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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太平》第21章 必死之局(下)
  曹操問出這話,竟一時無人應答。曹仁說道:“仲德大人頗有手段,不知眼下可有什麽辦法?”

  程昱為人剛戾,且每有詭詐手段,曹仁這種信奉用兵亦需有德的將領向來不喜與之為伍,這話說出,分明是想讓程昱難堪。可誰知程昱不慌不忙說道:“霹靂車雖已毀壞,但我今日來時看過,似可再拚湊一番,雖無法投發巨石,卻可拋些屍體進入城中。”

  眾人皆難以置信看向程昱,程昱卻面色不改繼續道:“這些兵士多為灼傷,屍體若棄之不顧極易滋生瘟疫,若是能投入城中,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讓汝南城中兵民死傷大半。”

  曹仁本隻想著讓他難堪,誰料程昱竟說如如此狠毒之計,心中對他更添厭惡,說道:“這等陰狠手段,哪裡是為將之道!”

  程昱看著曹仁,語氣平緩答道:“難道子孝大人以為,那張玄用石灰傷我兵士,就不是陰狠手段了嗎?”

  曹操見兩人馬上就要吵起來了,急忙喝道:“子孝不可無理!”回頭對程昱說道:“此法雖然可行,只不過想等瘟疫在城中蔓延,說不得還要一兩個月,且如此一來,我軍雖然可攻下汝南,屆時也難以直接入城,還得防備著瘟疫擴散至我軍之中,著實麻煩。”

  曹操說罷看向郭嘉,郭嘉這才答道:“之前我便與主公說過,這汝南城看似彈丸之地,但若是張玄拚死守護,只怕要經歷兩三個月才能攻破,如今也差不多快到日子了,雖然張玄昨夜使出這石灰爆炸之法甚是厲害,但此法還需仰仗天氣風向,否則極難控制,反易傷及自身。這汝南城中兵士本就不多,昨夜在程昱大人手下更是折損不少,我大略算過,如今城中怕是只有不到三千兵馬。今時不同往日,我軍大可好好休整幾日,時候一到,便從四面輪番攻城,使其兵力分散,顧此失彼。”

  曹操知道郭嘉脾性,對他言語間的衝撞不以為忤,反而殷切問道:“那依奉孝之見,我軍需等待多久呢?”

  郭嘉說道:“我今早醒來,感覺這天氣濕氣日重,想必不出兩日,定有雨雪,等這雨雪天過去了,我軍便可攻城。”

  曹操點了點頭,說道:“若是如此,還需重新調配兵力,就趁著這段時間,將各營重新配置,以待攻城吧。徐晃,此事便由你負責。”說罷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眾將走出營帳,郭嘉趁著眾人沒有注意,將曹仁拉到一旁問道:“將軍,如今西城外地道,走了多少人了?”

  曹仁聞言大驚,道:“郭大人何有此說?”

  郭嘉笑笑,說道:“你不需騙我,我若真想告發,也不會一早便告訴主公此城要打上兩三個月了。”

  曹仁問道:“郭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郭嘉說道:“張玄前次於西城外收糧的地道口,你們早已發現,不過都被毀壞了是麽?但我也算過,若這地道只是從城中開挖,時間萬萬來不及。他定是派出人手,在城外另一處挖掘,在地下相遇貫通,這樣挖掘進度便可快出兩倍不止。將軍前次被他偷了糧草,此次又是守禦西門,難道沒有找到那另一處地道入口麽?”

  曹仁知道郭嘉早已看透,這才不加掩飾說道:“不錯,那地道口便在西城外小丘之上,我一直派有暗哨觀察,不過大人切不要誤會,我並非有意放張玄一馬,只是若沒有這通道讓城中百姓逃生,只怕張玄定會與我等拚死而戰,反而於我軍不利。若是張玄從那地道出來,我定將他捉拿送至主公面前。

”  郭嘉點了點頭,道:“將軍與我想到一起了,圍城之戰若可網開一面,定可瓦解敵方軍心,於我等攻城亦少了莫大阻力。只是想請將軍如實告知,那地道如今走出了多少人?”

  曹仁答道:“張玄為人謹慎,之前每夜出城者不過百余人,昨夜趁著大戰,又出了三千多人,前後算來,出走之人應該已經過萬了。”

  郭嘉沉思一番,說道:“既然如此,將軍倒可以趁著此次調配兵馬之機,再將陣營前移一些,也好讓那張玄放心將城中百姓盡速送出,不過將軍亦需小心,一旦發現張玄行蹤,便即拿問,不然這可真成了通敵之罪了。”

  曹仁深深一拜道:“這個末將自然明白。只是,郭大人既已看破,亦知主公屠城之心,為何不去告發?”

