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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流雲》第6章 莫忘初衷
  晨光微曦,天墉城的早市熱鬧開張。

  天墉城首富王家大院正門外的一棵百年柳樹下,擺著一處茶攤。因茶水、吃食味美價廉,王家便由著茶攤一開便是幾十年。

  重新換好白衣的流雲扇,此時便坐在王家大院正門外的茶攤上,一邊吃吃喝喝填飽肚腹,一邊盯梢王家。

  若說流雲扇為何來此茶攤盯梢,無非是因流雲扇不相信柳月英的全套說辭。

  加之流雲扇憶起最初與子夜傘相遇時,子夜傘正易容成說書先生講述王家么子失蹤之事。

  故而流雲扇覺得王家許是天墉城青壯男子失蹤案裡的關鍵一環。

  唇齒留香、余韻無窮的花茶,搭配鹹香酥脆、皮薄餡滿的牛肉餅,實在不像是十幾文錢便能買到的吃食。

  以至於吃飽喝足的流雲扇愜意地輕搖折扇,一夜的奔波疲憊盡去。

  春日陽光正好,險些讓流雲扇昏昏欲睡,打起鼾來。

  與流雲扇的舒適悠閑不同,天墉城首富王家內部如今依舊沉浸在少爺失蹤生死不明的悲慟中。

  王全發的正妻王錢氏雖是後宅女人,心中卻明清得很,連日來找不到王甫睿一絲半點的消息,王甫睿多半已經命喪黃泉。

  是故,王錢氏想祭奠王甫睿倒也說得過去。

  然而,王錢氏拗不過強勢的一家之主王全發。

  在王全發看來,最疼愛的么子下落不明,王錢氏不急不忙問過幾次天刑衛之後,便認定王甫睿已死,實在可疑。

  本來王甫睿的生母就不是王錢氏,而是王全發最寵愛的一位侍妾。可惜,侍妾生王甫睿時難產而死。自此以後,王甫睿成為王全發最疼愛的么子。

  即使王錢氏誕下的嫡子王甫祥已經逐漸接管王家,王甫睿依舊是王家最受寵的少爺。

  因此,當王甫睿失蹤的消息傳到王全發耳中時,王全發除卻懷疑是子夜傘所為,還懷疑過王錢氏與王甫祥!

  被懷疑的王錢氏與王甫祥悲怒交加。分明是一家人的王家大院,隱隱有分崩離析的趨勢。

  流雲扇在腦海裡捋順王家人稍顯錯雜的關系,決定尋個由頭上門拜訪王全發。

  “小二,結帳。”流雲扇在茶桌擱下一兩雪花白銀,徑直向王家大院正門行去。

  茶攤小二笑成一朵盛放的金菊,臉皮扯出褶子皺紋也渾不在意,專心把銀子放到嘴裡狠狠一咬:“客觀慢走!日後常來——”

  ……

  王家正堂,流雲扇認真傾聽王全發的種種懷疑。

  王家後院,子夜傘易容成小廝偷聽王錢氏與王甫祥爭執。

  劈裡啪啦的摔砸聲伴隨王甫祥的怒吼:“夠了!您還要自欺欺人到甚麽時候?!”

  王甫祥警惕的沉聲,然而越說越火大,最終仍舊厲聲質問:“……難道擺上睿弟的牌位,給睿弟燒錢貢香,能真把他咒死?”

  “娘這都是為了誰啊……若不是娘這些年吃喝玩樂都隨他意,將他養廢成傻子紈絝,老爺能讓你掌家?”王錢氏越說越委屈。

  說到激動之處,王錢氏情不自禁地落下淚水,哭哭啼啼抱怨:“老爺不喜我們娘倆……他個小蹄子的賤種,給他燒錢貢香都是為娘心善……”

  又是一陣劈劈啪啪的摔砸聲。

  王錢氏嚇得噤聲。

  “娘,正因為您是我娘,我隻問您一遍。”王甫祥粗重的喘息夾雜陰森的語氣,顯然已是怒到六親不認:“睿弟失蹤是否與您有關?”

