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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夥伴》第四十一章 漫長的1天(中)
  “媽的!哪個混蛋?”

  龐金海低聲咒罵著過去開門。

  他猜想來人可能是他的夥計楊金保。可是打開大門,見到那個不速之客,他突然頭暈目眩,渾身冰涼,連心跳似乎都停止了,就像重重的挨了一棍子,不得不扶住門框以免摔倒。

  站在門外的人是張伯良。

  剛才龐金海說“我想殺了他”是開玩笑,而此刻他真的想殺了他,把他毀屍滅跡!

  張伯良狐疑地望著龐金海:“幹嘛這個樣子?像見了鬼似的!”

  此刻對龐金海來說,他簡直比鬼還要可怕!沈卉就在背後的屋子裡,萬一被她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對不起龐先生,我有急事,隻好冒昧登門了。”

  張伯良說著就邁腿往裡走,龐金海趕緊伸手攔住,低聲喊道:“站住!不許進去!”

  張伯良很不高興:“怎麽?連門都不讓我進?太過分了吧?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龐金海後悔莫及。這些日子他忙於婚事,忙於炒房,忘記殺了這家夥,現在吃苦頭了。

  他定了定神,切齒道:“少囉嗦!不許進就是不許進!”

  張伯良一愣,隨即恍然道:“明白了,你有別的客人是不是?好好,那我就不進去了。”

  龐金海把他推到門外,回手關上大門,黑著臉說:“你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他在火裡,張伯良在水裡,嬉皮笑臉道:“我已經說過對不起了,你怎麽還吹胡子瞪眼的?我這時候來也是萬般無奈嘛。”

  龐金海從牙縫裡呲出幾個字:“找我什麽事?”

  張伯良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香煙遞過去,被龐金海推開了,他就自己點燃,連吸了幾口。

  龐金海低聲吼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到底什麽事?”

  “唉,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張伯良把煙頭扔到腳下:“最近我霉運纏身,賭一場輸一場,欠了一屁股債……”

  “你欠債關我屁事!”龐金海打斷他:“該給你的一文錢不少都給你了,咱們已經兩清了!”

  “沒錯,的確如此。”張伯良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你知道我欠誰的債嗎?”

  龐金海做了個阻止的手勢:“別說了,我不想知道。”

  張伯良不管,繼續講下去:“欠別人的債倒還罷了,我欠了賴麻皮的債。這個人你沒聽說過,滬北大亨季根發你一定聽說過吧?這個賴麻皮就是季根發的手下。”

  龐金海也是個混世面的人,當然聽說過滬北大亨季根發,此人在虹口、閘北一帶赫赫有名,門徒眾多。他的勢力雖然比不上黃金榮、杜月笙,但也算是道上的一位大佬。

  張伯良接著說:“賴麻皮可不好惹啊,我要是還不上他的債,恐怕就性命難保了!”

  龐金海心裡說,你死了才好,嘴上說:“既然不好惹幹嘛還向他借錢?那不是找死嗎?”

  “沒辦法,病急亂投醫嘛。”張伯良瞟著他說:“賴麻皮限我三天之內還債,否則就要……龐先生,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龐金海氣呼呼道:“你小子還有完沒完?橫一回豎一回!鈔票又不是我印的,我從哪來?”

  “這麽說你是不想幫我了?”

  “對不起,無能為力!”

  張伯良又摸出一根煙點燃,連吸了好幾口。

  龐金海瞪著他:“你怎麽還不走?快走吧,我要關門了!”

  張伯良慢悠悠道:“我在想,

你屋裡的客人是哪位?你怕我跟他見面,莫非有什麽蹊蹺?”  龐金海竭力不讓心中的恐慌流露出來,低聲咆哮:“你他媽的囉嗦什麽!滾!快滾!”

  “你幹嘛這麽緊張?”張伯良微笑著,一字一句問:“那位客人也許是林太太吧?”

  聽他提起林太太,龐金海腦袋裡不禁嗡的一下,就像馬蜂炸了窩。他使勁咽了口唾沫,慌慌張張地說:“不……不是她……”

  張伯良笑得更歡了:“不是?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她!”

