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魏岩又來探望張玄,張玄再次提醒他,不要和自己太多走動,魏岩卻說,是關羽知道了他要常住襄陽,特意讓自己來看望張玄,也好敘敘舊,以後再見的機會只怕也不是很多了。張玄知道這是劉備的意思,心中感激,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叮囑魏岩,今後在軍中,一切都應以劉備關羽張飛三人為尊,不能擅作主張。
魏岩見張玄不再責怪,笑著說道:“此番前來探望公子,還有兩件事情要說,還請公子不要生氣。”
張玄看他臉帶笑意,知道定不會是什麽壞事,於是也笑道:“你且先說來與我聽聽。”
魏岩說道:“這頭一件事,是關將軍為我改了個名字,以後我便叫魏延了,延者,長行也,關將軍的意思,是讓我有恆長之志。還為我取了個字,喚作文長,他說,‘我自雲長,你自文長,今後倒可以一較短長’,哈哈,公子覺得如何?”
張玄笑著點頭道:“不錯不錯,今後你就可以和咱們的關羽關雲長將軍,曹家的張遼張文遠將軍並駕齊驅了,可不要辜負了關將軍的屬意栽培。”
魏延見張玄高興,終於找到了機會開口道:“這第二件事,還請公子隨我移步到門外看看。”
張玄不知他在賣弄什麽玄虛,隻好隨著他步出院門,卻見遠處一人亭亭而立,看見張玄滿眼殷切,竟然是馬芸清。
張玄轉頭看向魏延,魏延笑道:“我這人見不得女子哭哭啼啼,她也是,總跑到我營中找我,讓我給她講講公子從前故事,搞得營中同袍許多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了她,實在拗不過,才將公子之事告訴了她。”
張玄正欲責備魏延,馬芸清急忙衝上來跪在了張玄面前,說道:“公子不要怪魏大哥,是我一直糾纏魏大哥,他實在無奈,才將公子之事告訴了我,除我以外,再無人知道公子之事,本來知道公子尚在人間,我已心滿意足,直到今日聽魏大哥說起,公子明日便要趕赴襄陽,只怕今後再見就難了,所以這才前來,公子,千錯萬錯,都是芸清的錯。”
張玄見她忠心無二,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一軟,隻好說道:“罷了,你起來吧。”說罷轉身向內室走去。
魏延急忙將芸清拉起,跟在張玄身後進了房中。
張玄坐定,說道:“此事你知道便知道了,再不可道與他人,不然定會生出更多麻煩。”
馬芸清急忙道:“公子放心,芸清一定守口如瓶。”說完看向魏延。
魏延為難道:“這件事還是你自己說罷,不然公子還會以為是我的主意。”
馬芸清這才說道:“芸清願追隨公子,同去襄陽。”
張玄皺眉道:“你去做什麽?”
馬芸清道:“我知公子身旁無人照顧,芸清可以從旁照料公子衣食,且我不過一介女流,跟著公子也不會讓人生疑的。”
張玄實不想多生事端,尤其此去襄陽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又不是可以高枕無憂,正欲再說,魏延急忙道:“公子,此事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向關將軍請教過,關將軍說,芸清自從知道公子死訊,每天以淚洗面,如今怕是也藏不住心中喜悅,留在新野反而容易讓人生疑,所以他也覺得芸清姑娘可以同去。”
張玄聞言急道:“關將軍也知道了?”