  郭嘉歎了口氣,說道:“主公決意屠城,無非是忌憚張玄一呼百應,城中信眾忘死舍生,可在我看來,太平道早已於大局無礙,若是不能以可以接受的代價攻破汝南,只怕之後反而耽擱了主公定鼎中原,掃平河北的大業,只可惜你我皆知,在這件事情上,主公心中實是有愧,反而欲蓋彌彰。才要徹底滅絕張玄和他的追隨,咱們便是想勸也勸不住他的。將軍,此事你我二人知道即可,萬萬不可再與第三人知道!”

  曹仁點了點頭,再向郭嘉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離開。

  營帳中,曹操在案前以手支頭,閉目養神。他這頭疼的毛病已有經年,時常發作,讓自己痛苦不堪。曹操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染上了這毛病。

  身後許褚見狀,忙為他披上一件麾袍,關切道:“主公這是又頭痛了吧?”

  曹操苦笑了一下,說道:“也不知怎麽回事,自從到了這汝南,頭痛的次數反而更多了。仲康,你說是不是因為我決意屠城,反受天譴呢?”

  許褚答道:“主公萬不可有此想法,這一城既為叛逆,便怨不得主公行殺伐之斷。”

  曹操笑了笑,不再說話。

  忽然間,大風驟起,寒風裹挾著飛雪衝開帳簾卷了進來,曹操披上衣服步出營帳,許褚急忙跟了上去。

  果如郭嘉所言,大雪如期而至,紛紛揚揚,揮灑在茫茫天地之間。大雪如蓋,緩緩把一切殺戮後的血腥覆蓋,人世間多少殘忍,多少淒慘,似乎都可以被這樣一場大雪徹底洗白。

  曹操迎風而立,喟歎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仲康,你能聽懂此詩之意麽?”

  許褚答道:“末將聽的不是十分明白,這詩裡又是楊柳,又是雨雪,莫不是什麽文人酸腐的句子?”

  曹操笑笑,說道:“你自然不懂,不然我也不會在你面前念出來,也不知這天下,到最後有沒有人懂我心中所思。”說罷遙遙望向汝南城那殘破的城樓,悠悠說道:“張玄,你可能明白?”

  這一場雪,讓雙方再次獲得了難得的平靜,曹軍重新整頓,兵力也為之後四面攻城做了分配。曹仁趁此機會又將大營前移不少。劉備看得分明,指示馬芸清自今夜起可多送些百姓出城。幾日下來,馬芸清已經將剩余百姓盡數送出。而這大雪也終於停歇。

  張玄看著百姓都已撤走,心中安定不少,他和劉備都知道,此刻曹軍已看出城中兵力匱乏,準備待雪後攻城。張玄也不敢怠慢,大雪停下的當夜,他就請所有將領聚集在一處,商討最後收尾的戰略。

  此刻雖然被困已有數月,但終於將百姓盡數送出,每個人心中都寬慰不少,聽張玄說要準備最後撤退的布置,更是個個歡呼雀躍,無論劉備所部,還是張玄自己的手下,此刻都早已對他心悅誠服,深信他可帶大家脫困,於是都把目光聚向張玄,等他道出計劃。

  張玄環視眾人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了劉備身上,他站起身來,向劉備一拜,說道:“將來在荊州,還望玄德公將這些太平道信眾視如己出,好生照料。”

  劉備忙回禮說道:“公子放心,我劉玄德以仁立身,定不會辜負公子寄托。”

  張玄道:“從前雖與玄德公並肩而戰,但張玄心中對你實有諸多猜疑。那日大人舍身從南門而入,之後更願與在下一同堅守汝南直至百姓安全逃脫,如此仁心信義,才讓在下猜疑冰消。今夜便請大人偕同所部,自地道出城吧。”

  劉備疑惑道:“如今大敵仍在,且看其情狀,應是準備四面齊攻。我等若是出城,公子守城之兵不過一千,如何能夠防衛?”

  張玄道:“不是一千,而是四百,今夜我便會向手下宣告,邀四百死士,與我一同守禦汝南,戰至最後一刻,如此方可拖延時間,保玄德公安然脫困。”

  眾人本以為張玄仍有全身而退之法,想不到他最後的打算竟是舍命守城,以保劉備安全,一時間都難以接受,劉備更是直接說道:“此法萬萬不可,我願與公子共同赴死,也不可因公子犧牲而苟活!”

  魏岩也著急道:“公子怎可如此,若是這樣,我也不走了!”

