩子實現不了了。”
“說實話,我很難想象這句話出自一位藝術家之口。拿畫筆和扣扳機,差得有點遠。”
“咳,混吧。現在中國有幾個敢稱自己是藝術家的。”老米說。
“能進你那個學校的,都是人中龍鳳,不說萬裡挑一也是千裡挑一。”
“哎哎,好漢不提當年勇。過去照樣不是混得很慘!沒人幫你炒作,就是梵高再世,也他媽狗屁不是。奶奶個球的,真後悔當初幹嘛不聽我爹媽的勸,非要搞什麽藝術!”
“你電影看多了,再加上你的藝術想象力。你進了特種部隊, 也會後悔的。絕沒有影視裡那麽炫酷,一身黑科技裝備,各個是子彈挨不著的小強。刻板的規章條例,嚴格的上下級制度。我知道有地方至今考核還是固定靶。我一直在想,能在特戰隊呆滿三年還打算繼續留下來的,信仰得多麽堅定。老米,特種部隊可沒有相親會。”
老米眉毛往上揚了揚,笑問:“連女兵也見不到嗎?”
“女兵在部隊都是寶貝疙瘩,單獨住一院,院子有大鐵門,樓裡有防盜門,院外我們營長經常巡邏。營長也是偵察出身,千年狐狸。三重禁——你好好想想吧。”
老米沉思一回:“嗯,那是挺困難的。”
“雖然有營盤的烙印,脫下軍裝不是還得回歸生活?那時候我們都認為,自己水裡火裡都去過,還有什麽克服不了的困難。即便你在特戰隊中出類拔萃,現實也很快告訴你,你沒自己想象中的強大。有多少特戰人員回到社會,非常失落。過得如意的少,落魄的例子倒是比比皆是——我太有體會了。但是不管怎麽樣,老米,我還是要向你年少時候的夢想致敬。我也有過那時候,當年的銳氣我還依稀記得,雖然真正做到的時候已經被磨去了大半。”
黑戈壁的氣氛是凝重壓抑的,連太陽都受到了影響,方才明豔的光芒,忽然被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住,顯得冰冷而遙遠了。
“我們得走了,天陰了,可能會有暴風雪。”
馬鬃山剛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山頭就向下飄大雪。在風雪中,棕黃色的山嶺很像揚起的馬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