魏延急忙點了點頭。
“關將軍既然知道了,那劉備大人也知道了是麽?”張玄追問。
魏延一本正經道:“想必關將軍也已告訴主公了。
” 張玄頓時覺得無地自容,他本不想多勞劉備費心,哪裡想到這兩人竟因這樣的事情勞煩劉備。但事已至此,他再拒絕反倒顯得不近人情,隻好說道:“既然如此,那芸清便隨我同去吧。”
馬芸清見張玄終於松口準允,高興萬分,笑著說道:“公子放心,今後我凡事都聽公子吩咐,絕不給公子添亂。”
張玄歎了口氣,說道:“你回去之後,還需備個說辭,總不能教程志將軍擔心,另外今後也不可再叫我公子,改稱我先生吧。”
馬芸清笑著答應下來,只要能留在張玄身側,什麽條件她也不會反對。魏延在一旁也替她高興。
張玄又叮囑了他們幾句,便將兩人送出門外。末了不忘提醒魏延,今後還要多替劉備等人分憂,他想起魏岩老家就在義陽,離新野不遠,便告訴魏延,當年他家鄉之人四處逃散,或許也有人逃到了荊州,今後可以多加留意,若是有同鄉在此,盡可以多多延攬,招入軍中為劉備出力,魏延記下心來。
送走了二人,張玄便也回房休息了。躺在榻上,張玄輾轉反側,他想起了玉蘭,也想起了龔都和劉辟等人,若是他們看見自己如今的模樣,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三日之後,眾人在府衙前集合,劉備特意備下一輛牛車,請張玄和馬芸清入內。張玄這才發現,馬芸清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裝束,從前總是戎裝荷甲,英姿颯爽的她,今日卻身著廣袖羅帶,流風長裙,全然便是仕女打扮,倒也有幾分伶俐嬌俏。
聚集完畢,眾人便即開赴向襄陽而去。
天下自離亂以來,多少名城大邑毀於一旦,但自劉表入主以來,這荊州未經太多戰亂,名士高門每多逃離至此避禍,有些不願入仕的,便散落於荊州四地,而若是有心一展抱負之人,則大都住到了襄陽城內。糜竺一路向劉備介紹道,荊州治所本在漢壽,劉表來後才將治所遷來襄陽。這襄陽城實乃物華天寶,繁華錦繡,依山傍水,易守難攻。城中所居者大都是高門富貴之人,所以更是樓宇廣部,鱗次櫛比,市坊熱鬧,來往絡繹,若論教起來,雖然戶口比起許都確實有所不及,但奢華氣象卻直追當年洛陽長安盛景。劉備自那日去劉表營中赴宴已有所感,聽到糜竺娓娓道來,更是忍不住喟歎,他倒不是覺得這等繁華如何引人入勝,只是感慨天下尚未大定,劉表卻耽於安逸,縱容世家享樂,實非明主。
從新野前往襄陽,一路坦蕩通途,眾人到了襄陽城下,剛是未時,簡雍算準了時間,早在城門等候,看見劉備等人來了忙迎上前來,將他們領入城中。眾人隨同簡雍走在城中主道上,四下望去,果然如糜竺所說,這襄陽城中確實繁華豔麗,城中屋舍精致闊綽,街上行人也是衣著光鮮,劉備想起一路走來見到的城外平民百姓,皆是麻衣蓑笠,茅舍簡居,與這城中富貴相較簡直雲泥之別,貧富差異如此之大,直教人不忍細思。
劉表已為劉備等人在院外安置了一處毗鄰自己府苑的大院落作為行在,晚宴之前先在此歇腳。簡雍領著眾人到時,就見大院門口仆役仕女分立兩側,恭候劉備大駕。劉備自入得城中所見所聞皆是這等鋪張場面,心中本就有些不悅,此刻看見這麽多仆役仕女,雖知這是劉表款待之意,卻再也無法容忍,一改平日溫良態度,不發一語徑自走進了院中,無論劉備隨同還是這些仆人皆呆在當下,不知所措。
張玄剛剛下車就看見劉備一臉肅穆走了進去,擔心這些仆役中有劉表耳目,若將劉備的反應傳回去,只怕不妥。於是不疾不徐走到仆役面前笑道:“我家主公這幾日頗為勞累,今日著急前來,一路未敢耽擱,此刻只怕是著急更衣,爾等稍安勿躁,等我家主公休息片刻,再到堂前行禮即可。”更衣乃是如廁雅稱,眾人皆聽得明白,於是也不以為意。張玄囑咐糜竺在此稍候片刻,領著眾人到了院中。
