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然穿過前廳來到後堂,見傅寒杵在窗前一動不動,不禁問道:“傅師兄,那施術之人呢?”
“好快的身法……”傅寒正喃喃自語,聽見易然發問後,抬頭答道:“跑了”。
“可有發現那人的體貌特征?”
傅寒搖頭:“不胖,不瘦”。
不胖不瘦?那就是健碩了。
易然正想著,卻見傅寒抬起手來,指了指他的身後。
眾人轉身回望,不禁怔在了當場。
柳辟古死了。
屍體跪在地上,後背處有一大塊血洞,鮮血汩汩流淌而出,浸濕了衣衫,緩緩滲進了地磚縫隙之中。
易然急忙上前檢查,發現屍體心臟丟失,口中無舌,竟與遠溪鎮那朱珅的死法一模一樣。
季遊驚道:“拔舌掏心而亡,這是什麽深仇大恨!”
“咦,他好像抱著什麽”,易然將屍體雙手拿開,便見懷中掉出一物,赫然是張靈牌,“先室柳氏閨名秀月之牌位,是柳氏的靈位”。
聽見易然此言,眾人沉默不語,心中頗有些複雜。
“此人……用情之深,連臨死之際都不忘悼念忘妻”,季遊表情不忍,輕歎道,“緣起情未央,生死了無應。哎,也不知那行凶之人究竟是誰,實在是……可惡之極”。
氣氛有些壓抑,嚴捕頭見狀甚是不喜。
他平生最煩嬌柔造作之事,外加凶手身份成秘難以捕捉,不由得怒上心頭,大喝道:“嗎個巴子的,敢在老子的地頭上殺人,若是被我逮住了,定要將那賊子碎屍萬段”。
易然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充耳不聞嚴行之的叫罵,左手捏著下巴,在腦海中認真比對案情。
“同樣的死法……凶手為何要如此?”易然捏著下巴,皺眉道,“是他有什麽特殊癖好?獨特的堅持?還是說……在提醒?”
柳辟古的死法與朱珅一致,然而朱珅情況則更為特殊,他在家中祭拜未知神靈,疑似為邪教中人,單這一點,便可以成為凶手殺人的理由。
然而,這柳辟古身上似乎除了癡情,再難看出其他問題,這很不正常。
莫非那凶手是個變態,喜歡隨機作案?
易然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那凶手先以袁府侍女引誘自己前往朱家密室,又以紙片化人之術引誘眾人來到柳辟古這裡,可謂是處心積慮,絕非是順手為之。
想到這裡,他抬頭說道:“這凶手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咱們再搜一下,興許能發現點什麽”。
眾人頷首,開始在室內搜尋起來。
易然仔細觀察著室內的布置,可惜目之所及處皆未發現異常。
他走到角落,將手指觸摸在牆壁上,沿著地腳線緩緩前行,不多時在一處書架前停下了腳步。
此處牆壁有輕微凹陷,肉眼很難觀察到。
易然兩指緊扣敲了敲牆壁。
“咚咚”。
回聲傳來,易然趕緊提醒:“有暗門!”
“我來,讓開!”
嚴捕頭一腔怒火無處釋放,聽得易然此言,頓時拔刀運氣,齜牙咧嘴地朝書架方向砍去。
“砰”!
