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和太子劉據進入甘泉宮多時,門外其十二名結義弟兄,可謂是翹首以盼。
方才他們看李廣利完好無損的出了宮門,心中愈發忐忑,唯恐任平糟了不測。
這些結義弟兄,如此擔心任平,多數都不是出於情誼,只因為他們現在和任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任平完蛋了,他們哪裡還有好果子吃。
“公子!你可出來了,直教俺好等啊!”
“九弟!你沒事就好!”
“咱們九弟是有功之臣,他能有什麽事?我方才和你們說了,你們還不相信,如今怎麽樣?瞧見我所言不虛了吧?”
不管這些結義弟兄出於何種目的,今任平出了宮門,見他們圍上來,心中還是頗受感動的。
正當任平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從其身後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任平順勢回頭望去,來者乃是金日磾。
其見到任平後,兩者對視一眼,相互微微額首,緊接著金日磾從懷中拿出絹布聖旨,任平見此,連忙雙手舉接。
聖旨之上,沒什麽新意,不過就是把方才漢武帝殿中對任平的口諭,匯集成了書面文字,方便任平持著其,到朔方郡沃野縣上任。
這道聖旨來得這麽急,顯然漢武帝是一刻也不想在長安看見任平。
對此任平很是理解,沒有哪個皇帝,喜歡見到幫助自己兒子“造反”的將領,留在京都的。
金日磾交給任平聖旨後,並未多言,自顧自的便帶人離去了。
兩者擦肩而過,任平眼尖,瞥到了其腰間懸掛的太子符節,皇帝符節。
顯然金日磾此行,不是為了給任平送聖旨,接管山下那幾萬大軍,才是他的主要差事。
經過金日磾這麽一打岔,一眾結義兄弟,皆沒了言語。
他們不說話,便輪到任平說了。
“各位弟兄,陛下有旨,命我去朔方郡沃野縣屯兵,爾等皆是有功之臣,我先前已然向太子殿下稟告過了,想必各位弟兄留守京都,皆會有個好前程,今日一別,不知何時你我弟兄再相見,還望諸君珍重。”
任平言罷,翻身上馬,奔行下山。
一旁的羅愣娃,沒有半點猶疑,也策馬跟了過去。
“愣娃!你怎地跟過來了?不等太子殿下封賞了?”
任平見羅愣娃跟了上來,心中自然高興,其表面卻還是要嘴硬兩句的。
“公子去哪,愣娃便隨公子去哪!”
羅愣娃聞言,憨厚一笑。
“叫九弟!”
任平見羅愣娃笑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為了避免此時與金日磾相遇,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任平帶著羅愣娃趕到山下後,特意從小路往長安進發。
按理說他身上有皇帝的聖旨,彪猛校尉的印信也是現成,若是他想,完全可以不回長安,直奔朔方郡沃野縣。
可任平的家還在長安,雖然心裡上,其對他們沒什麽感情,但自己此時畢竟是他們名義上的小兒子。
且此次巫蠱之禍中,他老爹也算夠意思了,連北軍虎符都交給了任平,今朝他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老爹一家子的性命也保住了,但要想再重掌軍權,卻是難了。
故而不管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任平都覺得,自己應當先行回一趟長安任府,報個平安再說。
他這所作所為,便是被武帝所知,也挑不出什麽理來。
漢以孝治天下,任平父母尚在,縱有皇命在身,
遠遊也不能不讓他告別父母啊! 涇水之上,碧波濤濤,兩岸綠樹成蔭,鳥鳴不斷。
與來時不同,雖然歸去只有任平和羅愣娃兩人,其卻沒有半點失意之態,心情反而大好,渾身輕松。
一旁的羅愣娃見此,心中不由得對自家公子愈發佩服。
以己度人,羅愣娃自問,換了是他,說不得也要傷心好一陣子呢!
自從太子劉據跟著任平夜行出了長安後,如侯和石德便著手,解除了城中百姓的武裝。
好在如此,要不然指不定等到漢武帝回朝後,見到那些,心中又該生出什麽疑慮。
當然這些都不在任平的考慮范圍內,沒了那些百姓武裝後的好處,就是他進城不需要通稟了,長安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秩序。
說來也巧,任平進城之時,正好遇到了有同樣目的得貳師將軍李廣利。
“呸!”
兩者對視一眼,李廣利冷哼一聲,端坐馬上,朝著任平所在方向,吐了一口痰後,率先進了城。
羅愣娃見其對自家公子,這般無禮,本來想要拎著鐵棍,上前教訓他一番的,好在被任平及時阻攔,方才沒有節外生枝。
李廣利在任平眼中,已然是將死之人了,其哪裡會和他多作計較。
“任將軍!如何不見殿下?”
任平大勝的消息,此時已然傳到了長安城,他和李廣利同回長安城,石德,如侯,乃至后宮的皇后衛子夫,都得到了消息。
只不過衛子夫不方便親自出面,只能讓石德,如侯代為詢問。
“兩位放心,風波已定,太子和陛下於宮中敘話,不日便會同歸。
在下急著回家,便不久留了。”
任平言罷對著如侯和石德拱了拱手,兩者雖然一肚子疑問,卻不好阻攔,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拱手回禮。
“老爺!夫人!小公子回來了!”
