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強撐著身子坐在榻上,懊惱至極,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人來刺殺自己,摸向身後的木劍,頓時呆若木雞,許老頭為他親手製成的傳家寶此時此刻斷成兩半,許秋臉色緩緩變黑,一口鮮血噴出,他雙眼空洞,低頭看著懷裡斷成兩半的劍刃,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淚水滑落,無聲哽咽。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弱了。
佟老板推門而入,她身後呂秀才,芙蓉姐,大嘴探出腦袋望向那坐在榻上渾身是血的年輕人,紛紛上前安慰,然而他們說了些什麽許秋一句也沒有聽見。
雙目無神的許秋耳畔卻是落雨攜山風打落在破廟瓦礫上的聲音,他的眼瞳中浮現一個佝僂老頭,坐在廟門口,拿著石頭一點一點刻劍。
他突然想起那晚夢中發生的點點滴滴,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說要當劍仙上的劍仙,他說要一劍斬出十裡雲出,他說等成了大俠要讓許老頭有享受不完的清福。
他記起。
是他憑風借雨化作兒時模樣。
也是他將這柄木劍刺入石板讓許老頭倚著。
是他親眼目睹許老頭提著最後一口氣在木劍上刻下十裡雲出。
是他目送這個養育他直至成年的老頭閉眸沉沉睡去。
……
佟老板見許秋眼眸低垂,身上漸漸披上一層淺淡光暈,伸手捂住呂秀才的嘴巴,他口中淒然的詩詞戛然而止,轉頭望向許秋,目瞪口呆。
“頓悟了?”。
佟老板聽見芙蓉姐羨慕的怪腔沒有回應,拿輕紗拭去許秋的淚水,目光柔和道,“真是苦了這孩子。”
“我讀書的悟性不比他低。”
呂秀才在芙蓉姐耳朵旁小聲嘀咕了一句,恰巧被一旁的大嘴聽見,翻了個白眼。
佟老板扯了扯他們衣袖,眾人便紛紛退到門外,佟老板輕輕合上門,看向神色各異的三人搖了搖頭。
站在走廊,佟老板憤怒道,“瞧瞧你們這點出息,要不是老白發現的及時這孩子多半已是一具屍體。”
呂秀才委屈道:“這麽大雨我作詩還顧不過來,哪會分出心思去留意外人的氣機。”
“我睡著了。”
芙蓉姐臉色泛紅,因為平日裡她負責查探客人氣機後才會入睡。
佟老板歎了口沒有出言責怪,輕輕拍了拍芙蓉姐的後背。
大嘴坐在地上憤怒道:“這狗東西,要是被我逮到,我定要用菜刀將他碎屍萬段。”
“行了,老白已經追了過去,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安心等結果就好。”
眾人點了點頭,來到樓下圍著木桌紛紛坐下,一邊聊天一邊等待老白歸來。
滂沱大雨飛舞,鬧市上撐著油紙傘的人兒沒了往日的詩情畫意,他們眼見一棟高樓崩塌,隨即便聽到撕心裂肺的喊聲,回過神來,便意識到有人死了,接著身覆銀甲手持飛龍長刀的禦馬鐵騎如潮水般湧入城中,驅散他們如過街老鼠。無處可歸的人們心驚膽顫,紛紛躲進狹小的巷子裡,不敢正眼去瞧殺氣騰騰的龍刀鐵騎,他們抱著頭蹲在地上任由大雨將他們淋成落湯雞。
老白腳踩房簷貼著樓頂滑翔,滂沱大雨被他外泄的內力阻擋,老白憑著秘術很快就追上了那俯身飛奔的秋冬雪,對方見老白追上,也沒有吃驚,加快一分速度向羊藺江跑去。
秋冬雪心想,只要到了羊藺江,跳入河水中,潛到水底,漁民出身的他是不可能再被人抓到的。
老白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不再藏拙,全力掠向秋冬雪,他的身體在雨幕中飛速前進,帶起陣陣音爆聲,只是眨眼間便抵達了秋冬雪身後,這次他收了力氣,一指輕輕點出,前方狂奔的秋冬雪見對方動真格,急急停身怒吼一聲震碎狼皮外衣,他竟是背著一把布滿裂紋的鋼刀。 秋冬雪持刀將那一指點出的劍氣劈的粉碎,踩塌房屋躍向老白一刀劈向他的腦袋。老白側身避開,一掌拍在刀身,邁步頂肩,硬是把體格大出他兩倍的秋冬雪頂飛。秋冬雪於空中揮出兩刀,刀光穿過雨幕斬向老白,老白後撤一步,一袖揮出將刀芒擋下,抬頭一看,秋冬雪已是同他拉來十丈之遠。老白雙拳緊握,終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刺客的實力和他不分伯仲。