書架崩碎,後方的牆壁爆裂,碎石散落滿地,露出了一個漆黑洞口。
“咦,嚴捕頭這招,我怎麽感覺有點熟悉啊”,易然見他動作生猛,揮刀間似有雷鳴,不僅想起了此招來由,“這不是《開山刀》嗎”。
《歸真卷》記載,開山刀,大開大合,刀勢如雷。
徐先生批:用此招者,齜牙咧嘴極其不雅,可用言語攻其相貌……
易然看著嚴捕頭威猛無雙的模樣,不禁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這徐先生果真不靠譜。
易然回過神來,與眾人走進洞內,發現來到一間密室中。
密室不大,正中央放有石桌,上面擺放著香壇、牌位各一,燭台數盞。
“太陰至真天齊無量聖帝”,易然讀完牌位上的文字,抬頭看去,只見石桌上方的牆面上掛著一幅畫。
畫中之人臉部僅有一隻豎瞳,著帝王扮相,腰纏玉帶,手持金劍,儀態十分的威武。
“果然……”易然不禁感歎。
這與他先前的猜測吻合了,這凶手果真不是無端殺人。
“易兄莫非見過此景?”季遊好奇問道。
“嗯”,易然頷首,對嚴捕頭說道,“六爺,昨日在面攤時對你提起過,那遠溪鎮的朱珅家也有一張這樣的祭台,祭拜的都是相同的神靈”。
“神靈?嘿,我看這人是得了失心瘋,既想當皇帝,還要與天齊”,嚴捕頭嗤笑道。
“祭拜的都是同一個神靈……莫非是什麽教派?”傅寒皺眉道。
“很有可能”。
易然點頭說道,而後走到祭台近前,見桌面擺放著一疊宣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於是順手拿起照著念了起來:
“幽幽冥土,魂兮歸來,
天子領路,駐我長英;
濁濁其世,魂兮去矣,
頹垣糜脯,鑠石流金……”
……
與此同時,廣縣袁府。
地堡昏暗無比,森冷石牆上孤零零地插著幾支火把。
火光映襯下,一群黑衣人跪在地上,正不停地俯仰叩拜,口中高呼著相同的內容。
與易然的冷靜不同,這群黑衣人顯得狂熱之極,不僅臉色如癡如醉,有人甚至已經聲嘶力竭,幾乎是用著斷氣般的急促嗓音在用力地呐喊。
地堡中央有座高台,一男子站在上面,正在高聲領唱:
“閻羅慈令,四方皆遺禍,不若早歸來些;
地藏仁召,三生徜雷淵,不若早歸來些;
孟婆惜君,金湯滌愁怨,不若早歸來些;
判官斷案,神筆誅惡廝,不若早歸來些;
……
無常指路,遊星相依,
城隍駕轅,牛馬驂兮;
子弟相襯,姊妹相親,
同赴仙途,共賞仙音!”
半柱香的時間後,吟唱結束。
高台之上男子轉過身來,其濃眉鷹目,赫然是那袁府的主人——袁河。
他俯視著下跪眾人,高喝道:“幽幽冥土,魂兮歸來!”
“幽幽冥土,魂兮歸來!”黑衣人狂熱回應。
“畫師何在?”
“小人在此,拜見城隍大人”,一黑衣人走出人群,跪在袁河身前。
他身形佝僂,滄桑的臉頰上溝壑縱橫, 滿頭白發雜亂蓬松,竟然是一個垂垂老叟。
袁河頷首,從懷中摸出一支碩大的毛筆。筆身通體玄黑,筆頭不知是以何材料製成,毫毛間隱隱有血光閃爍。
“接,判官筆”。
“遵命!”
袁河將毛筆放在老叟手中,見老叟滿面紅光激動不已,不禁陰惻惻地嗤笑了一聲。
“該怎麽做,你自己清楚”,袁河語氣轉冷,而後對下跪眾人喝令道,“諸教眾聽令,務必嚴陣以待,待判官大人親至,祭廣縣,獻天子!”
“祭廣縣,獻天子!”
教徒們齊聲應和後各自散去,隻留下老叟一人留在這陰森地堡中。
老叟狀若癲狂,瘦弱如柴的身體因為激動而不停地哆嗦著。他迷戀地盯著手中的那支玄黑毛筆,枯手在筆身上來回摩擦,似乎在撫摸年輕女子的肌膚。
“嘻,嘻嘻……”
老叟癡癡地笑著,顫抖著舉起手裡的判官筆,嘴裡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麽,半晌後雙手用力,將毛筆狠狠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呲”!
鮮血自傷口處噴射而出,化作大片血霧彌漫,然而詭異的是,血霧並未四處飄散或者逐漸下沉,反而像被凍住了一般滯留在了空中。
突然間,胸前的判官筆血光閃爍,陡然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吸力,瞬間將空中的血霧收入了筆身。
“嘻,嘻嘻……”
老叟仍在癡笑,此刻的他已經面無血色,如同一具乾癟的人形骷髏,顫顫巍巍地拔出毛筆,像失去意識的喪屍一般,一瘸一拐地走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