  “不是,真的不是……”龐金海幾乎是在呻吟。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張伯良說:“萬一是林太太呢?我求求她,說不定她肯幫我一把。”

  他說著就要往大門裡闖,龐金海趕緊攔住他,揪住他衣領惡狠狠道:“你敢進去,我就……”

  “你就怎麽樣?把我殺了?”

  張伯良滿不在乎地噴了個煙圈,用嘲諷的口吻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龐金海暗自咬牙。王八蛋!我真後悔沒早點殺了你,以絕後患!這是個慘痛的教訓!

  張伯良扔下煙頭,裝模作樣地說:“要殺就殺吧,我反正活不成了,與其被賴麻皮打死,還不如死在你手裡痛快一點。”

  媽的!這個煮不熟嚼不爛的無賴!

  龐金海重重的歎了口氣:“好好,算你狠!你欠他多少?”

  張伯良懷著勝利的喜悅伸出一隻巴掌:“五百塊錢。”

  “這錢我可以給你,但現在不行。”龐金海說:“明天下午你再來,我把錢準備好。”

  “這可是你說的,老天在上……”

  “少廢話!我答應了就不會賴!”

  “那就多謝老兄了!明天見!”

  張伯良喜滋滋地走了。龐金海又氣又恨又無奈,只能朝他的背影狠狠啐一口,發泄心中的憤怒。

  這個無賴嘗到了甜頭,一定會得寸進尺,要想個法子對付他。不過眼下更緊迫的問題還是怎麽對付沈卉,讓她不至於起疑心。

  龐金海腦子轉得飛快,走進臥室的時候已經成竹在胸了。

  沈卉正在房間裡不耐煩地走來走去,一見他進屋就說:“討厭!談什麽談了這麽久?那人是誰啊?”

  “我的一個夥計,有件生意上的事情。這小子來得真不是時候,我把他罵了一頓。”

  龐金海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要抱她。她抽了抽鼻子,蹙眉道:“一股汗味兒!難聞死了!”

  龐金海也感覺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一定是剛才緊張得出汗了。

  沈卉推開他說:“洗了澡再來!快去!”

  “好吧好吧,我這就去。”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套睡衣,進了衛生間。

  這個衛生間是按照西方標準建造的,有個大浴缸。他脫了衣服,往浴缸裡放水,放到一半的時候,不知為何心裡忽然猛的一沉,那感覺就像從懸崖上墜落似的。

  這意味著什麽?他想,是第六感在向我發出警告嗎?

  他愣了幾秒鍾,決定出去看看。他把衣服重新穿上,走出了衛生間。

  臥室裡沒有人,客廳裡也沒有人,哪兒都沒有人,沈卉不見了!

  他跑出客廳,朝大門望去,只見大門敞開著,顯然沈卉已經走了。糟糕!真糟糕!

  一股強烈的寒意瞬間貫穿了他全身,讓他大驚失色,同時也把他的腦神經充分調動起來,他迅速評估了一下當前的情況。

  沈卉不辭而別,說明她起了疑心,這是顯而易見的。

  張伯良來的時候,她在臥室裡,從窗口可以看到大門。但街上光線暗淡,來人的相貌她不可能看得很清楚,頂多是懷疑,這就有了回旋的余地。他相信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仍可以重新掌控局面。關鍵是要抓緊時機,決不能讓她走掉,否則再想挽回就難上加難了。

  時間緊迫,他連鞋都來不及換,穿著拖鞋衝出大門,朝左右兩邊看了看,都沒看到她。

  這個地方離市中心比較遠,路燈本來就少,而且電力不足,路燈的光線像病人一樣弱弱的,有些燈還壞掉了,月亮也深深地躲在雲層裡,所以整條街基本上被黑暗籠罩著。

  她往哪個方向走了?他緊張地思索著,左邊還是右邊?不知道。現在只能賭一把了。

  他朝左邊邁了一步,忽然又改變主意,轉而朝向右邊追去。沈卉穿著高跟鞋跑不快,只要方向沒錯,肯定能追上她。

  神秘的第六感再次拯救了他。他選對了方向,追了沒多遠,高跟鞋清脆的噠噠聲就傳到他耳邊,接著出現了一個女人模糊的身影。

  他試探地喊道:“阿卉!是你嗎?阿卉!”