  王錢氏吞吞吐吐:“娘只是……柳老夫人偶然提起……睿兒許是已經命喪黃泉。

”  “哢嚓!”王甫祥一掌拍斷紅木太妃椅。

  王錢氏生怕王甫祥走火入魔誤傷她:“祥兒,娘錯了,為娘知錯了……你相信娘,娘真得不敢殺人啊!”

  事已至此,王甫祥只能凶狠地警告王錢氏:“記住,無論誰再問起,都要一口咬定不知情!”

  王錢氏魔怔似的連連答應:“祥兒放心,娘記住了,真得記住了……”

  察覺王甫祥打算推門離開王錢氏臥房,子夜傘悄無聲息地提前離去。

  不久,綿綿陰雨從天而降,密密麻麻交織成濕潤的粗紗,將整座天墉城勾勒成一幅潑墨山水畫。

  畫中水墨暗潮湧動。

  短短幾息,晴天白日被黑雲壓城取代。

  正堂內,王全發被突如其來的涼風吹得打冷顫。流雲扇內功護體,倒是依舊風流瀟灑。

  只是流雲扇面目凝重,兩耳豎起凝神靜聽屋頂窗外的動靜,雙目專注的緊盯正堂門外。

  王全發注意到流雲扇不同尋常的警惕,頓時急急尋問:“流雲扇少俠,莫非今日有賊人來我王家?是不是幕後凶手——”

  流雲扇搖頭製止王全發:“噤聲。”

  “不是幕後凶手,而是子夜傘。”流雲扇輕聲解釋:“適才在下已經告知王老爺,子夜傘乃是被陷害,真凶另有其人。”

  “如果子夜傘想尋找真凶,自證清白,她必定會來王老爺家裡打探。”流雲扇斬釘截鐵做出判斷。

  春雷轟隆作響,春雨愈下愈大,劈劈啪啪拍打著屋簷。簷上雨水滴答滴答滾落,在堂前門口墜成一面雨簾。

  流雲扇的目光穿過雨簾,落在不知名的遠處:“在下本以為子夜傘極有可能夜探王老爺家,豈料今日陰雨不斷。恐怕子夜傘已潛入院中!”

  王全發早在剛剛與流雲扇交談中被其縝密的推測說服。因此,王全發不再仇視懼怕子夜傘,反而期望神秘莫測的子夜傘能給他帶來王甫睿的消息。

  王全發斟酌再三尋問流雲扇:“流雲扇少俠,你覺得子夜傘有沒有可能告知老夫……睿兒的下落?”

  流雲扇憶起初見子夜傘便惹怒她的情境,不禁無奈而笑:“子夜傘的脾性,在下可捉摸不透。”

  話雖如此,流雲扇心裡其實存有些許傲氣:破案一道頗有實力的流雲扇尚未尋到失蹤的青壯年男子,緣何子夜傘已經尋到呢?

  事實也確如流雲扇所想,子夜傘未尋到失蹤的青壯男子,因而要來王家尋找可能被忽視的線索。

  流雲扇與王全發繼續坐在正堂內等待子夜傘,蒙蒙細雨轉為劈裡啪啦的疾風暴雨。

  突然,一滴雨珠怪異的橫空飄向流雲扇。

  流雲扇甩開折扇擋在面前。

  叮——

  雨珠撞上扇骨,破碎的瞬間竟然迸出清脆的聲響!

  流雲扇面容愈加凝重,起身望向雨幕中緩步走近的子夜傘。

  江湖傳聞,宗師境內功高手,飛花摘葉皆可作為暗器傷人。

  然而,子夜傘方才使得暗器是一滴雨珠!