  龔都等人都說道:“還請主公三思!”只有玉蘭默不作聲,看著張玄不發一語。

  張玄舉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沉聲說道:“諸位,我張玄本無德無能,只因身為大賢良師之子,乃受萬眾錯愛擁戴,但也因此使得大家身陷險惡之中。為今之計,定須有人將這汝南守住斷後,才可保全逃出的生民。況且我若不死,曹操也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即便是到了荊州,難保將來他不會因我再度興兵殺伐。我張玄孑然一身,死不足惜。少些代價,卻可保全更多人,正是我心中所願。”

  張玄的話雖然句句在理,但眼前這些人與他交情甚篤,片刻之間哪裡能夠接受。張玄見狀說道:“諸位,如今城外敵軍已經整頓完畢,想來明日便會攻城,此次也斷然不會再給我等機會,如今城中守軍不及三千之數,也再無百姓支援,四方守城,定是守不住的。難道真要等到最後,再無轉圜余地麽?”

  眾人盡皆默然。

  張玄說道:“如今還請龔都大人將我部兵馬聚集,我將如實相告,留下的人只有死路,斷無生機,所以全憑各人自願,不可勉強,若是最後湊不得四百之數,我再另想辦法。”

  馬芸清急忙道:“我願留下陪主公赴死!”

  張玄不等其他人開口,急忙說道:“在座諸位,都不可留下,玄德公帶上所部,今夜撤退,你們也隨同他一道離開,今後還需你們輔佐玄德公妥善安置太平道所部,不可讓他們再生事端。”說罷捧起九節杖拋給了龔都,說道:“龔都大人,便請你妥善保管這九節杖,今後與芸清和程志一同幫玄德公約束教眾。”

  馬芸清還欲再說,龔都卻一把將她拉住,對張玄行了一禮道:“主公放心,龔都必將大家安頓好,不負主公所托!”他平時每多嬉笑怒罵,卻少見今日這等義正辭嚴。馬芸清看在眼裡,才終於明白,事關太平道萬眾大局,此刻容不得半分私想柔情,終於狠下心來,也向張玄行了一禮。

  張玄又向劉備說道:“在下還有一請,還望玄德公準允。”

  劉備說道:“公子但說無妨。”

  張玄指著魏岩道:“這位魏大哥,乃是張玄的患難之交,他本不是我太平道中人,實有心尋得明主,建功立業。還望玄德公能收納他做部曲,將來他定可忠心侍奉,成為大人臂助。”

  魏岩沒想到張玄在這樣危急關頭還特意將自己托付給劉備,心中感動無以複加,默默低下了頭,不讓別人看見自己動容。

  劉備毫不猶豫答道:“公子放心,我定會將這魏兄弟視作親信,絕無輕慢!”

  張玄告謝,便命龔都先將所部聚集在北門城下,待挑選死士之後,便與劉備所部換防,劉備則回去先行準備撤退事宜。一切議定,眾人皆領命而去,大堂之上只剩下了張玄和玉蘭。

  張玄對玉蘭道:“玉蘭,你還是先和魏大哥他們出城吧,我若大難不死,定去找你。”

  玉蘭昂首看著張玄,笑道:“張玄,當初林中相遇,我掩飾面容,你是不是當我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嫗?”

  張玄回想起與她初見情景,說道:“那時張盛叫你姑姑,你又以紗巾覆面,認錯也情有可原吧。”

  玉蘭道:“這便不提了,後來在汝南重遇,你又以中氣真術之說取笑我,還記得麽?”

  張玄苦笑道:“這個怕是你記錯了,那是宮先生說的,倒是你說我師父修煉房中術,我不過回敬你而已。”

  玉蘭繼續說道:“後來在洛陽,在許都,我欲救你,卻反而被你所救,還記得麽?”

  張玄看著玉蘭,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玉蘭說道:“你我認識不到一年,你卻虧欠我這麽多,如今當著你的債主,你以為我會不管你麽?這次除非順了我的意,救下你讓你慢慢還債。不然我寧可和你同歸於盡。”

  張玄看著玉蘭信誓旦旦的樣子,心念轉動,眼下定是勸不動她的,一會倒可以設法將她送出城外,於是也不再說什麽。

  不多時,龔都來報,已經將部隊集結完畢,張玄和玉蘭隨即去往北城,此刻近千士卒已經聚集在城下,歷經數場戰事,所余者也只剩了這十之二三。當年張玄面對眾人尚有激昂士氣之舉,可如今他卻只是緩步走上城樓,因為他心中知道,彼時鼓舞眾人向死,實為求生,而如今看似是要讓更多人活下去,代價卻是要人主動赴死。