  那個女人似乎停頓了一下,接著高跟鞋的噠噠聲變得更加急促了。是她!就是她!

  龐金海拚命追過去。一隻拖鞋掉了,他索性把另一隻也甩掉,光著腳追趕,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突然,他的光腳丫踩到一塊石頭,不,應該是尖硬的煤渣,他痛得叫出聲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沈卉扭頭看了一下,又繼續跑。他忍著痛緊追上去,攔在了她面前:“阿卉,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出了什麽事?”

  沈卉盯著他,臉色蒼白,氣喘籲籲,雙手把皮包緊緊抱在胸前,像要用它抵禦攻擊。

  “阿卉,你生我的氣了?是我不好,我冷落你了,真對不起。”

  龐金海說著向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她驀地後退了一步,惶然大叫:“別碰我!”

  “阿卉,你怎麽啦?”龐金海裝出很驚訝的樣子:“幹嘛這麽緊張?到底出了什麽事?”

  沈卉不回答,她臉上寫滿了恐懼,她雙手顫抖得那麽劇烈,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但龐金海沒有放棄,他曾經多次力挽狂瀾、轉危為安,相信這一次也能做到。

  他定了定神,用溫和的口吻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什麽事不能說?哪怕天塌下來,我也會替你頂著……”

  “夠了!別再演戲了!”

  沈卉厲聲打斷他,臉上的恐懼已被憤怒所取代:“你老實講,剛才來找你的那個人是誰?”

  “我已經告訴你了,是我一個夥計……”

  “撒謊!你撒謊!”

  “騙你幹什麽,他真是我的夥計楊金保,你曾經見過他。”

  “胡說!那個人明明是張伯良!”

  龐金海笑了,笑得很從容,沒有露出一點點慌亂:“阿卉,你在說些什麽呀,這世界上哪裡還有張伯良這個人!他是軍統的叛徒,已經被乾掉了,你應該知道的呀!”

  “哼!軍統?”沈卉冷笑一聲:“哪有什麽軍統,那也是你導演的一場戲!我發現張伯良還活著,你為了消除我的懷疑,找了兩個人冒充軍統闖進我家,如今我一清二楚!”

  糟糕!她連這個都明白了!

  慌亂和絕望像巨石一般壓在龐金海心頭,他拚命掙扎,做出一副萬分委屈的樣子:“阿卉,你怎能這麽冤枉我,竟然說我找人冒充軍統!蒼天在上,哪有這種事情!”

  沈卉厲聲說:“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別想賴!”

  “你誤會了,真的誤會了。”龐金海搖頭歎氣:“我對你的一片真心,難道你還不相信嗎?”

  “住口!還要演戲!我要是再相信你,我就是天底下頭號大白癡了!”沈卉兩眼冒火:“那個人點香煙的時候,火柴光照亮了他的臉,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張伯良!”

  龐金海想起來了,張伯良曾兩次劃火柴點香煙,而且火柴又粗又長,火光特別亮。這個混蛋!我被他害苦了!

  沈卉接著說:“我差一點就被你騙了,可是蒼天有眼,暴露了你的真面目!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講?”

  龐金海張口結舌。他拚命想找出話來辯解,可是他一向靈活的頭腦卡殼了、鏽死了,一句話都想不出。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情的手緊緊攥住,氣都透不過來。

  剛才沈卉看破機關的時候,她非常害怕,怕龐金海發現自己暴露了會狗急跳牆,乾出極端的事情。

  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已經說明他夠陰險夠毒辣,什麽都乾得出來。因此她哄他去洗澡,趁機逃跑。但此時此刻,她已經把害怕拋到了腦後,滿腔憤怒如同火山一般噴發出來。