任平剛剛敲響了自家的大門,裡面的下人一見是他,連忙奔跑而回,高聲報喜。
任平見此,深吸一口氣,左右看了看,雖然這裡是他的家,但其對於周遭一切,十分陌生。
將手中韁繩,交給府上下人,任平順著青磚路,才走了一小半,剛過第一個院門,便瞧見其老爹任安,帶著一大家人迎了過來。
老爹任安,本是走得最急最快的,但等其看見任平時,反而停住了腳步。
“爹!娘!孩兒回來了!”
任平見此,主動迎了上去,跪地磕頭,向其問安。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吾兒這幾日消瘦了許多,一定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老爹任安對於任平的問安沒有什麽表示,其身旁的自家夫人,任平的娘親周氏,卻是忍不住了。
她一把拉起任平,嘴上嘮叨的同時,眼睛不斷上下打量,生怕漏掉在任平身上,可能會出現的傷痕。
“回家還著什麽甲?”
“孩兒這就去換!”
雖然任安板著臉,但他言語中的關切之意,在場之人,誰都聽得出來。
只有穿過甲胄的人,才知道大熱天,穿著一身鐵甲,是一件多麽難受的事。
“孩子一回來,你就訓斥,莫要把吾兒給嚇到!”
任平的娘親,還是一如既往對他十分護持。
“哼!都是你慣的!”
任安的夫人,和他相識於末微,故而家中,少了許多尋常高門大戶夫婦間的規矩。
任安言罷後,便自顧自的拂袖離去了。
“甭管你爹,平兒你不知,你不在的時候,那老頭子天天往城防軍營跑,就想探聽一些關於你的消息。
今兒你回來了,他反倒還擺上譜了。”
任平娘親一番話,把任平,任平大哥任力,二姐任之舟,皆逗得笑了起來。
“去換身衣服,一會過來,咱們一家人吃個團圓飯!”
“諾!”
—————
前世任平就愛泡熱水澡,今朝來了大漢,一直四處奔波,提心吊膽,哪裡有這個機會?
如今回了家,他在木桶中一泡就是半個時辰。
泡澡之事自然是好,就是期間有侍女過來,任平鬧出了笑話。
正所謂飽暖思淫欲,富貴盼前程。
他正在熱水裡放松,突然進來兩個身罩薄紗,身姿曼妙的妙齡少女,其如何忍受得住?
好在任平還有理智,連忙尋了個由頭,打發兩名侍女出去,喚羅愣娃來給自己搓背。
看著銅鏡中,洗漱完畢,換了一身藍色寬大漢服的自己,任平隻覺得恍如隔世。
漢朝是分餐製,任平到餐廳的時候,一家人早就在此等待說笑了。
“母親,小弟這兩年,長得愈發神俊,這若是讓京中的小姐們見了,還不知要迷倒多少呢?”
“你這小妮子,愈發口無遮攔,不過你弟弟早該娶親了,都怪你爹,帶著他整天軍營裡打滾,方才把如此大事給耽誤了。”
“這乾吾何事?吾相中的兩家,不是你不滿意,方才耽擱至如今麽?”
聽到自家夫人埋怨自己,任安連忙出言辯解。
任平才就坐,便聽到催婚一事,也是頭皮發麻。
“怎不乾你事………”
眼見自家娘親便要發火,一旁的長子任力,急忙出來打圓場。
“爹娘何必憂心此事,以小弟之作為,給咱家娶個公主,也未可知。”
任力之言,說到了二老的心坎裡。
漢朝有律法規定,非“列候”不得迎娶公主,任力如此說,便是覺得他小弟任平以後能封侯。
任家乃是寒門,有如今家業,全靠老爹任安數十載的打拚。
然大家都看得出來,任安投身行伍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弄出大名堂,現在的地位,已然是其頂峰了,想要封侯,恢復昔日家族榮光,卻是不可能了。
以往任安也覺得如此,長子沒腦子,二女兒守寡多年,只有小聰明,小兒子不學無術,還被弄了個“類霍校尉”的名頭,他們任家想要翻身,難度系數不亞於太陽從西邊出來。
長子歲數大,娶親早,妻子也是寒門,二女兒嫁得倒是不錯,就是女婿命不長,到了小兒子這裡,趕上最近幾年,長安時局風聲不好,太子不得勢,朝局不穩,高門大戶,更不願意結親有衛家背景的寒門了。
但若是讓任安隨意再結個寒門,他也是不願,所在這小兒子任平的婚事,便一拖再拖,二十二三了,還是光棍一條。
每每談及此事,任安的夫人,總要埋怨他一番。
任安對此,倒也不好太反駁什麽。
今日任力之言,卻是讓二老眼前一亮,尤其是任安,怎麽看,自己這個小兒子,都像是明天便要封侯拜相一般。
“爹,娘!孩兒剛領了陛下旨意,命孩兒前往朔方郡沃野縣屯兵,無令不得回京。”
任平這盆涼水澆得有些突然,在場眾人,直接被其給澆蒙了。
唯有第一次以進入家宴餐廳的羅愣娃,沒啥想法,依舊是自顧自猛吃猛喝。
“兒呀!這仗咱不都打贏了麽?怎地不封賞你,反倒要攆你走呢?”
