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都是有恐懼的,同樣恐懼也是一個人還活著的最好證明。
若是當你失去恐懼的那一刹啦,死亡也隨之而至。
魏無忌看著一步一步逼進的少年,他手中的那把刀分外的刺眼。他連忙爬起,踉蹌的退了好幾步。
他害怕了,所有人都看到他害怕了。但沒有人去恥笑他。
因為恐懼本身就是人類最本能的情緒,嘲笑別人的恐懼就好像在否定自己作為生物的存在一樣。
魏無忌很慶幸自己的恐懼,這告訴他——他還活著!
活著自然就想活的更久。
他有揚州最大的產業,最忠誠精銳的下屬,最香醇的美酒,最風情的美人。他一樣都不想舍棄。所以他拍出了此生最虛弱卻也最堅強、最一往無前的一掌。因為後退已無路。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虛弱、他退無可退的無奈。
四位堂主也看到,所以他們皆抽出了隨身的兵器,想要從這把刀下將莊主救下。公孫小馬也看到了,玉泉山莊的兩位公子也看到了,他們同樣一無反顧的攔在了他們身前。
嘶吼,謾罵,憤怒又能如何!
一樣阻止不了抬起揮下的刀。
王慎之抬起了右手輕輕一招,一眾甲士紛紛將箭羽搭上弓弦,整齊的盔甲摩擦聲頓時讓騷動的人群安靜下來。
魏無忌又吐了口鮮血,他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有品嘗過如此味道了。最深刻的就是魚木寨那次:腥臭、惡心。所以他發誓不會有第二次,這味道只能屬於敵人。
所以他決然的將一顆丹丸放進了口中。
“六轉玉參丹!”天虛老道一聲驚呼,這是他所練,遠遠一眼便認得。
他丹藥剛入口,就化作一股暖流。右手便跟著點向氣海、神闕、巨闕、檀中……直到百會,任脈大穴依次不落,每點一處,真氣便渾厚一分,一層淡淡的罡氣罩再次浮現,又跟著他竟又點向後頂、風府,雙手一攤,他仰天一聲長吼,督脈諸穴依次貫通,複歸氣海,氣息宛若橋下奔騰的江水,往複不息。至此他原本斑駁的頭髮早已發白。
他看著停在他丈余前的唐俊。“天不絕我!這本欲要我性命的彈藥竟成了救命神藥。哈哈哈......!”這會兒他笑得異常張狂。“現在,該死的便是你了!”
看著如瘋似魔的魏無忌,王慎之手中的茶杯驟然粉碎,眼光如刀,默然無語。
“這是怎麽回事?”終有人不明白,原本強弩之末的人如何幾個呼吸間做到氣息如初的?
“我這六轉玉參丹本就是療傷聖品,普通重傷六七天就能讓你恢復個七八成。他現在是以雄厚精純的天門境真氣催發,再刺激任督二脈強拓經脈,這原本是以自身生命力為代價以求獲得短暫的爆發。但他剛剛服下這丹丸剛好補足了他大半所需的精氣,如此最多不過消耗十來年的壽元就可恢復至巔峰狀態下近五成功力了。”天虛歎了口氣。“那少年危險了!”
唐俊看著在那裡肆意張狂的魏無忌,眼神卻依舊輕蔑。“人們常言:虎父無犬子。今日看來,你比你兒子差遠了。”
“你還敢提我兒!”他明顯怒氣又勝了幾分。
少年嘴角帶笑。“他最後一指點向百會時可未見絲毫猶豫,只因為他後面站著兩女人,只因為他覺得不能丟了姓魏的臉!”
“好兒子,你死的冤枉!”他也眼中含淚。“今日就是給你報仇之日!”
“可你卻丟了他的臉。
” “什麽意思。”
卻見唐俊用手指了指臍門上方三寸六分處,又點了點眉心。“黃庭、紫府,你還是怕了,這兩處若是你剛點了其中任何一處,我拔腿就跑,絕不會遲疑半分。”
魏無忌沉默了。這兩處一開,自己也就廢了,他想活著,如從前般活著。所以他猶豫了,他不敢。
這本就是誅心之語。言已盡,刀光起。
刀是百兵膽,膽氣在,刀如何不利?
