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濃縮咖啡好了。”
安德魯打完電話回來,布萊恩身前的桌子上已經擺了四個空杯子了。
“一杯哥倫比亞。”他攔住員工說。
布萊恩捏著杯把一口飲盡手裡的咖啡,把五個小巧的咖啡杯摞在一起,斜著眼睛覷坐在他對面的安德魯。他皺了皺眉,隨口問道:“你打完電話了?推遲到哪天了?”
“下個月吧,”安德魯摸了下打火機,想了想還是塞回去了,“這幾天我們都有事。”
“你代我傳達問候了嗎?”
“傳達了,我還把這次的責任都推給你了。”
“哪有這樣的?”布萊恩低聲咕噥。
他們現在坐在大橋旁的咖啡館露天看台,陽傘傾斜著撒下一片涼蔭,天地開闊,微風拂面。通往室內的玻璃門半開未開著,冷氣和香薰從地面上流出來。
“布萊恩,”安德魯想了想說,“你認識茱莉亞嗎?”
“說是我認識,倒不如說是我家太太認識。我剛來分局的那段時間,她可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布萊恩雖說是“麻煩”,但是談起來還是笑著的,“局裡不是經常有家屬們參加的活動嗎?我太太那段時間可是次次都參加,因而認識了不少同事的親屬。”
“真是幸運啊,你這家夥。”安德魯用力拍擊布萊恩的肩膀。
布萊恩投降道:“僥幸僥幸。”
“不過啊,”他抓住機會話鋒一轉,“你和蘇珊娜怎麽樣了?”
這會功夫,安德魯的哥倫比亞咖啡總算上來了。安德魯雙手緩慢地揉搓著咖啡杯的杯壁,頓了頓說:“什麽怎麽樣了?”
“還裝傻嗎?”布萊恩扯了扯嘴角,“不想說,就算了。”
安德魯笑了笑,然後問出了他剛剛就想問的話題。
“你知道茱莉亞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什麽什麽情況?”
“沒什麽,近幾年的現狀罷了。”
布萊恩沉默了一下,“你最近這幾年沒怎麽和她聯絡嗎?”
安德魯低頭抿了一口咖啡。
“是嗎?是這樣啊,”布萊恩歎了口氣,“我不清楚之前是怎麽樣的。但是……就現在來看,情況不是很好啊。茱莉亞沒有工作,據說這幾年一直沒有,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有時候會和別的男人一起約會,但是很快就沒了下文。有的約會對象明明是拜托朋友們找的,最後卻還是搞得很難看。”
布萊恩看向對岸的高樓,歎息道:“總之,現在太太們不太喜歡她。”
“她的收入是從哪裡來的?”
“補助金吧,還有就是之前的遺產了……抱歉。”
安德魯端起咖啡飲乾,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我清楚了。”
布萊恩看了會表,轉移話題道:“我們來談談你帶回來的艾倫·約翰尼先生吧。蘇珊娜之前把她的筆記給我看了……現在看來,作為桑松·安東尼奧的摯友,作為最近與他發生衝突的人,約翰尼先生有很大嫌疑啊。在他身上恐怕還有很多信息未被發覺吧?是你們將他帶回來審訊,到時候你要參加嗎?”
“是今天審訊嗎?”安德魯沉默了一會。
“對,我們估計是八點鍾開始。會議結束就可以立刻開始了。”
“我加入了。但是審訊完之後,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你是怎麽打算的?”安德魯隨口問。
布萊恩挑了挑眉,“什麽怎麽打算?”
“你清楚的吧?是先把他留著,
還是直接送他回去?實現聲明,我是不會主動開車送人的,尤其是像這樣的疤臉男人。”安德魯若有深意地說,低頭注視著杯壁上的咖啡漬下落,匯聚成淺淺的池底。 有那麽一瞬布萊恩的眼神變了,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復到了往日的輕松詼諧。布萊恩微笑搖頭說:“現在還沒開始審訊呢?急著幹什麽?”
說完他又看了看表,將表盤轉過來給安德魯看,“現在三點半了,我們兩個偷懶也差不多夠了吧?我可不想被人給裱起來批評。”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再等一小會吧,我得給苦力帶點東西。”
安德魯笑著起身。他按了一下桌上的電子鈴,服務員很快推門走了過來。
“一杯卡布奇諾帶走,謝謝。”
布萊恩這時也豎起一根手指,“給我再來杯雙份濃縮咖啡,再來六杯哥倫比亞打包帶走。”
“你不怕猝死?”
“今夜還漫長的很。”男人笑了笑。
………………
“安德魯,你剛剛去哪了?我找你半天沒找到……”
“你的卡布奇諾,”安德魯立刻微笑著把紙杯塞到迎面走來的蘇珊娜手裡,反手指了指身後的家夥,“布萊恩老大剛剛拉我出去喝咖啡了。”
“喂,是這麽說的嗎?”布萊恩在後面歪著頭抱怨。
“不過啊,現在是什麽情況?”
“啊,我們新申請了辦公室。”
他們現在在二樓的轉角處,安德魯探頭看了看隔壁的辦公室,專案組的同事正搬著大箱小箱的文件往裡放,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裡面燈光通明,展台上還投影著案子整理好的文件。布萊恩從他身後繞過去,一手提一袋咖啡進去,去給同事送咖啡去了。
“現在才申請到辦公室?”
