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昌運也算一方梟楚，按理說應該會風光大葬，但此時與鹽幫勢同水火，趙寅民不敢耽擱時日，停靈吊唁三天就將羅昌運下葬。

　　這三日裡，最清閑的莫過於吳禇和任甫存，兩人身份擺在那兒，趙寅民也不好安排兩人做事。兩人原本是來司察鹽場，現在這個情況也只能耽擱下來。本來想著鹽幫借機鬧事，還可以出出力，但這幾日鹽幫也算顧及江湖之誼，沒有趁機對昌運鹽場下手，兩人也就無事可做，每日在羅府溜達。

　　在吊唁的最後一日，任甫存和往常一樣在羅府轉悠，正好看到一名弟子來找杜書，隱約中那弟子將一封書信交給杜書，杜書打開信一看，臉上神色略有疑惑，在原地停頓了片刻，就往羅府外走去。任甫存不及細想，悄悄跟了上去，可剛出羅府沒多遠，就被吳禇攔住，將他帶到一旁躲藏，任甫存正要說話，吳禇連忙示意他噤聲，任甫存順著吳禇的眼光看去，杜書不知為何停了下來，轉頭四處搜尋，任甫存急忙將頭縮回，杜書沒發現異樣，才放心離去。吳禇看杜書走遠，才帶著任甫存混入人群，遠遠跟著杜書。

　　杜書走了不遠便轉入另一條街道，任甫存本想加快腳步跟上去，卻見吳禇不慌不忙，雖然任甫存心中著急，也不好催促。兩人走到街口，吳禇並不著急跟上去，而是停在一個攤販前，仔細挑選這物品，眼中余光望向杜書走入的街道，任甫存也只能跟在他身邊，焦急地望向街道，卻哪有杜書影子，想要提醒吳禇，吳禇正和商販商談著價錢，沒有絲毫慌張。任甫存心道吳禇如此，難道是有所打算，也沒有多問，就在邊上陪著。

　　沒多大一會兒，卻見杜書從一條巷子中走出，往街道兩頭看了看，才放心走入街道，沒走多遠，又轉入一條巷道。

　　這時吳禇和商販講價也差不多結束，兩人並沒有談攏，吳禇卻也不失落，帶著任甫存走進杜書剛才走的街道。走到巷子口，見杜書站在一所房子前，沒等多久，有人打開房門將杜書帶了進去。

　　吳禇不再停留，帶著任甫存進入巷子，來到杜書剛才進入的房子前，沿著圍牆走了一圈，選了個地方，提氣躍起，隱沒在圍牆內，越過圍牆後，反手一抓，攀住圍牆邊緣，將身體停在半空，再輕輕躍下，不發出任何聲響。任甫存輕身功夫比不上吳禇，躍起後，雙手在圍牆上一撐，才翻過圍牆，進入圍牆後也學著吳禇的樣子，攀著圍牆邊緣慢慢落下。

　　翻入圍牆，是一座不大的庭院，庭院雖不大，卻錯落有致，花園、池塘、涼亭、奇石等應有盡有，景色秀美。但兩人無心賞景，小心翼翼摸到房間邊上，一間一間地探查，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還好房間不多，沒多久就聽到杜書的聲音響起。“嫂子，明日下葬你不能去。”

　　“杜兄弟，你不知道，這幾日我一想到昌運走了，就沒合過一眼。明天昌運就入土了，我再不去看一看，那這輩子就再也看不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語氣虛弱無力。

　　“羅大哥一直沒讓你露面，就是不希望你摻合進去，怕你遇到什麽危險。如果你去，豈不是枉費了羅大哥的一片苦心。”杜書勸道。

　　“後天我就要帶昕兒走了，這一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我想讓昕兒走之前去看看他父親，給他父親上上香，不然他以後都不知道自己父親在哪兒。”女的還在繼續堅持。

　　“嫂子，事豈從權，若是你和侄兒的身份暴露，鹽幫肯定會對你們下手。

如今羅大哥不在了，昌運鹽場未必會護得住你。你聽我的，明日送葬的隊伍會從昌鹽街過，你帶侄兒在街口去遠遠看上一眼，也算全了你的心意。至於帶侄兒去上香，我們走的時候再去，到時候別人以為是我離開特意去看羅大哥的，不會猜想道你和昕兒的身份。”杜書仍是不想冒險。　　“杜兄弟，你就讓我去吧，我和他夫妻一場，以前他沒時間，最後一程我想好好陪他走。”女的仍不死心，語帶哭音地說道。

　　“昌運鹽場護不住，我江南世家總該護得住吧。羅夫人，你放心去，我保證你的安全。”吳禇不再隱藏，大聲說道，邊說邊往屋子內走去，任甫存見狀，也搞不清吳禇的意圖，隻得跟著進去。

　　“你們這麽找到這兒來的。”看到兩人進來，杜書微一驚愕，連忙起身擋在吳禇和任甫存身前，暗中蓄勢，隨時準備動手。

　　“你們是什麽人?”女人的聲音從杜書身後傳來，任甫存尋著聲音望去，一個身著素白長裙，發髻松軟，素雅而溫婉的面容滿是憔悴，遠黛長眉下一雙明眸早已失去了神采，布滿紅絲，說這話時顯是勉力提氣，眼神努力聚合，聲音較剛才要大了一些。

