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盤龍嘿嘿冷笑著,打量了一眼不遠處,靜靜佇立著的妙僧無色。撇開他身上一堆汙漬穢物不談,他的氣度依舊超凡脫俗,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說不定在他的眼中,就像一隻螻蟻在做無益的掙扎。也許咬了他一口,會惹得他不高興,但是只要他想,隨時就會弄死自己一樣。
“啪啪啪!”
無色站在不遠處,仿佛看了一出精彩好劇般,嘴角含笑,緩緩說道:“恭喜大寨主,你可以暫時活下來了!”
劉盤龍悶哼了一聲,強忍住身上的不適。歎道:“老子真是服了你了,到了這一刻,還能笑的出來!”
“阿彌陀佛!”無色懶洋洋的說道:“眾生百態,光怪陸離,有的引人哭,有的引人笑。貧僧若是不多笑笑,又怎麽活得下去?”話語雖打著機鋒,卻透露出幾許悲涼寂寥的意味。
劉盤龍粗野人家出生,大字不識幾個。如何識的什麽高深禪理?
他隻當無色故意戲弄自己,毀了黑風寨的基業,還覺得自己可笑。當即啐道:“你少跟老子打馬虎眼,反正今天寨子毀了,我今天也沒想活下去,你動手吧!”
無色歎道:“閣下又是何苦呢?金銀財寶不過是身外之物,若能轉念……”
“你用不著跟老子多說廢話!”劉盤龍認準死理,一條道走到黑。反正今天也沒想活著逃命,左右是死,索性說個痛快!
“和尚你自以為了不起,卻什麽也不懂。你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嗎?見過饑民走投無路,還要被朝廷苛捐雜稅,逼得自殺的樣子嗎?”
劉盤龍自幼隨父母顛沛流離,後來父母雙亡,更是吃盡苦楚長大。他見這和尚大放狗屁,終於忍不住出言回擊。
本來這些話潛藏內心已久,任誰也不肯吐露半句的,如今實在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些場景猶如歷歷在目,惹人泛酸。
劉盤龍紅著雙眼,似乎要將平生鬱悶一吐為快。說道:“老子經營山寨多年,手下是沾染人命無數。可是殺的都是狗官貪官,魚肉鄉裡的土豪汙吏,從來沒有為難過一個窮苦百姓!”
無色知其所言非虛,心中一陣矛盾,默然半晌,緩緩說道:“貧僧言出必踐!只要閣下將山寨財寶悉數交出,饒你一命又有何妨?”
“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劉盤龍一口激氣實在咽不下,想到半生基業心血,毀於一旦,眾家兄弟無一生還。
破口大罵道:“老子雖然貪財好色,可是大丈夫生於天地,臉面是萬萬不能丟的,想讓我跟苟大頭一樣,對你搖尾乞憐,那是休想!”
無色也沒想到,這劉盤龍竟然如此固執。本來自己有意要放他一馬,卻還是不識抬舉,一心求死。這就怪不得他了!
無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冷哼道:“待貧僧殺了你,將這山寨夷為平地,何愁找不到財寶。”
“你……”劉盤龍一口氣喘不過來,背脊傷口隱隱作痛。原本強行靠著一口氣硬撐的他,終於熬不過去。氣急攻心,終於雙眼一抹黑,驀地裡暈了過去。。。
無色衣袂微動,緩緩走上前來。看著倒在地上的劉盤龍,雖然打從內心厭惡此人,但也有幾分佩服他的執著。
“這廝倒算個難啃的硬骨頭!”無色點了點頭,暗歎道:“憐你也算是條漢子,乾脆給你個痛快!”
無色殺心既起,不容絲毫猶豫。掌心運足真氣,有心要在劉盤龍的心口處,
給予致命一擊。 誰知無心鐵掌剛要落下,突然丹田處一股劇痛,隨即傳遍全身。無色暗悶了一聲,不由得倒退了數步,一口黑血,哇的吐了出來。
原來這無色外號妙僧,今年二十余歲。自幼被呼為神童,修煉大梵音寺兩大絕學'梵心般若訣‘和'大日如來真經。’然而,十八歲後,修習禪門武功不知怎的,開始漸入瓶頸,武功再無寸進。
要知道,無色修煉的一脈武功,乃是與佛門有關,旨在佛性堅定,功力越強。偏偏無色雖通曉佛家諸般經典,到底年輕氣盛,不能領悟圓融。
又在機緣巧合下,偷偷修煉了另外一套功法,和無色自身的佛家功夫,大相徑庭。無色自負聰慧過人,有心要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功法,融匯貫通。殊不知,大大違背了佛家勘破執著,無為無相的本意。
無色急於求成,更試圖強行修煉。長此以往這般下來,雖也小有所成,卻隱然間留下一個巨大隱患。
氣血逆流,直至鳩尾穴,埋下一個巨大罩門。隔三差五便會發作,位於臍上七寸處隱隱作痛。近幾年甚至愈演愈烈。往年發作疼痛隻如黃豆般大小,如今發作起來已有拇指般大小了!