  “龐金海,你……你好狠毒!你設圈套陷害永年,讓他吃冤枉官司,在大牢裡受苦!他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至今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

  沈卉想到冤死的丈夫,不禁淚流滿面。

  她用力喘了兩口氣,朝龐金海厲聲責問:“我們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

  她是個性情溫和的人,龐金海與她相處幾十年,還從沒見她如此憤怒過。可奇怪的是,她的責問竟然幫了他,讓他恢復了語言功能。盡管舌頭還有些僵硬,但總算能說話了。

  “因為……因為我愛你,”他結結巴巴的說:“阿卉,我愛你……”

  “你說什麽?愛我?你愛我?”

  沈卉大笑起來,笑得那麽淒厲那麽可怕,讓龐金海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惶然倒退。

  “你又在撒謊!”沈卉逼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嫁給了林永年,你恨我,這才是真的!”

  “不!不是的!”龐金海喊道:“你是我心中的女神,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

  這些話他說得理直氣壯,因為事實就是這樣。

  見沈卉盯著他沒吭聲,他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接著說:“我真的沒有恨過你,我發誓!我恨的是林永年,他把你從我手裡奪走,他毀了我的幸福,踐踏了我的尊嚴,所以……我做得也許過分了一點,但愛情是自私的、不可調和的,假如我什麽都不做,我就不是真的愛你!”

  他一口氣講出了這些話,雖然是狡辯,但講得激情四射,而且不能說一點道理都沒有。他希望她能被他感染,理解他原諒他。然而,他等來的卻是一聲輕蔑的“呸!”

  “你要是真的愛我,就應該為我著想,希望我幸福快樂。可是你做了什麽?”沈卉怒視著他:“你害得我失去了丈夫、浣芝失去了父親,害得永年苦心經營的工廠毀於一旦。我所擁有所珍惜的一切全都被你毀掉了,你竟然還敢說愛我?你這無恥的東西!”

  沈卉越說越激動,指著龐金海的鼻子喊道:“我自以為很了解你,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對你推心置腹,永年更是拿你當兄弟看待,想不到你這麽陰險,口蜜腹劍兩面三刀!我和永年都瞎了眼,沒發現你不是人!你是毒蛇、惡狼、魔鬼!”

  最後那三個詞就像三顆子彈,狠狠打在龐金海心上。此刻他如同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偽裝全都沒有了,隱藏著的醜陋和肮髒暴露無遺,令他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尤其是在一個他深愛的人面前。

  她的怒斥更是像鞭子一樣, 無情地抽打著他的靈魂。他恨不能找個地洞躲起來。他用手遮住臉踉蹌倒退,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沒有把自己交給你!”

  沈卉把手上的鑽戒取下來,狠狠扔到他臉上:“龐金海你等著!我要揭露你的罪行,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多麽陰險多麽毒辣!我要讓你身敗名裂,從此沒臉見人!”

  沈卉說完轉身就走。

  龐金海兩眼發黑兩腿發軟,一種即將墜入深淵的恐慌使他幾乎要癱倒了。他還想做最後的掙扎,攔住她苦苦哀求:“別這樣,阿卉,別這樣,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他低三下四,就快要跪下來了。沈卉驚愕地發現,這個她差點以身相許的男人竟如此猥瑣如此下賤!

  “你真讓人惡心!從我面前滾開!”

  沈卉想從他身邊繞過去。他抓住了她的皮包,繼續哀求:“阿卉你別走!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

  “住口!”沈卉厲聲呵斥:“以往的交情已經被你親手毀掉了,現在我對你只有仇恨和鄙視!快滾開!”

  龐金海抓住她的皮包不放。從他的眼睛裡,她看到除了絕望和恐慌,似乎還有一點別的東西,那種眼神讓人害怕。

  她尖叫道:“放手!你放手!”

  但不管她怎麽喊,龐金海死死抓住皮包就是不放,好像它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放就全完了。

  此刻沈卉應該丟掉皮包逃跑,但她驚慌失措,腦子全亂了,完全沒想到這個,只顧奮力爭奪皮包,同時大叫“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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