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密室。
易然踱步而行,四處觀察,不多時在棺槨正後方發現一張石桌。
石桌上有青石神像一尊,置牌位、香壇各一,燭台數盞,似乎是供奉神靈的祭台。
神像高三尺有余,頭頂平天冕冠,有珠簾低垂;身穿墨玄金裳,著朱紫蔽膝。金劍懸腰,玄紋加身,儀態威武無匹。
易然走到近前,發現神像無面,臉部僅有一隻豎瞳,看起來十分妖異。
“這不是幻境中的那隻眼睛嗎”。
他將視線落到神像身前的牌位上,見其上刻“太陰至真天齊無量聖帝”,懷疑是帝王玄號,於是問傅寒:“師兄,可曾聽聞此帝號?”
傅寒走到近前,端詳片刻後,搖頭道:“不曾”。
“莫非是神仙尊號?”
“有這個可能”。
易然頷首,看向桌上的香爐,見香灰厚重,顯然是常年燃香所致;
地面有三隻蒲團,中間那隻表面凹痕深重,應該是長時間跪拜形成的。兩側的蒲團也有跪痕,不過凹陷沒那麽深。
“竟如此虔誠,也不知這員外供奉的究竟是何方神聖……這三隻蒲團都被跪過,看來不止一人前來祭拜過”。
他站起身來,重新打量起周遭環境,頓覺眼前之景熟悉無比,既視感之強烈,讓他不禁聯想到前世所遇。
“同樣的祭台,祭拜著不知道哪裡來的神仙妖怪,陰森的拜堂、厚重的香爐、凹陷的蒲團,如果再加上一些詭異的裝飾擺件……”
易然轉頭,見室內有棺材高懸,於是點頭繼續道:“再配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口號……”
念及此處,腦海中忽然閃過“幽幽冥土,魂兮歸來”這句話。
對了,這個味兒就對了。
邪教,這妥妥兒的邪教嘛。
前世時,易然曾端掉數個邪教的老巢,其中多有信仰神靈者,供奉著諸如“百能神”、“精水聖靈”、“紫薇真菌”等莫須有的神仙佛祖,其拜堂陳設大都近似。
當然了,前世的邪教,雖不乏謀財害命之舉,但大多數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日裡東躲西藏、苟延殘喘,圖的也無非是“權錢色”老三樣。
而這個世界的邪教,可就不大好說了。
“如此說來,這胖員外很可能是信徒了,並且還與其他信徒一起跪拜過這座神像,也不知這教派叫什麽名字……師兄,這神像咱們能搬回去不”。
傅寒聽見此言,眼望這三尺來高的沉重石像,假裝沒聽見易然說話。
“好像是有點重哈”,易然訕訕一笑,輕吹額前青絲,用雙手捏住牌位,說道:“就拿這個好了,這個輕”。
言罷雙手發力,卻見牌位紋絲不動。
再次用力,牌位仍不見挪動半分。
易然松手,盯著自己因用力而通紅的手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最近身體好像有點虛啊……”
他再次捏住牌位,嘗試朝橫向發力,便見牌位緩慢旋轉開來,片刻後只聽“哢嚓”一聲,似是了觸發了某種機關,牌位也應聲而倒。
“轟隆隆”。
伴隨著轟鳴巨響,神像後方的石牆緩緩升起,不多時便露出一條通道來。
通道不長,盡頭處霞光明豔,隱約可見紅日初升、薄霧蒸騰,清風裹挾著泥草清香撲面而來,使整個室內的空氣為之一新。
易然深吸一口,頓覺神清氣爽,心中的煩躁之意煙消雲散。
他取下牌位拿在手中,
對傅寒道:“凶手應該是從這個出口逃走的吧。這動靜可是不小,不知為何我倆都沒有察覺?” 傅寒解釋:“幻境之中,自然聽不到外界聲響”。
“在理”。
易然環顧四周,發現除了方才所遇的物事,其余地方皆是空曠無比,遂覺得再無搜尋的必要,與傅寒邁步朝室外走去。
通道內,兩人的身影逐漸被光明稀釋,最終消失在了盡頭。
……
朱家宅院。
師兄弟二人從前門踏入,易然見衛聲等人仍在書房外嚴守,忙問:“衛哥,情況如何?”
“未發現異常”。
“師姐呢?”
“在側房照顧那受傷女子”。
易然頷首,正要推門進屋,忽聞後方傳來“吱呀”之聲,轉頭望去,見遠處偏房的木門大開,從裡面裡走出一男子。
那男子睡眼惺忪、哈欠連天,出門時右腳被門檻所絆,情急下一隻腳跳出門來,在院子裡跌跌撞撞,踉蹌半晌後方才站穩。
“仙人板板的,起個床都這麽倒霉”。男子睡意全無,口中罵罵咧咧,惡狠狠的盯著門檻,恨不得踹上幾腳以泄心頭之恨。
半晌後回過頭來,發現院子裡生人眾多,幾名壯漢將本來不大的院子塞了個滿檔,黑壓壓的一片,讓他心頭直發怵。
男子顫聲道:“你們……你們是誰?”