那一刀最耗精神,對真氣的消耗並不如何巨大,他看起來依舊疲憊,但真氣依舊雄渾。
魏無忌正面受了這刀,恐懼早已埋藏於心,盡管用無盡的瘋狂和丹藥的輔助自我催眠,精神上的創傷卻是最難恢復。純陽掌與罡氣早沒有了初始那般圓轉如意。
兩人卻依舊是旗鼓相當,又鬥了數十招。正在纏鬥之際唐俊突然借力跳開,在胸前又是輕輕揮了一刀,動作力度與先前別不二樣,平平無奇,不帶是任何煙火氣。
魏無忌直覺心臟一顫,汗毛根根豎起,涼汗層層。本能的將罡氣掌法催發極致,一個帶著赤紅的罡罩再次凝實。
良久,這平平無奇的一招當真平平無奇。看著對面帶著笑意注視著自己的少年,從未有過的羞辱感自胸腔噴湧而出。
驚弓之鳥不外如是。
他仿佛聽見了在場所有人肆無忌憚的嘲弄:膽小鬼、羞於此人為伍......。他甚至看到了幾位原本忠誠的下屬,看著他懷疑輕蔑的眼神,一點一點與他拉開距離的腳步。
“啊~~!”一陣嘶啞的吼聲。
他誓要將這帶與他侮辱的小子千刀萬剮、拍成肉泥、挫骨揚灰!
他瘋魔了。
看著披散著滿頭白發,雙目血紅,瘋魔搬撲向自己的魏無忌。唐俊長吸了口氣,收刀回鞘,弓步蓄勢。
突然間一聲龍吟,刀芒如電。他的刀已然歸鞘。
看似凝實的罡罩脆如紙糊,血湧如泉,一條手臂拋飛在地,一聲壓抑痛苦的嚎叫這才響起。魏無忌抱著斷臂處,卷曲著身子,汗流如注。
唐俊轉身,伸出刀鞘止住了血泉。
“這一刀你本應該斬在我咽喉的,為什麽不殺我?”這一刻,他格外清醒。
“你還欠我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那半冊書!”這本屬於他的東西。
“我為何要告訴你!”他冷笑。
“告訴我,我便殺了你。”少年語氣寒冷,這是要挾。
魏無忌沉默了,這一刻他早已不懼死亡,然而他畏懼活著。
一個廢人若無半點價值,他最多是街角臭水溝裡最肮髒、惡臭、渾身爛瘡的乞丐,餓死、凍死、被人打死,都能解脫。但若這個廢人叫魏無忌,他知道他依然會成為那個乞丐,但卻是如何也死不掉,病了有人救,餓了有人喂,有無數人想他活得更久。
他不敢再想。
“我書房書架從左向右數,橫七豎八,牆上有個暗格,裡面有幅‘萬裡河山圖’,在它的畫軸裡。”他還是做了決定。
陰鬱的天下起了蒙蒙細雨,他雙眼望著天空,仿佛看見了魏莊那張還有些稚氣的臉。“小莊,父親來陪你了。”
話閉,刀光閃過。
唐俊整個人這才放松下來,渾身酸軟,他捂著胸口,不禁連咳了好幾聲,一口鮮血噴出。他忙扶住欄杆,平息翻騰的氣血,臉色煞白。
“結束了?”有人問道。
“結束了。”所有人都似松了口氣。
威震揚州的秦思源,魏無忌皆在今日落幕,一個叫唐俊的少年卻從今日名震武林。
名?利?
這天下從無休止!
小馬一個箭步便到了唐俊身側, 伸手將一顆藥丸塞進少年嘴裡,掌貼背心渡去一股平和的真氣。
王慎之起身,一眾江湖宿老跟著一擁而來。
“小馬哥,謝了!”
公孫小馬咧嘴嘿嘿的笑著。“說這些幹嘛,應該的。恭喜你了!”
“沒什麽恭喜的。“他是真的沒不覺得開心。“我要先走了,那幾個人你幫我盯著點,別讓他們跑了。”
小馬點了點頭,他知道少年不擅這些人情世故。
一群人;來的極快,他還未起身便圍了上來,王慎之最先開口。“賢侄,可否賞光到敝府喝杯薄酒?”
他隻好拱手還禮。“今日傷的頗重,需要調息,過個幾日再做拜訪。”
玄素莊張慶夫婦、天虛老道也做邀請,希望他去小住幾日和喝茶論道,他正與拒絕,小馬卻是輕捅了他一下,他也並非全無不懂,只是不喜。這幾人德高望重,不好拒絕,隻好承諾以後必定拜訪。
還有些商賈世家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大堆,甚至有些問起有房產沒有、娶親沒有雲雲,關心起了他的人生大事,比爹媽都親。他從未覺得如此累過。
他隻好與小馬對視了一眼,看到一段浮木從江上飄過,他徑自一躍而下,背上的風箏跟著呼呼的轉起。
“各位,後會有期!過幾日我再一一拜訪,今日不便,還望見諒!”
上遊似是發了水,河流早湍急起來。聲音漸遠,眾人望去,只見一點黑影逐漸消失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