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選嗎?”
林長庚思前顧後最終隻得到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他苦澀一笑。
負劍男子笑道:“仰人鼻息的感覺自然很不好受,我也懂。”
林長庚把腰彎成九十度,一雙拳頭舉過頭頂,鏗鏘有力地道:“還希望大俠能夠保我一家老小生命無憂,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負劍男子輕笑一聲道:“喂,你這個要求未免過分了些吧。我來你的酒樓,別說一杯酒了,就連一杯茶水都未見到,如今卻說要我庇護你家老小。”
林長庚飛快地跑向櫃台,提出一壺酒來,畢恭畢敬地放在了桌面上。
負劍男子笑意盎然地道:“這才像點話嘛。”
說著,他伸手去拿擱置在桌子中央杯盤裡的酒盅。
可就在手指與酒盅接觸的一刹那,門外突然響起凌亂如洪的腳步聲。
“噠噠噠”,就像是疾雨不停地落在芭蕉上。
負劍男子不由自主地抬起頭,視線裡,先是有第一名,然後是第二名、第三名........轉眼之間,風雅居門前站滿了穿著紅黑袍的衙役,堵得水泄不通。
負劍男子微微蹙眉,把手臂縮回,面無表情地等待著。
忽然間,又有兩頭高頭大馬闖入視野。馬背上,其中一人自然是剛剛逃走的錦衣衛,而另外一人.........
瞥見他那張冷峻的面容時,負劍男子陡然一愕,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門外自然是沒人注意到這點的,兩人翻身下馬,目不斜視地登上台階,然後跨入大廳。
掃視一眼,剛剛逃走的那名錦衣衛指著負劍男子說道:“大人,就是此人犯上作亂。”
眼眸對在了一起,震驚霎時從兩張同樣冷峻的臉龐蔓延開來。
........
矮小的草鞋少年側著身子,雙臂撐到最大限度以把住扁擔兩端的鐵鉤頂開腐朽的木門後,走進了近乎空空如也的院落,他一直來到台階下,緩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僅有半桶水的水桶放在了地上,等到力道削減那一刻,他才松開雙手,然後慢慢地矮下身,把扁擔放空,搭在了水桶上。
他一邊呲牙咧嘴的揉著肩膀,一邊走上台階,站定在台階最高層,從懷中取出鑰匙,打開了房鎖,在木門痛苦的呻吟聲中,門開了。
即便已經足夠小心,可屋頂還是有不少黃色的灰塵落在了草鞋少年蓬亂的發絲上。
他滿臉厭惡地拍拍腦瓜,然後又走下台階,取下扁擔,擱置在牆角,一手一個,拎起水桶走進了屋中。
屋內有些黑,不過畢竟是在白天,所以仍能看得比較清楚。
別看屋子不大,東西還真不少,擺得滿滿當當。
左手邊就是和草鞋少年差不過高的水缸,前方是土坯壘成的灶台,下面還殘留著星星點點的火星,上面是一口缺角的黑鍋,放著木製鍋蓋,旁邊還有一捆乾柴。
右手邊牆壁上掛了不少紅色乾辣椒、油蒿和玉米編成的長串,牆體正中央還開著一道門,不過被長布門簾遮住,看不清裡面什麽狀況,興許是堆放著一堆雜物。
左前方堆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估摸著裡面應該是油鹽米面。
右前方是做飯用的案板,上面還掛著鏟杓等等,下方則被髒兮兮的方格布簾遮住。
而正前方壁龕裡,擺著兩座靈牌。
草鞋少年奮力舉起手中的水桶,踮著腳尖緩緩向水缸裡傾倒,
而下一桶也如法炮製。 待完成後,他掀開木製鍋蓋,拿起裡面尚有余溫的窩窩頭狼吞虎咽起來,一邊吃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一個不夠,他又拿了一個,眼看已經放進了口中,忽然停了下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注視片刻後,又把那個窩窩頭放了回去,然後,蓋好鍋蓋,走進了裡屋。
裡屋內的布置就簡單多了,只有一張火炕和一個破破爛爛的洗臉架,前者鋪著一張千瘡百孔的床單,牆角則堆放著幾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破破爛爛的棉被,後者掛著兩條髒兮兮的毛巾。
草鞋少年蹬掉草鞋,坐在炕頭上甩了甩烏黑腳丫上的濕泥巴,從壁龕裡取出一塊碎布條擦了擦,接著爬上了火炕。
將牆角的幾床被褥攤平後,他從壁龕裡找到針線,純熟地縫縫補補。
秋來了,天也冷了。
..........