“騰出來總要時間的嘛,”蘇珊娜隨口說,她晃了晃咖啡紙杯,“布萊恩那裡還有我的一份嗎?”
“不,你的這份我負責。”
她心領神會地笑了,接著她對安德魯的肩膀伸手一拍,推著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把你的東西收拾好搬過來吧,我的位置離門最近。”
“你不能來搭把手嗎?”他歎息道。
“你想得美。”
安德魯老老實實去收拾了。
他剛回來一周,東西倒也不多。他想了想,從旁人那裡借了個紙箱子,將桌子裡的資料、雜物一抽屜一抽屜地清空,撕掉上面貼著的各式各樣的便簽,隻拿手一提就收拾乾淨了。
不重。
他捧著箱子就往轉角處的辦公室走,門口幾個同事在那裡搬進搬出,蘇珊娜早收拾好了還在一旁喝著咖啡看戲。
她說:“你的東西好少啊。”
“還沒來得及多起來呢。”
安德魯進了辦公室,發現蘇珊娜的位置靠右手的座位上,被人用紙條貼了個“A·M”,估計是布萊恩的手筆了。他也就不客氣,把一摞東西丟在上面,開始分門別類地放好一箱的物件。
收拾完了之後,蘇珊娜坐在他旁邊開始梳理手頭的一堆資料,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閑聊。
“這次會議講什麽的?”
“巴塞爾·阿達莫斯那邊階段性收工,估計接下來大家就要往咱們這邊使力了,所以開個大會總結一下,我們肯定得寫個報告,”蘇珊娜側目,“話說,你今天打算留在這邊參加對艾倫·約翰尼的審訊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
她歎了口氣,“好吧,那報告就由我來做,你記得將審訊結果明天早上交給我。”
“沒問題。”
辦公室裡逐漸安靜了下來,同事們也多半落座了,兩人也就停止了對話。
時間到了四點半左右,布萊恩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來了一路拍著手,大闊步走到台前,示意眾人朝他看過來。
會議就這麽開始了。
這次確實是階段性的總結會議。布萊恩先是順著案發的時間依次梳理了八起命案得到的線索,已經現在能得出的結論和假設。與會的同事在講到他們負責的領域都進行了一定補充與闡釋。總的來講,時間很長,篇幅也很大,但是有用的東西卻意外的不多。
殺人犯似乎過於狂妄,又過於謹慎了。他不像什麽好萊塢大片裡一樣會給警方什麽奇奇怪怪的暗示。相反,他像是激情犯案,像是一連串的激情犯案,沒有任何的前兆、也分析不出動機。
“我們目前能得到的就只有他定時對希臘移民下手,並且會將他們的腦袋留在原地,”布萊恩中途有這麽說過,“現在連時間規律都被打破了,畢竟這可能是因為我們對屍體腐爛狀況的誤判。”
布萊恩還暗示上面目前是很不滿意。現在的進度是必須要加快了,至少得拿出成果來。成員們都沒有吭聲,但是心裡都知道哪裡有那麽容易。現在已經是第八個受害者,卻還是一無所獲。
接下來就到巴塞爾·阿達莫斯。
安德魯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的腦袋似乎在嗡嗡作響。他不確定自己是想聽還是不想聽。
巴塞爾·阿達莫斯,目前階段性收工。
采訪人群面比較狹窄,目前在北美十三州居住的就只有他的父親、祖母和祖父。而他們前幾年早就搬到新澤西州去生活了。
“等等,我很抱歉,他在本州沒有什麽親屬嗎?姐妹之類的?”
“沒有?有什麽問題嗎?安德魯。”布萊恩停下來看著他,其他同事也都盯著他瞧。
“沒有表親、妻子或者在交往的女友之類的?”
“巴塞爾·阿達莫斯的社交面太窄了, 我們的調查很困難,根據現有的所有線索,我們是找不到的,我們也查過近些時候改姓的,但是也沒有……嗯,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我沒問題了。”
安德魯倒在椅背上,感覺自己的血都冷了,只有手腕燙得驚人。
沒有嗎?
世界開始安靜下來,但是他分明聽見時鍾撥動的聲音在他耳邊如鄰人走進般一步步地放大,又仿佛敲擊鼓面一般加重他顱內的嗡鳴。他手抵在桌子上,能感覺到右手邊心理學家在底下抖腿。震動沿著桌面傳達到水杯中,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總結結束後,布萊恩開始引入下一階段的工作內容,中途蘇珊娜起來對桑松·安東尼奧相關的內容進行補充說明。安德魯將顫抖的視線投給她,她拖動椅子時、發聲、卷起稿紙,都傳來無聲的波紋般的振動。
振動從桌椅上蛇似的爬上來,與他的骨骼共鳴,與他的“汩汩”跳動的心臟共鳴。他的肌肉、聲帶和心肝猶如久彈後的琵琶般一陣酥麻發不上力。男人的牙齒開始發澀,松動,也許明日又要失掉一顆。布萊恩充滿磁性的嗓音從講台處透過擴音器的電喇叭傳來。
專案組的帶頭人布萊恩左右看了看,似乎在考慮帶哪些人一起去。
“今天晚上要審訊艾倫·約翰尼,有誰要去?蘇珊娜,你就先回去吧,明天下午記得把報告寫給我。嗯……安德魯,你今晚得留久一點,今晚你得做筆錄。”
“清楚了。”蘇珊娜說。
“悉聽尊便。”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