秋冬雪為何要逃,其一他沒有把握能擊殺老白,其二他感覺自己極有可能被雇主出賣,其三雇主乃天門王,在天門關逗留越久越容易被數以萬計的龍刀鐵騎圍困,其四鍾樓裡有一位讓他感到忌憚的存在,雖然只出手一次,也令秋冬雪感到心驚,那破空而來的水滴,真能要了他的命。要不是多年摸爬滾打於血雨腥風中,對危機感極為敏銳,說不定剛才自己就已經被一滴水射爆了。
秋冬雪咬牙飛速逃竄,耳畔終於傳來了江河流動的聲音,他面色一喜,速度又加快幾分。老白緊追不舍,面沉如水,十丈距離怎麽也拉不短,他一邊調動所有內力加速,一邊思量對策,這時一隻金蟬自他耳畔飛過,帶著詭異的弧度避開鋪天蓋地的飛雨向秋冬雪追去。
老白見狀,飛奔的身體戛然而止,望著那即將追上秋冬雪的金蟬呼出一口氣,便轉身離去。依舊狂奔的秋冬雪感應到背後沒了殺機,總算是松了口氣,心想這頭倔驢終於放棄了,盡管如此,他速度未慢下一絲一毫。秋冬雪挺起身子,不再如獵豹一般四肢並用,改用雙腿,向羊藺江碼頭奔去。
來到碼頭,秋冬雪自高閣一躍而下,踩碎了空闊廣場地面上的魚雕石板,五感展開,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向江畔走去。
羊藺江岸邊楊柳依依,柳枝隨著風雨飄搖,別有一番風味。
秋冬雪走著走著覺得肩頭有點癢,伸手準備去饒癢癢,發現一隻金色的蟬蟲正歇在他肩頭。他駭然,伸手抓去,金蟬破空而出,消失在雨幕裡。秋冬雪頓時如臨大敵,緊緊握住手上的鋼刀,左顧右盼,終是看到一青衫男子靠在柳樹下環臂抱劍,默默望著他。
秋冬雪立刻彎下腰向青衫男子行禮,咬牙道,“能否饒小人這一次。”
“你說呢。”
楊松柏拔劍而出,踩在雨水中走向秋冬雪。
秋冬雪沒有接話,目光閃爍,周身汗毛倒豎,仍是微微躬身行禮。
“你刺殺我朝的士大夫,四品將領,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被追殺的途中反手刺殺四個夜魂衛,我也既往不咎,隻當他們學藝不精,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對我弟弟動手啊。”
“你弟弟?”
秋冬雪大驚失色,握住刀柄的手顫抖起來。
“小人我也是被蒙在鼓裡……是天門王讓我做的,我要是知道他是你弟弟,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接這活啊。”
秋冬雪雙膝跪地,誠懇至極,望著那持劍走到自己身前的青衫客,冷汗夾雜著雨水淌下。
“我總不能出手殺了天門王,犯謀逆的大罪,你說對吧?”
秋冬雪聞言面露狠色,猛然持刀揮出。這霎時調動全身內力和氣機的一刀,在地面留下深一尺寬兩寸長三丈的溝壑,秋冬雪沒有指望這一刀能傷了身前的男子,只是想憑借這全力一擊,創造一個契機讓自己躍入羊藺江。
然而,他還是天真了。一刀揮出,秋冬雪持刀的手臂也隨之飛出,啪的一聲落在地上,令正欲起身奔向羊藺江的秋冬雪身體失衡摔倒在地。
秋冬雪咬著牙,用僅剩下的手臂撐起身子,捂住那血如泉湧的肩膀,單膝跪地,望向持劍立在不遠處的楊松柏。
武榜第七,劍客榜第五,刺客榜第三,官職正一品,統禦夜魂衛的北鎮撫使司楊松柏,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持劍走來。
秋冬雪吐了一口血沫,冷笑一聲,“老子當時在客棧裡真該一刀劈死你弟弟!”
“真可惜,你要是殺了他,我也沒心思來殺你,我可不會為死人報仇。”
話罷,劍光一閃,秋冬雪的頭顱滾落。
楊松柏看著秋冬雪死不瞑目的頭顱皺起眉頭。
“就憑你也能上刺客榜?怕是趁洛羽重病在身一擊得手取代了他的位置吧?”
大地震動,楊松柏身後,銀光一片,數不清的龍刀鐵騎紛然而至,他們勒馬於楊松柏不遠處,將他團團圍住。
被圍困的楊松柏面無表情,僅是收劍,憑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