任安沒說話,其夫人卻忍不住了。
兒行千裡母擔憂,一聽任平要去邊疆苦寒之地,娘倆相見無期,她瞬間便急切起來。
其說話間,涕淚橫流。
任平之母周氏這麽一哭,任平趕緊起身離席,跪於堂前,上輩子任平父母死得早,沒怎體會過親情,今朝有娘這般關心他,其心裡說不出的暖呼呼。
周氏一哭,便是那羅愣娃再神經大條,也知道事情不對,趕緊放下筷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老老實實坐等眾人訓話。
任平的老爹任安,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家夫人,家裡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好兒郎,還要去戍邊。
自任平說完這個消息後,其父任安手中酒杯,便沒有停下來過,一杯接著一杯,眼看便要喝下一整壇了。
任平最怕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其見此,連忙出言寬慰道。
“爹,娘!大哥!二姐!你們不必為我擔憂,我本來就不擅應付京都之事,此番捅了這麽一個大簍子,能保住性命已然都是萬幸了。
再者孩兒又不是回不來了,或許哪天等陛下氣消了,一道聖旨下來,孩兒便可歸京了。
再者你們不是想讓孩兒封侯麽?
北地多匈奴,正好是孩兒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你們又何必為我悲傷?
到時候說不定,孩兒還能為你們娶回家一位異域風情的兒媳婦呢!”
任平最後的玩笑話,一下子就把在場的眾人給逗笑了。
“混帳東西!”
老爹任安,笑罵了任平一句後,便醉醺醺的離席了。
他這一離席,眾人反而吃喝得更痛快,任平為了安慰母親,更是將餐桌搬到了她隔壁。
一頓飯一家人說說笑笑,一直吃到華燈初上,方才作罷。
期間任平飲了不少酒,此時的酒,沒經過蒸餾,純糧食發酵,喝起來有點像後世的米酒,酸酸甜甜的,有時還會帶一些糟粕。
喝得時候,宛如飲料,不覺得如何,可這一出房屋,見了風,酒勁兒立馬便上來了。
被羅愣娃攙扶著,任平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家房間。
二人一進房間,當即被嚇了一跳。
房間內的燈火,早就被府中侍女點亮,其父任安,此時就坐在房中,他面前書案上,還擺放著一個箱子。
不論是誰,剛喝了酒,發現自己老爹,坐在自己房中等自己,兩眼直勾勾的望著,心中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七上八下,任平也不例外。
在見到他爹之後,其身上的酒勁兒,立馬散了個七七八八。
“爹!”
“愣娃!你先出去!”
“諾!”
待到羅愣娃將房門帶上後,老爹任安,一抬手將面前的箱子拎了起來。
“這是?”
“自己打開看!”
漢代三種甲,最受將領親賴的莫過於皮甲了。
上好的皮甲,防禦力不下於鐵甲,青銅甲,利刃劈砍絕難破開它的防禦,減震能力倒是和其他兩種甲一樣的差。
皮甲最大的優點,便是輕便。
防禦力相同,靈活性卻比青銅甲,鐵甲,提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只不過上好的皮甲,都要刷不少於11道的特殊大漆。
這種大漆,不管是在哪朝哪代,產出都有限,是真正的奢侈品,稀罕物。
此時任平打開箱子,裡面便有一件,至少刷了11道大漆的皮甲,看其中的光亮程度,顯然日常保養的非常好,補漆都很及時。
“爹,這……”
任平自然明白他老爹的意思,但是這禮物未免有些過於貴重了,他卻是一時間,不敢接受。
“朔方那個鬼地方,老子又不是沒去過,此時節白天酷熱,夜晚冰涼,最是難受。
你穿這身皮甲,白日裡面罩個內襯,可解酷熱,晚上巡查時,多披幾件大衣,風寒什麽的保準進不來。
來!穿上試試!”
老爹任安說著話,雙手撫摸著皮甲,滿臉溫柔。
“爹!這皮甲還是留給你穿吧!京中未必就用不上。”
“讓你穿,你就穿!在長安,若是真要死,穿什麽甲,也擋不住!”
老爹任安一句話,直接把任平給噎住了,其實在拗不過,便在其父的幫襯下,將皮甲穿上了。
“不錯!你這身量,和老子我年輕時一模一樣。
小子,到了北邊別逞能,什麽封不封侯的,都是扯蛋,活著回來最重要,別讓老子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爹任安,左右看了看身穿皮甲的任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一句後,便自行推開房門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