再加上無色今天為了剿平黑風寨,所催真氣過多,雖然表面風輕雲淡,但也確實有些精疲力盡,這才導致罩門發作,在此時突然疼痛起來。
無色大口喘息著,急忙調動真氣強行壓抑,過了半晌,疼痛方才緩緩散去,已然是滿頭大汗,疲憊不堪。
無色擦了擦眼角的汗珠,微微一歎。再看一眼躺在地上,已經人事不知的劉盤龍,突然咳嗽起來。
突然,腦海中掠過一個主意,登時靈台清明,無色驀地裡站了起來,略有些激動的走上前去,仔細打量了一眼劉盤龍,伸手在他的鼻翼處試探,見其尚有呼吸,這才放心下來。
有些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語道:“難道是他?”
劉盤龍從顛簸中醒了過來,背上的疼痛感及時傳來,仿佛是在告訴他仍在人世。劉盤龍開始眯縫著眼睛,打量四周。
周圍雖然一片漆黑,隨著車輪的上下顛簸感,劉盤龍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身在一座馬車之中。劉盤龍咬了咬牙,強忍住背上疼痛,緩緩挪到車窗旁,伸手拉開幃簾,向車外看去。
窗外繁星數點,分明已是深夜。
劉盤龍在車內的動靜雖小,仍舊驚動了趕車之人。只見車外有人問道:“劉寨主醒了麽?”
劉盤龍才遭逢大難,又見到自己僥幸未死,本來有些欣慰。但聽到車外人說話的聲音,立馬拉下臉來。
這聲音聽得分明,正是害得自己孑然一身的罪魁禍首,禿驢無色!
只聽無色籲了一聲,停下馬車。拉開車幃,露出了一顆鹵蛋般的光頭。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皎潔聖明。
劉盤龍看到無色露臉,便下意識的想要坐起身子來。誰知才抬了抬手,便疼的嘶了一口涼氣,乾脆便不動了。
無色眼帶關切,似乎關心他的傷勢,緩緩說道:“貧僧剛剛替劉寨主包扎好傷口,不宜亂動!”
劉盤龍聽他說話,這才驚覺自己背上纏著紗布,確實剛剛包扎過的樣子。
“你想把老子帶到官府去請賞嗎?”
劉盤龍雙眼望天,想了半天為何無色不殺自己後,得出了一個答案。
“非也非也!”無色搖了搖頭,歎道:“貧僧今日大開殺戒,已是大大不詳,若是再把寨主送往官府治罪,不過是又造下一樁殺業!”
“哼,少貓哭耗子了!”劉盤龍聽得心頭火起,不顧疼痛,掙扎著坐了起來道:“毀我基業,害我兄弟,還怕手裡多添一條人命嗎!”
無色正色道:“貧僧自問剿滅山寨,為民除害,問心無愧!”
劉盤龍哼哼道:“那你又何必救我?”
無色道:“目的既已達到,貧僧又何必多添上一條人命!”
“老子現在身在何處?”
“黑虎嶺腳下!”
劉盤龍心頭一動,想要再看一眼山寨。他吃力的將身子挪到車窗邊,伸出光頭向山寨方向打量。
不看不要緊,一看,頓時心頭涼了半截。
天色已經昏暗,本來已經看不清山寨的方位。但是遠遠的山頭上,一片火光衝天,火紅火紅的,煞是撩眼!
劉盤龍坐回了車內,臉色陰鬱不定,格外難看。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反而不出一語。
無色瞧出了他的心思,微微歎道:“貧僧將閣下救出山寨後,便飛鴿傳書致信金知府。想必是他放火燒山,不留後患吧!”
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他通知了金知府藏銀大概地點,想必是金知府取出了山寨藏銀後,為了掩人耳目,這才縱火將山寨燒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