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月四日，義軍攻克南陽，總兵猛如虎、劉光祚均被擊殺，唐王朱聿鏌也被處死。

　接著，闖軍又攻克鄧州，然後揮師北上，在十二月間進攻襄城。

　襄城守將李萬慶和劉國能一樣，都是反賊招安當的將領，李萬慶原先的綽號為射塌天。

　不多時，襄城被破，李萬慶身死。

　緊接著，闖王大軍攻克了鎮平、新野、唐縣、泌陽、舞陽、汝州、許州、禹州、新鄭，兵鋒略過長葛，長葛城破。

　眼下，兵鋒又已經抵達了鄢陵。

　鄢陵知縣劉振之站在城頭之上，看著幾乎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的闖軍大軍，面色沉著。

　身邊一個穿著猶如乞丐的士兵們見了，不由要豎一個大拇指，對身邊的戰友低聲說道:“這個知縣，雖然是教書先生出身，但面對闖軍大軍，卻不害怕。”

　“比起他們見過的那些士紳官兒們，反倒讓人敬佩一些。”

　“大家夥說說，為什麽咱們這個縣太爺，為什麽就不怕闖王呢?”

　一旁打扮好不了幾分，身上塞著稻草取暖的士兵聽了，則是歡喜地說:“就算知縣大老爺再怎麽不貪財，不好色，不怕死，又怎麽能擋得住城外闖軍的兵呢?”

　“官府收稅，比山賊土匪還要凶。我們老百姓，不過只是想要活下去，但當官的，都不讓。”

　“我們給朝廷賣命，卻還貪走了軍餉，連軍糧都拖拖拉拉，一個月裡有吃的日子，只有個幾天，這叫我們怎麽活?”

　“闖軍殺來，第一個投誠！”

　最開始那個乞丐士兵聽了，輕歎一口氣，他走到劉振之身邊，輕聲說:“知縣老爺，俺們曉得你是個好官。”

　“這縣城又破又小，兵也少。如果老爺不跑，就投降了吧。聽說闖王是個英雄，絕不殺你這種好官。”

　劉振之搖搖頭，沉聲說道:“我乃一縣正印，豈能投降，還不退去守城！”

　說完，劉振之見這士兵蓬頭垢面，形如乞丐，身上也沒個完好的衣服，凍得瑟瑟發抖，卻是難得還敢在冬日上城的，雖然只是上城勸降……

　想到這裡，劉振之拿出一條圍巾，遞過去，說道:“你下去吧，也是我無能……竟使守卒連件能取暖的衣裳都沒有……”

　這時，典史杜邦舉匆匆趕來，面容慚愧，哀聲說道:“大人……卑職無能，未能勸說得動城中大戶供應糧草，提供被褥冬衣。”

　“雖然許州、扶溝、商水等地都被賊子攻破。但他們聽聞賊子隻殺官，不殘害百姓，還免三年賦稅，竟然都不肯提供軍需。”

　“就連冬衣，在下官耗盡家財後，也隻得這不足五十件……”

　劉振之氣急了，反而自嘲地笑道:“此等土豪劣紳，真是愚昧無知。這闖賊有底氣三年不征賦稅，不都是靠著拷掠各地大戶得來嗎?”

　“況且，我豈能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積攢的家財，十兩銀子裡有八九兩都是帶著鮮血的。”

　“他們就不怕百姓告狀，將他們統統拷掠嗎?！”

　“食肉者鄙，食肉者鄙啊！”

　杜邦舉聞言，也不由默然。

　說完這些，劉振之已然明白結局，他朝著典史杜邦舉說道:“杜典史散盡家財守城，實乃忠義之士，但是……今日此戰，恐怕難有善果。”

　“我為一縣正印，有守土職責，不可離去。

但典史大可留此有用之軀，以待他日，或有可為之時……” “還請杜典史自便離去吧。”

　杜邦舉聞言，肅然說道:“我乃典史，一樣有緝盜守城護民之責。如此忠義之舉，縣尊怎能專美於前?”

　“我意已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人臣忠君愛國之大義，我絕不辜負！”

　劉振之大笑:“既如此，我又何懼?闖賊，來吧！我在城上等著你們！”

　闖軍戰鼓擂動，數千將士湧動出擊。

　城頭守城的民壯官軍們兩股戰戰，剛一接戰，便被輕易登入城頭。

　城門樓戰鬥最烈，城門下卻一陣喧嘩之聲響起，守城門的士卒竟然臨戰起義，紛紛高呼著:“為窮人做主的闖軍來啦，迎闖王，不納糧！”

　“吃他娘，著他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叫大小都歡悅。”

　城池迅速被破。

　從開戰到破城，竟然只有短短不過兩個時辰。

　當李自成騎馬入營時，劉振之與杜邦舉，已然被擒獲拿下。只是兩人都掙扎著，絕不跪地求饒。

　城內一乾士紳百姓出城迎接，李自成輕輕點頭應下，不看士紳，只是扶起一些一看就衣著寒酸，久於勞作的普通百姓。

　李自成問他們吃穿可好， 又寬慰說:“闖軍來了，大夥就餓不著肚子了，也沒有官府賦稅徭役逼迫。”

　“老鄉們，放心。闖軍入了城，絕不加害百姓！誰敢傷害百姓，就如同傷我李自成的爹娘，我絕不罷休，嚴懲不貸！”

　百姓們磕頭如搗蒜，士紳們惴惴不安。

　李自成又問了一乾人本地情況，迅速得知了劉振之與杜邦舉守城時的忠勇。

　他來了興趣，先是勸降杜邦舉，問道:“你為典史，實乃忠貞之士。比起跟著這日落西山的大明朝，何不歸順我軍?”

　“大夥都是窮人出身，正需要你這樣的又忠臣又耿直，不害百姓的官兒。”

　杜邦舉冷笑，說道:“反賊，我是朝廷臣子，豈能為賊所用。”

　“你們做賊就是賊，怎配我堂堂大丈夫效用！”

　李自成搖了搖頭，他擺擺手，讓人拖著杜邦舉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殺頭了事。

　不多時，伴隨著一陣戛然而止的慘叫，李自成對劉振之溫言輕聲說道:“我聽過你的名聲，不貪財，不好色，不怕死，斷案也公平，是個好官。”

　劉振之不由動容，他沒想到，竟然會受到闖賊的誇讚。

　顯然，李自成的攻城，並不只是爭奪城池。

　還有……人心。

　一個好官的人心，自然也是需要爭奪的！

　劉振之昂揚挺立，直視著李自成，靜靜聽著李自成下一步要說什麽。

　他目光清澈，神情坦然，令李自成大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