  雨珠本就圓潤,相較花葉邊緣的鋒利,雨珠更難傷人。加之雨珠本身易破碎,遇水易相溶,實在不方便作為暗器施展。

  縱使流雲扇遠在天山的大宗師境師父,也很少向流雲扇展示此等暗器絕技。

  一來流雲扇的師父習劍,不喜暗器;二來流雲扇的師父可謂一柄三尺青鋒打遍天下無敵手,壓根不需要暗器傷人。

  因此,師父一再告誡流雲扇,此等絕技乍見驚豔,實則非刺客難以使用,委實雞肋。

  然而真正遇到此種暗器,流雲扇卻恍然明白:初遇子夜傘時,子夜傘在刻意隱藏真正的功力!

  思索中流雲扇合起折扇,如一支穿雲箭襲向子夜傘:“想不到當日子夜姑娘面對天刑衛與在下的聯手相逼,竟然還能夠隱藏功力。恐怕子夜姑娘的武學已是大宗師境吧?”

  “大宗師境?妾身萬不敢當哩!”子夜傘轉身避過流雲扇襲向胸口的扇骨,隨即朝流雲扇腰腹劃下傘緣:“流雲公子今日與妾身打得旗鼓相當,可見初遇之時也不是流雲公子真正的實力。”

  流雲扇滯空旋身,以扇骨擋住傘緣。

  錚——

  玄鐵神兵的砰撞聲,令站在正堂門口渾身瑟縮的王全發捂住雙耳。

  流雲扇與子夜傘彼此一招近乎全力的試探之後,紛紛各退五步。

  “既然子夜姑娘與在下都有所保留,不如暫且停手?”流雲扇甫一落回簷下,立刻提議:“以免漁翁得利。”

  流雲扇所言十分契合子夜傘心意,但子夜傘偏要似笑非笑地說些令流雲扇難堪之詞:“流雲公子也不怕王老爺認為你的武功不行,徒有虛名?”

  流雲扇旋轉幾圈折扇,端的是肆意輕狂:“閑言碎語,豈能傷到在下?”

  “是哩——”子夜傘步履搖曳走近流雲扇,順道拆穿:“流雲公子無傘遮擋,全身上下也未被雨水打濕,顯然內力已臻至化境,收放自如。”

  “啊!”躲在流雲扇背後的王全發聞言瞪大狹長的眯縫眼,仔細打量流雲扇的衣袍:“這……”

  “只夠撐一段時間。”流雲扇拱手向子夜傘討饒:“若是在下繼續與子夜姑娘纏鬥,便顧不得身外之物了。”

  察覺到流雲扇與子夜傘之間的氣氛頗為融洽,王全發小心翼翼地問:“二位俠士……不過招了?”

  子夜傘撐傘行至簷下,聞言反問王全發:“莫非王老爺喜歡打打殺殺?”

  王全發剛剛探出的腦袋立時縮回流雲扇背後:“不不不不喜歡!”

  “平日王老爺來往的都是官商之人,子夜姑娘勿要恐嚇王老爺了。”聽到子夜傘的戲謔,流雲扇出言製止,順道安慰王全發:“子夜姑娘絕非殺人不眨眼的魔道妖女。”

  流雲扇邊說邊將背後的王全發引到子夜傘面前:“王老爺將貴公子失蹤前後的異常之處告知子夜姑娘即可。”

  “哼,你倒是一貫會裝好人。”子夜傘透過薄如蟬翼的傘簾打量王全發與流雲扇:“如流雲公子所言,有話便講。”

  王全發被迫站在流雲扇旁邊,尷尬的扯起嘴角朝子夜傘乾笑幾聲,不等子夜傘做何表示,急急開口:“其實睿兒失蹤前一個月,確實變得神神秘秘,往常他是藏不住事情的。”

  “一月前睿兒突然說拜師,家裡誰都沒當回事。誰讓我們王家的列祖列宗在搬遷到天墉城時,曾給後代子孫定下規矩:一絕不可習武;二如果習武,絕不可踏入江湖。”王家的規矩不禁令流雲扇與子夜傘眉心微動。