時間也許很長,長到十四個春秋;時間又或許很短,短到只有區區一秒,兩人的目光彼此錯開。
負劍男子滿是譏諷地道:“喂,你們怎麽來得這麽慢,難道是去換尿布了?”
束發男子卻聽而不聞,揮揮手,面色沉靜地道:“來人,把他們兩個抬出去。”
門外走進幾名衙役,低著頭將兩名倒地不起的錦衣衛相繼抬出,過程中,那名已經進了閻王殿表現得很安靜,一隻手垂落,如同風中柳枝不由自主地緩緩搖動,而另一位則表現得喧鬧至極,沙啞的嘶吼聲響遏行雲。
負劍男子也不阻攔,甚至出言提醒道:“把他那隻手也拿出去吧,看著礙眼。”
幾名衙役望向束發男子,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在幾人的注視下,束發男子微微頷首,其中一名衙役滿臉嫌棄地捏起殘肢,擰著鼻子走出了大廳。
待瑣事了結,束發男子的目光才固定在負劍男子身上,再度對身後揮手道:“你也下去。”
身後的屬下愣了一瞬,沒有立即邁動腳步。下一刻,他猛然倒在地上,臉上又多了一個掌印,彷徨失助地看著大人。
束發男子勃然大怒道:“沒用的東西,還留在這裡丟人現眼?”
那名屬下如夢初醒,連嘴角的鮮血都顧不上擦,急急忙忙跑出大堂。
束發男子坐到負劍男子對面,兩人相視無言,大堂內更是落針可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束發男子主動移開目光,
看了一眼陸鳴身前色澤瑩潤的酒壺,他從桌子中央杯盤裡取出兩個酒杯,然後分別斟滿。
隨著淅淅瀝瀝的流水聲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
“說出去恐怕讓人恥笑,我們兩個人認識這麽多年了,居然一次酒都沒有喝過。”
陸鳴凝視著眼前清澈的流水,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得說說什麽叫做認識了。”
“可不管怎麽說,很多年肯定是沒錯的。”束發男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一邊斟酒一邊說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負劍男子注視著杯中清酒道:“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束發男子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端起酒杯的手不由自主懸在了空中:“我還以為你是特意來嘲笑我的呢!”
負劍男子反問道:“我只是一介布衣,有資格嘲笑你鄭大人嘛?”
束發男子眉宇間出現一絲陰霾,不過轉瞬即逝,下一刻他岔開了話題,平靜地說道:“那你是來做什麽?”
負劍男子突然笑了,懶洋洋地伸個懶腰道:“我只是路過而已。”
束發男子不置可否,飲下第二杯酒。
簡單的寒暄後,兩人變得無話可說,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桌前的酒杯,大堂內再次陷入死寂。
突然,一名四十上下身穿七品青袍、尖嘴猴腮的黑臉男子闖進了大堂內,大聲吵嚷道:“什麽人這麽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是不是活膩.......”
沒給他機會說完,束發男子就厲喝道:“出去。”
剛剛還意氣風發的黑臉男子霎時氣焰全無,陪著笑,尷尬地倒退出去。
被黑臉男子一攪和, 束發男子眼神逐漸堅毅起來:“這件事該如何收場?”
負劍男子渾不在意對方如刃似芒的目光,後仰著身體,雙臂抱在頸後,一臉輕松地道:“這就要問你了!”
長板凳被他壓起壓落,不停地敲打著地面,發出“砰砰砰”清脆的響聲。
束發男子詫異道:“問我?”
負劍男子笑道:“你要是想死,我不介意給你一劍,反正我認識的那個灑脫不羈的鄭雲逸已經死了,享年二十六歲。”
束發男子黯然神傷地低下頭,澀聲道:“原來你都記得。”
負劍男子不屑地道:“記得個屁啊,老子都忘記給他收屍了。”
束發男子聽完這句話卻開心地笑了:“我記得你以前經常說會替我收屍。”
這次輪到負劍男子沉默了,他穩住身形,隨之消失的是身下的碰撞聲。
兩人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凝固。
直到一股攜著涼意的秋風襲來,吹散了負劍男子神色中的落寞,他裹了裹衣衫,把身姿擺正,讓長板凳高抬的兩腳輕輕地落回地面,正色道:“我們已經不小了,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還是談談正事吧。”
束發男子道:“你想怎麽樣?”
負劍男子伸出兩根手指,寒聲道:“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帶著你的人離開,第二個讓我兌現當年的承諾。”
束發男子輕蔑地一笑:“你這是在給我選擇嗎?大名鼎鼎的劍仙陸鳴!”
負劍男子一笑置之,緘口不言。
束發男子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