易然見他身穿灰布短褂、長褲系腿,是典型的仆人打扮,心道也許能問出點什麽,於是招手道:“兄弟過來,我問點事兒”。
說話間,不自覺帶上了前世潛伏黑幫時大哥問話的口吻,活脫脫的社會人做派。
傅寒站在一旁,見易然如此姿態,心中有些無奈。
師弟自三個月前受傷痊愈後,便常常如此,除了偶爾蹦出幾個沒聽過的詞語外,還時不時氣質大變,有時像街頭潑皮,有時如市儈奸商,有時又像淵學儒生,讓人懷疑是受傷過度傷及了頭部,以至於整個人都魔怔了。
“用師弟的話講,這個貌似叫創傷應激人格障礙症?也不知這是何病,竟如此厲害……罷了,活著就好”。
傅寒念及此處,不再多想,從懷中掏出一支玄鐵令牌,朝那家仆出示,說道:“卻邪司辦事,百無禁忌。務必言盡。”
家仆見這令牌上玄紋滿布,正中央刻有“卻邪”二字,端的是精致無比,已然信了半分,奈何心中仍有疑慮,於是問道:“卻……卻邪司?沒聽過,比之縣衙如何?”
聽見家仆如此說話,易然感覺有些無語。
倒不是怪這家仆無知,實在是廣縣的卻邪司成立不久,而且行業性質頗為獨特,平時與老百姓接觸甚少,故而名聲不顯。
卻說當今天下諸國,秦、楚、魏三分中原十二州,秦國獨佔五州,為三國之首。
這卻邪司,便是秦國獨有的行當。
十年前,也就是“妖魔之亂”後,秦王趙機頒布政令,立“大司馬”一職,與丞相、太尉並列為當朝一品大員。此外,設立“卻邪之司”,獨立於九卿之外,由“大司馬”直接統領,負責處理秦國境內一切邪祟之事。
卻邪司在各州州府設立“州司”,人馬由朝廷直接指派。
在其余各縣設立“縣司”,人馬由江湖門派應征競選。
用八個字簡單形容:
“中央垂管,競爭上崗”。
易然所處的天行門,原本只是蜀州境內的江湖門派,硬是憑借著過人的本領吃上了朝廷飯,最終入駐了廣縣卻邪司。門人身份搖身一變,從江湖匪類成為了朝廷中人。
個中艱辛,不足道哉。
誠然,“妖魔之亂”已過去十年了,當今天下雖邪物叢生,卻仍算是太平盛世。
不僅朝廷兵強馬壯,更兼江湖門派、佛門、儒家的助力,誅邪之事可謂是輕而易舉,以至於秦國之人多有不解,不明白這卻邪司繼續設置下去的意義所在。
易然曾細細品之,以他前世的閱歷來看,隱隱間竟發覺刀光劍影、暗潮湧動,心道這或許涉及到朝堂爭鬥,於是便不再細想。
畢竟,這管他什麽事兒呢。
言歸當下。
易然聽見那仆人問題,答道:“比縣衙略有不及”。
那人聽見如此,長出一口氣,整個人輕松不少。
易然繼續補充:“不過,若有妨礙公務者,我們有權將他關入大牢,嚴刑伺候”。
聽見此話,那人再度緊張起來。
見效果達到,易然問:“你是朱家的仆人?”
“是的大人,小的是朱家家仆”。
“平時負責何事?”
“以前是負責掃除汙塵的,現在暫代管事之職”。
“暫代?你家的管事呢?”
“不知道哩”,仆人眉頭緊鎖,似在追憶往事,“就前天,劉管事好像犯了什麽事,便被老爺辭退了……興許是回鄉了?”
“那管事可曾牽過耕牛回來?”
“有的有的”,仆人連忙點頭,道,“前日我起夜時,看見劉管事牽著一頭牛到後院去了,我還以為要添夥食了……”
聽到這裡,易然算是明白了。
剛才的幻境中,那“城隍”汙蔑易然“殘害朱家管事”,再結合事件推導,密室裡那具胸口插有導管的屍體,很可能就是這劉姓管事了。
殺人滅口。
易然頷首,繼續問:“近些日子裡,你家老爺可曾與外人接觸?”
“近日老爺深入淺出,不曾見他與外人接觸過”。
易然正要追問,卻見那仆人瞳孔放開,似乎想起了什麽,大聲道:“有有有!就在月前,有個帶鬥笠的黑衣人來過,好像是老爺在廣縣的舊友,第二日便走了”。
“你家老爺是廣縣之人?”
一旁的衛聲插話:“剛才問過其他仆人,這員外本名朱珅,原本在廣縣行商,是個生意人,一年前才回到遠溪鎮。這裡是他的老家”。
廣縣麽,看來這些許謎團,要回到廣縣才能解開了。
易然不再糾結此事,揮退那家仆後,將剛才所遇講與衛聲,叮囑道:“衛哥,這密道裡面的屍體要麻煩你們處理下了。”
衛聲點頭,招呼一眾兄弟向密室走去。
師兄弟二人則來到了偏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