  王全發未察覺二人翻湧的思緒,自顧道:“睿兒生母位卑又去得早,即使老夫如何偏愛他,睿兒也從不逾矩。因此,家裡都覺得睿兒許是看到某些江湖雜耍心血來潮。”

  子夜傘毫無憐憫之心,甚至落井下石的嘲弄譏笑:“呵。”

  王全發頓時老淚縱橫:“老夫真得想不到啊……睿兒大半個月和別家的子弟一同早出晚歸,老夫以為他們又想出捉弄人的主意。”

  流雲扇委婉暗示王全發:“由此看來,幕後之人相當熟悉天墉城富家子弟們的習慣。”

  可惜王全發過於憨直,無法領會流雲扇的深意:“直到十天前吧,睿兒突然失魂落魄的跑回家,將自己關在屋裡,任誰呼喊都不肯出來。老夫隱約意識到不大對勁……”

  “不大對勁……”王全發說到此處突然停住,似乎又在自責。

  子夜傘半天等不到下文,不耐煩地順口接道:“此刻的王甫睿已經察覺到危險,但你隻以為他許是看上某個東西,欲買回家中,怕你不同意,便使出這種手段逼你。”

  王全發擦乾眼淚,連連點頭:“子夜姑娘聰慧。睿兒以前看上某件古董珍寶,夫人又舍不得出錢給他買時,便會使出此計逼老夫心軟。”

  流雲扇無奈地配合子夜傘扮白臉,安慰道:“此事若怪也只能怪幕後凶手太狡詐,早已謀算出受害者的每一步行為。”

  子夜傘若有所思,下意識的輕旋傘柄。

  王全發依舊毫無所覺:“不過兩三天后,約莫是睿兒失蹤前三五日,睿兒忽然想通似的主動走出屋門,繼續與之前的富家子弟早出晚歸。”

  子夜傘毫無惻隱之心,一針見血道:“最後三五日,王甫睿恐怕徹底放棄求救希望, 直到忽然失蹤,你們方察覺不對勁。”

  流雲扇近乎明示地指點迷津:“偌大的天墉城內,能逼得首富之子求救無門,王老爺當真從未懷疑過某些掌權人?”

  王全發登時呆若木雞。

  子夜傘輕蔑的笑聲傳入王全發耳中。

  王全發如雷轟頂,磕磕絆絆陷入懷疑:“這……此事……怎麽可能?有何好處啊……”

  “謀財害命唄!”子夜傘隨口猜想一句,卻刺激地王全發渾身發抖,直冒冷汗。

  “少俠,流雲扇少俠……”王全發打顫的雙手緊緊攥住流雲扇一條胳膊,嘴唇囁嚅良久,吐出一則線索:“……約莫睿兒失蹤前三五日,金沙河附近的人家看到睿兒與富家子弟們流連。”

  “金沙河?!”流雲扇與子夜傘異口同聲,彼此互看一眼之後立刻別過頭去,心中各有打算。

  流雲扇望向正堂門外逐漸減小的雨勢,當先雙手抱拳,辭別王全發:“既然如此,在下這便去金沙河附近的人家裡尋找令郎可能留下的線索。”

  王全發懇切的請求流雲扇:“若是流雲扇少俠找到睿兒,無論是生……是死,都請告知老夫。”

  流雲扇微微頷首。

  子夜傘不屑他二人如此婆媽,隻提醒王全發:“若是你想親耳聽到王甫睿的生死消息,記得先去尋朝廷派來的官員保命。”

  本已施展輕功穿梭在雨幕中遠去的流雲扇聞言,不禁對子夜傘的面冷心善莞爾一笑。

  王全發後知後覺的低頭向子夜傘道謝,待到抬起頭時,院中已無子夜傘與流雲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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