　　杜書嘴角剛動，吳禇搶先說道“這位就是羅夫人了吧。我叫吳禇，和我一同來的小兄弟叫任甫存，都是江南世家的人。杜書兄弟，就不勞你介紹了。”

　　杜書仍是滿臉戒備盯著兩人，猜不透兩人的意圖。只聽吳禇繼續說道“杜書兄弟不用擔心，我倆並無惡意，只是見你離開羅府，怕你出現意外，才暗中跟隨，不想竟跟到了羅夫人這兒來。”

　　杜書心知吳禇所說怕自己出現意外是假，懷疑自己才是真，如今被兩人發現這裡，都怪自己過於大意。他心中暗自盤算，想將兩人除去，可又不知兩人深淺，沒有必勝把握，而且動起手來難免顧及不到，怕傷到羅夫人。隻得說道“兩位好意在下心領，杜某微賤之身，不值得兩位勞神。如今在下也沒有危險，兩位還請回吧。”

　　“杜兄弟見外了，你雖不是我江南世家在冊弟子，但為昌運鹽場效力，也算是為我江南世家出力，吳某自當關心。何況羅場主本是我江南世家的弟子，如今又因我江南世家而亡，若不知道羅夫人在這兒還好說，現在知道羅夫人了，自然要將她接走保護，以免有人對她不利。”吳禇故意說出羅昌運是江南世家弟子，用意自然是拉攏和羅夫人的關系。

　　“吳先生、任先生請坐吧。”羅夫人知道兩人來歷，又聽吳禇提起羅昌運，心中戒備稍減，出言請兩人入座。杜書見羅夫人如此，也不再阻攔，默默退到一旁。

　　等吳禇和任甫存坐下，羅夫人又道“鹽場實為江南世家的產業，亡夫作為世家弟子，管理鹽場自是責無旁貸，如今亡夫以死相報，也算是全了授業之恩。慕綿與亡夫結親多年，一直沒有搬入羅府，只因羅府雖以亡夫之姓為名，卻也不屬於他。亡夫走了，慕綿雖舉目無親，自也不會去再去，更不用說江南世家了。吳先生好意，奴家心領了。”說完看了看杜書，道“杜兄弟，我聽你的，明日就不去了。”說完這話，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眼中聚起的最後一絲精氣也潰散了，空洞地望著屋內，自己也分不清在看什麽，只因吳禇和任甫存還在，才努力堅持著。

　　任甫存聽出羅夫人話中似對江南世家有不少怨氣，正矛盾吳邢使若是一定要帶羅夫人回鹽場，自己該不該勸勸。還好吳禇也聽出羅夫人的怨念，不再強人所難，起身抱拳道“既然羅夫人不願去，吳某也不好強求，那就告辭了。”說完就走了出去，任甫存也跟著起身抱拳告退而去。

　　任甫存兩人離開後，秦慕綿再也堅持不下去，整個人癱縮在椅子上，淚水從眼角不斷滑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杜書見兩人離開，也暗自松了一口氣，見秦慕綿如此，連忙叫來侍女，讓侍女將她扶到內間休息，自己則將房屋各處搜查了一番，沒有發現有人躲藏，又等秦慕綿精神稍微恢復後， 才放心返回羅府。

　　任甫存出來後，見吳禇情緒有些低落，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轉身看了看羅夫人所在的院落，發現離院落不遠處有一條長長的圍牆，高出別的圍牆許多，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看了看，好像就是羅府的圍牆，心想原來這裡離羅府這麽近呀，看樣子應該和昌運原來所住的屋子位置相當，也難怪平時沒人發覺。等任甫存回過神來，吳禇已經走去不少距離，他連忙小跑幾步，跟上吳禇，將自己所想說與他聽，吳禇也只是淡淡應了一聲，沒有和他多說什麽。見吳禇這樣，任甫存也識趣地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什麽。

　　天空中下著陰綿的小雨，天氣已經有些冷了，送葬的隊伍頂著深秋的寒氣，早早就啟程，吳禇和任甫存兩人都跟著一起送葬，路過昌鹽街時，任甫存一直留意街兩旁的人群，看到羅夫人帶著一名三四歲大的孩子站在路邊，兩人穿著素白的衣袍，也許是任甫存先入為主，覺得兩人在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尤為扎眼。送葬的隊伍最終還是離開了昌鹽街，但任甫存總覺得羅夫人和孩子的兩雙眼睛還在一直盯著他們，無論相隔多遠。

　　一路上任甫存像木頭毫無意識地跟著隊伍走著，到了地方，將棺木下葬後，又跟著人們返回，如同提線的木偶一般，等回到羅府後，早已疲憊的他吃完飯就回屋躺在床上休息。心想這個時候也許杜書已經在找趙寅民說離開的事了吧，也許明天一早醒來杜書就帶著羅夫人離開了吧，他漫無目的地想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可明天的事誰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