  一眾兵士注視著張玄,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從來和衣而睡,枕戈待旦,從未敢有一絲懈怠,鎧甲破了就從死人身上扒,身上有傷口就拿冰雪敷在上面,臉上手上皴裂發黑,在這夜色之中難辨面容。惟只有各自的眼睛,在火把照耀下閃動光芒。

  在這近千雙眼睛的注視下,張玄終於開口說道:“當年黃巾起義,我父親大賢良師張角,便如今日這般困居愁城,城尚未破,他已疲病交加,領身先死。如今我等在這汝南,雖也是一般境遇,但所幸這城中萬眾,在各位努力之下安然得脫,張玄在此,拜謝各位了!”說罷張玄深鞠一躬,向城下行禮。

  許多人看見張玄這等模樣,都知道守城之事以至尾聲,眾人的宿命也終將到來了。有些年紀不大的兵士已然默默留下了眼淚。

  張玄說道:“百姓雖已逃離,然此戰尚未結束,為保證他們出城之後安全撤往荊州,便需有人死守此城,好爭取一些時間。張玄已決意留下,誰人願與我共赴黃泉,便報上名來,我定教生者牢記爾等之名,為爾等立塚歸魂!”

  人群中,一名年過五十的老兵站了出來,拱手喊道:“涿郡劉廣生,願意追隨公子同死!”

  人群騷動起來,一個又一個兵士向張玄行禮,報上名號。

  “常山趙天,願意追隨公子同死!”

  “雁門張裡,願意追隨公子同死!”

  “北海孔山,願意追隨公子同死!”

  “汝南鄭舉,願意追隨公子同死!”

  ……

  城下近千兵士,每個人都將自己的名字報上,竟無一人怯懦。

  張玄忍著淚,胸膛止不住顫抖,看著眼前這些人,說道:“諸位,古往今來,英雄無數,皆有其名,似我等這般的尋常人,卻不會被人記住,史冊之上,也只需亂民二字,便可將我等的名字掩埋不存,但請諸位相信,今日之後,還會有千千萬萬人,將以爾等的名字活在世上,永無止息!”

  張玄說罷,轉過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對身旁龔都說道:“盡量擇年長者留下吧!”

  龔都領命,在城下將兵士分為兩隊,隻留了四百年長者,年輕的則一應讓他們趕赴地道口,準備撤出城外。

  張玄走到這些留下的兵士中,逐一點名,命這四百人分別趕赴四門,將劉備所部換下,眾兵士知道此戰過後,再無生機,經過張玄身旁,皆向他抱拳行禮,張玄也一一回禮,就此作別。看著他們一一走遠,張玄才回到城牆之上。

  過了不久,龔都也回來了,他已經將出城兵士聚集完畢,這便是來向張玄辭行的, 張玄將他拉在一旁,將身上師父所授最後一顆“軟丹”遞到了龔都手上,告訴他等下會支玉蘭去地道口探查,請龔都以此將玉蘭迷暈,一同送出城外,龔都握著軟丹,說道:“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堂前論功,你還差我些賞賜?”

  張玄笑笑,說道:“這帳怕是要賴掉了,如今我卻從何處給你尋賞賜?”

  龔都低著頭,說道:“此戰過後,便要與公子永別了,龔都不才,想向公子討一身衣服,還有公子手上這把寶劍,衣服我留給自己,時常拿出來穿穿,便如同見到公子一般。寶劍嘛,我想著能給芸清,讓她也留個念想。”

  張玄看著龔都,龔都臉上掛著笑容,卻實有諸多苦澀,張玄急忙將腰間照膽取下遞給了他,從龔都手中接過了他的刀,轉身揮手道:“衣服在我屋內,你盡可自取。”

  龔都在張玄身後跪地一拜,說道:“公子,總是我等沒有本事,沒法給公子出力,來生公子若不嫌棄,龔都還願跟在公子身邊,當牛做馬!”說罷轉身離開。

  汝南城中,光影漸漸消散,劉備領著人馬趕到了地道口,依次出城,張玄在城頭看著地道口火把漸漸熄滅,走到玉蘭身旁道:“玉蘭,你去地道那裡幫我看看,等他們都安全出城了,你就將地道封堵,回來找我吧。”

  玉蘭隻道他不忍再經歷這些離別場面,點了點頭,便向地道口而去。

  張玄怔怔望著玉蘭遠去的身影,輕聲道:“來生再會。”

  再也沒有命令,沒有計謀,只有最後的舍生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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