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你的難題你自己解決。”

　　“怎麽成我的難題?我也很無辜好嗎。”

　　“找你姐訴苦去。”

　　蔡頤翻了個身。手從被子裡探出來，露出綠中帶紫的手鐲的一角。燈光一照，晶瑩水潤，看得蔡頤心花怒放。

　　她剛才翻身的時候，突然有醍醐灌頂之感。公婆回來，對她絕非壞事。就算公婆不幫她帶娃，至少能幫她壓製陳逸東作妖。魔都養娃不易，重擔絕不至於全落到她一個小弱女子身上。

　　陳逸東完全看不懂蔡頤的情緒變化。

　　現在的他，一想到明天父母醒來後看不到姐姐，就頭疼不已。

　　明天父母一定會聲音炸裂地跟他打電話。他決定關機。可一想到父母可能會奔到他公司，他就生出無力感。可恨，畢業這麽多年，竟然沒換過一次工作。

　　這一晚，可把陳逸東愁懷了。他算準時間給姐姐打電話，姐姐拒不接聽。他往姐姐家打固定電話，同樣沒人接聽。陳逸東懷疑姐姐和姐夫早已串通好。鐵了心要把馬蜂窩往他一個人懷裡塞。

　　第二天，怕父母找不到自己去騷擾蔡頤，陳逸東咬牙開機。

　　揣著炸藥包去上班，果不其然，還沒有到公司，父母就打來電話。陳逸東到底不忍心年齡大的人著急上火，三聲之內接起電話。

　　“東東，你在哪裡?你姐姐聯系不上了。她手機關機。她昨天托蔡頤去接我們，蔡頤說她去會同學了。怎麽會同學一宿未歸?不會出什麽事吧?”是媽媽的著急聲。

　　“媽，姐的事我知道。晚上下班跟你們說。她沒事，很安全。你們不要多想。”

　　陳爸搶過電話:“賣什麽關子！現在說！”

　　“現在說上班遲到，你兒子要失業。你付得起這個責任不啦?”

　　兒子一豪橫，老子就偃旗息鼓。

　　陳逸東為自己爭取了一個白天。

　　原以為這是一個像以前一樣坐在電腦前跑程序的白天，不曾想，剛到公司，就被JJ通知，要他一起拜訪養老院。那家坐落在龍華寺附近的養老院，就是要上管理系統的甲方爸爸。

　　從需求出發做測試，是JJ的理念。所以她要拉上陳逸東。

　　陳逸東背上他的水果電腦，頂著一張類似超模的面癱臉往外走。

　　不需要回頭，從後背灼燒程度就能判斷，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的不是小喇叭或JJ的青睞，而是他有一套房要出售。

　　陳逸動願意承認，他是一個一輩子無望脫離低級趣味的人。雖然無意留戀職場，但還是很樂意成為同事們的羨慕對象。雖然他心裡知道，房子是絕無可能再出售了。

　　糟糕！忘了通知小唐了！

　　陳逸東頓時火燒火燎起來。奔赴地下車庫的路上，陳逸東給小唐發道歉短信。小唐打來電話，陳逸東只能假借電梯信號不好違心掛斷。唉，世事難料。確實不應該拍胸脯。

　　JJ啟動一輛銀粉色的特斯拉。

　　陳逸東坐進副駕駛座位，誇JJ時髦。JJ托了托太陽鏡，用塗了誇張指甲油的手輕輕握住方向盤，漫不經心道:“我覺得之前的mini Cooper開得蠻好的，老公非要給我換。”

　　陳逸東吸一口羨慕的口水:“請問JJ，如果你生活中完全不缺錢，為什麽還要這麽努力上班搬磚呢?”

　　都傳JJ老公是物流大佬手下的愛將，年入豐厚。所以JJ才無所顧忌，

敢指著小喇叭鼻尖罵。　　“職業女性是我給自己的人設啊。”

　　“啥意思?”

　　“女人嘛，最想要的是有人愛。你想，我要是個只會圍著男人孩子轉的老菜皮，就是有一堆優點，只怕老公也沒耐心發現。家庭婦女嘛，影響力太小，對他造不成危機感。

　　反過來，職場女精英的人設，就會讓我老公腦海裡繃緊一根弦。凡事他都要考慮考慮，不要惹我不開心。逢上生日啦，結婚周年啦，都會送點禮物討好一下我。

　　當然啦，如果老公非常非常有錢，職場女精英的人設鎮不住他，那我就安安心心當全職太太。畢竟離婚也能分一大筆鈔票，還有啥好害怕的。”

　　“現在的女人，都是這麽想嗎?”他把“算計”委婉地換成“想”。

　　JJ翻眼白陳逸東，不屑地笑了。

　　“人心隔肚皮。我哪能知道別人的想法?只是說說我自己罷了。”

　　相較大型複雜設定，JJ拉到的養老機構上管理系統這一單，算是簡單的。機構的目標很明確:各部門信息共享，同步觸達。

　　譬如，養老機構內新進來一位老人，入出院管理人員一旦錄入系統，信息同時觸達食堂、醫務室和護理部。護理部據此調配護理員;醫務室介入老人藥物管理和健康檢測，食堂多加一份飯菜等。

　　上這樣一個系統，目的是為了管理更高效。

　　陳逸東在用戶需求調研過程中，漸漸跑偏，對在院老人感興趣起來。他一眼看到一個神情酷似大金的老伯伯。跟別的三五成群的老人們不同，酷似大金的老伯伯獨自靠牆安坐，面無表情，左手搓右手，視線半抬，一副追憶往事實則放空的模樣。

　　大金就經常這樣。

　　據說熱衷釣魚的男人也經常這樣。

　　陳逸東目光搜索，看到麻將桌前一個吆五喝六的阿婆。阿婆嗓門大，表情豐富，一副得寵女人得意忘形的樣子。妥妥就是三四十年後的曹佳敏啊。

　　三歲看老，看的就是性情秉性。這份性情秉性在老年時無所顧忌地暴露出來，讓養老院的老人一眼可辨識。

　　他和蔡頤老了會是什麽樣?

　　可惜甲方爸爸只是帶他們匆匆走過走廊，進辦公室後，就看不到老人了。陳逸東懷著輕微的遺憾，落座，打開筆記本記需求。

　　這一天，匆匆而過。

　　臨下班，忽然想起要去見父母。陳逸東頭隱隱做痛。

　　可畢竟已是成年人，有些事，不想面對也必須面對。打車直奔父母入住的酒店，同時給蔡頤發消息，要是他晚上9點還未歸，要記得打電話撈人。

　　懷著悲壯的心情，陳逸東敲響父母在的906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