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午夜的馬路上,四筒不知這是哪裡。
涼涼的夜風,冷不下心頭的熱浪,他的呼吸不能平靜,每當他想起一句話、想起一個人、想起一個場面,就好像五髒六腑安著一個鼓風機,吹得他只有長長出著氣。他嘗試著不去想,但無論怎樣也擺脫不掉。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遇見一個人就想和人家打個招呼,有的時候話到嘴邊也要招起手來,遇見一對情侶,他就愣在地上仔細地瞧。看見賣西瓜的阿婆,他上前問這問那,語無倫次、前後不搭,他也根本不想吃西瓜。
走著走著看到了一家,進了門他就後悔了,正要轉身的時候,前台的小姑娘實在是太熱情了,她問這問那,是個真正和自己說話的人。
四筒點了一打啤酒和一個小果盤。
一個人的小包,他喝著、唱著——
看著你哭紅的眼睛,想著遠離的家門。
滿天的星星請為我點盞希望的燈火,
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
除了水手,他就只會唱《星星點燈》。
……
“我兒子一身技術,走到哪都差不了!”
“兒啊,媳婦不在醜俊,能一心對你好好過日子就行。”
“咱家條件不差,攢錢不也是為你們,為了孫子嘛!”
“你們這輩取的是‘興’,孫兒那輩就用‘昂’,再下一輩就用‘隆’這個字,這個事你可得聽爹的!”
四筒把麥克風抵在額頭,整個人抖起肩膀來。
一杯的酒流了一半,一口深深的煙,嗆出終於與情感無關的淚。
對面的包廂。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他一邊唱一邊舞,一邊舞一邊喝——
待歷經滄海呀待閱盡悲歡,心方倦知返,
君已塵滿面汙泥滿身,好個白發迷途人,
今日歸來不晚,彩霞濯滿天。
……
他一邊喝一邊笑,一邊笑一邊找——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
我對你,嘴對心,九夏對三冬。
……
忽然間,他們同時打開了門。
四筒一臉的淚光,瞬間就乾涸了。
畫家搖曳的身形,立刻就站定了。
“畫家!你怎麽在這!”四筒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畫家的面容有些不定,過了片刻忽然攢出一臉的怒氣,“要氣死了,都和老子約好了,這他娘的遲到一個多小時了!筒子,你怎麽也在這?”
四筒摳了摳手心又撓了撓脖頸,“就是說嘛!我也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你這是要……”
“哦,我去趟廁所。”
“人應該快到了,我去樓下迎一下。”
……
“奇哥,江湖救急!星恆,快快過來幫我撐個場子!”
“老戴,星恆,我要走了,今晚一定要見一見你!”
戴奇氣得牙都癢癢,畫家的催債電話快把他打自閉了,四筒一個人找清淨一屁股事情不處理。現在他被告知,他們在逍遙喝酒,還江湖救急,不提刀來見就不錯了。
可是很快,戴奇就發現了不對,兩個認識很久的人在挨著的包廂喝酒,又在同一時間找到了自己,戴奇大概心裡有數了。
戴奇沒有回消息,但他的確得見見這兩個貨了。
在一個新的包廂,四筒和畫家同時看到戴奇的時候,場面尷尬得就像一瞬間脫了全部的頭髮,
哧哧撓著頭皮不知該如何遮掩。 戴奇想了一路打圓場的話,可是在見到他們兩個人以後,他把那些都忘了。
“老戴,你那酒館還缺人手嗎?”
“不缺,你來了我幹啥!”四筒搶過回應。
“我和你能是一個系統嗎!”
“你除了會畫畫,還會幹啥?”
“你不會畫畫,不也沒被辭嗎?”
“搞笑了真是,我們一個酒館需要你個畫畫的?”
“你這就是鏡子裡的蛤蟆,自己不嫌醜!就你們那酒館,籬笆像加固了的豬籠。店裡的裝修只有木頭,你以為客人進來會覺得古色古香?快拉倒吧!但凡有點眼力的人,誰不知道這不就是一木遮百醜嗎?”
四筒呵呵一笑,嘩啦嘩啦倒了一排杯子的啤酒,“瞧這意思,你還要給我們裝修唄,你要是說的路子對,這些酒我全喝了!來!”
“你們既然叫籬笆酒館,那就對籬笆好點,就現在這種情況,喝多了的人被絆倒,才會發現這鬼地方真有籬笆。”
“籬笆可以是菱形孔也可以是橢圓孔,但它也可以是這樣的。”
說話間,畫家隨身摸出一支筆來,就在這眼前的長長酒桌上畫了起來。
他運筆飛快,有平緩也有陡峭,看上去那般隨意,總是讓人覺得不像是個真正做事的人。
“籬笆的出現是為了保護院子,而你們現在開門做生意,籬笆應該是吸引更多人走進院子,所以要用最鮮明的形狀、最亮麗的色彩!讓人記住的不是籬笆,而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籬笆。”他一邊畫著一邊說著。
畫家畫了很久,漸漸地,令人詫異的景象便出現了,可以說是一整幅畫,也可以說是串接起來的一幅幅。
“當然, 還要有有趣的故事,讓人有聯想,可以是任何聯想的故事!”
畫家筆下的簡筆畫,有星有月,有星下的垂柳、有月下的雙橋,你若細看,便不難發現,這裡面延續著一段故事。
開始的時候,是一個追著蝴蝶的小姑娘,兩個衝天小髻格外分明,她追蝴蝶到橋邊,橋的那邊有彩虹。越過了彩虹,遇見了石榴樹,一根長長的竿子,是小男孩在打石榴。
石榴樹的那邊,有一個小木屋,姑娘和男孩探出頭來,正巧有一隻隻飛鳥向他們飛來。奇特的是,每一隻鳥兒都銜著千奇百怪的“墜子”。
細看去,那分明是一件件風鈴,每一件都曾在風鈴樹上掛過,這一幕給人以無盡遐想。同樣的美好、不同的樣子,生著一雙翅膀迎面飛來,它們從東方來,它們跨越千山萬水,它們不說一句話。
從前縱有千般苦,它們飛來。過去鬱鬱又輾轉,它們飛來。在谷底還是高巒,它們飛來。你只需抬頭看,它們飛來、為你飛來。
戴奇內心所有解不了的氣都釋然了,這絕非即興之作,這是畫家內心無數遍的複刻。
它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即便你不去通覽整個故事,摘取其中一個橋段也會覺得很美、很完整。
“老戴,到時候我用電腦畫出來,你找一家製作公司把線條黏在亞克力板上,然後打上背燈就可以了。至於酒館裡面的方案,改天我到你店裡聊。”
戴奇和畫家看向四筒,四筒看著眼前一長排的酒。
“愣什麽呢!喝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