走進去不遠,就看見劉備望著院子裡一潭碧波,負手而立,背向眾人。張玄讓眾人在遠處等候,自己走了過去,站在了劉備身旁說道:“主公不喜這等浮誇之風,太初自然領會得,只不過在這襄陽城中滿是劉表耳目,外面這些仆役仕女更是不在話下,主公還需謹言慎行,以免因小失大。”
劉備胸膛起伏,深深吐出一口胸中悶氣,方才說道:“軍師說的在理,只是眼見劉表明明勢力強大,卻不思為天下生民謀福祉,隻想著在這荊州安逸享樂,心中一時難以平複。軍師放心,今後不會了。”
張玄看著劉備,知道他多少年來征戰四地,從來心中懷有生民百姓,一時情難自已才控制不住,輕聲說道:“方才我說你去更衣如廁,請他們等一下到堂上拜見,還請主公收拾心情,不要太耽擱了。”
劉備點了點頭,領著眾人到了堂上,糜竺領著那群仆役仕女入得堂上,行禮拜見。劉備此刻已經平複下來改換了面貌,微笑著對眾人說道:“方才著急,對汝等怠慢了,雖是只在此地居留一日,但亦是勞煩諸位照應了。”眾人看見劉備此刻笑容滿面,謙恭有禮,也不再介意初見時的唐突了。
劉備讓眾仆役各自安守其位,眾人就此散去,不過劉備等人為免隔牆有耳,也不作議論。簡雍只是大概向劉備說明,今夜除了劉表及其屬下,更有許多荊州名士受邀而來,想必今夜聚會定是盛況空前,劉備感歎自踏入荊州以來,受劉表禮敬有加,心中實是慚愧。這話分明是說給那些耳目聽的。
距離夜宴時候尚早,劉備叮囑手下先行休息將養,自己和張玄簡雍二人在院中散步遊弋,說是散步,其實是想尋機再說說今夜之事。可這庭院之中,走不出二十步,便可見到仆役守候在角落,張玄和簡雍隨著劉備一路向庭院深處走去,走走停停,終於來到一處沒有劉表支派的仆役所在,簡雍才低聲向劉備說道:“今夜蔡瑁黃祖皆抽身回來出席,想必也是劉表的意思,除此以外,聽聞劉表亦聚集了一些通曉經史典章的儒生出席,卻不知是何意。”
張玄沉思一番道:“若是出席之人眾多,想來席上最多是言語發難,倒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主公有什麽不軌之舉。憲和兄,敢問劉表兩位公子,今夜可會赴宴?”
簡雍說道:“這倒不曾有信,不過劉表夫人蔡氏似乎亦會出席。”
劉備皺眉道:“如此一來,只怕那蔡瑁更加有恃無恐。”
張玄說道:“主公無需擔心,今夜不怕劉表座下誰人勢大,蔡瑁越發張揚,主公反而越是安全。”張玄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劉表實有太多忌憚,今夜要是有誰針對他們用力過甚,劉表反而會將猜忌轉移到對方頭上。
劉備點了點頭。此刻突然看見有侍者自遠處而來,三人也不再多言,只是談笑賞景,之後便各自回房中休息了。
張玄甫一打開房門,就見馬芸清守在裡面靜立恭候,張玄詫異道:“你怎麽在這裡?”
馬芸清款身說道:“我在這裡等著伺候公子起居。”說罷迎上來要為張玄寬衣。
張玄閃身避開,說道:“不是和你說了?不要叫我公子,我這裡不需你伺候,下去休息吧。”
馬芸清看著張玄,笑了笑卻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先行退下。
張玄此時全無心休息,他一邊回憶從前師父講述的天下之勢,一邊思考如何製造契機讓自己留在襄陽。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劉表派來侍者,請劉備率手下赴宴,劉備不敢怠慢,急忙召集眾人到堂前,張玄聽到傳報,剛一推開房門就看見馬芸清還在門口守候著,問道:“你是一直都在這裡麽?”
馬芸清低頭道:“怕先生有所吩咐,在門前候著也方便些。”
張玄看著馬芸清這種樣態,雖然感念她對自己的關心,但也知道這樣長久下去不是辦法,但眼下也顧不上安慰,隻好先說到:“你就在這裡,等我赴宴回來。”
馬芸清點了點頭。
張玄走到堂前時其他人已經都在此等候了,劉備見張玄也來了,便招呼眾人隨侍者往劉表府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