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兩張失魂落魄的臉呈現。
大睜著的眼睛裡全是慌亂。
陳逸東一進房間,就被爸媽分別抓住左右手。他們異口同聲,詢問的第一句話都是“你姐姐沒事吧?”
陳逸東想過好幾種哄騙的方法,但當真的面對關心則亂的父母時,他突然心變狠,變硬。他往床角一坐,兩手一攤,直接把實情講了出來。
對此,他並不內疚。
姐姐一走了之,就應該想到父母會傷心不已。至於他直說還是委婉說,都改變不了殘酷的真相,改變不了父母會傷心的既成事實。
陳媽媽手捂嘴巴,倒退兩步,後背碰到衣櫃。
陳爸爸直衝到陳逸東面前,手抓住他肩膀,指甲都快隔著衣服掐進他肉裡:“你說什麽!你姐昨晚就飛走了?一個人飛走了?不可能!你,你……你們夫妻倆是不是合謀殺害了她?”
陳逸東當場就不幹了,拉著爸爸要去報警。
最後還是陳媽媽用尖叫聲阻止了父子倆的拉扯和喊叫。
屋子裡亂成一團,門口響起敲門聲。左右房客都電話投訴,酒店前台過來關心情況。陳媽媽打開門,用上海老阿姨慣有的體面微笑以對,打發走了前台。
房門重新關上。
室內的空氣都是凝固的。
在沉默中,陳爸漸漸敗下陣,低下頭。
陳媽長籲一口濁氣,對陳爸道:“叫你不要跟他對著乾,你偏不聽。這下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了吧?”
陳逸東骨碌著眼睛,看爸媽。看這樣子,媽媽是有心裡準備的呀。就是不知道媽媽說的“ta”,是男他還是女她。
陳爸無法承受被拋棄的事實,又被陳媽數落,兩眼一黑,身體直直向後躺去。陳逸東眼疾手快,跳著去拽,還是晚了一步。
“咣。”一聲巨響。
陳爸爸後枕骨碰地,嘴唇發紫,臉色蒼白。陳逸東也不知道哪來的鎮定,手掐爸爸人中,吩咐媽媽快撥打120。陳媽媽也是厲害,竟然臨危不亂,手上話裡全是幹練。
她準確地報出所在的酒店名字和房間號,報出陳爸爸昏倒後的狀態。
不久,120呼嘯而來。
隨車工作人員推著擔架車,抬走了陳爸爸。
在中山醫院急診室,剛下車的陳逸東,看到了翹首四望的蔡頤。他沒沉住氣,給蔡頤發了消息。簡短幾個字。就說自己以實相告了。得到蔡頤一張錘子捶頭的動圖。
“爸媽什麽反應?”蔡頤在微信裡問。
“媽還好。爸昏倒了。現在正被120往中山醫院拉。”
蔡頤沒再回復。
陳逸東小小自我反思了一下。他的確太操之過急了。可是,憑什麽姐姐闖的禍要他背鍋?其實也不是不願意替姐姐背鍋,主要是姐姐前不久剛冷酷無情地反對他辭職休息一年。他此舉,算是遲來的相互傷害。
反正闖下什麽禍,背負良心債的都將是姐姐。
盡管安慰自己安慰得冠冕堂皇,其實心還是發虛,隱隱還泛起懊悔。
當他看到翹首四望的蔡頤,委屈開始泛濫,渴望蔡頤給他一個鼓勵,告訴他他沒做錯。陳逸東揮手呼喚蔡頤,快步朝蔡頤走過去。
蔡頤也快步朝他走來。
陳逸東張開雙臂。
可是,蔡頤卻擦著他的身體繼續向前,抱住了他的媽媽。
呵。虛偽的女人。
陳逸東嘴角再也揚不起來了。
其實腦梗更容易發生在安靜狀態或睡眠狀態,
可是,有規律就有例外。陳爸爸腦梗了。醫生直誇家屬送得及時,說大概率不會留下太明顯的後遺症。 等待急診手術的時候,陳逸東、陳媽媽和蔡頤坐在等候區,四周都是等手術的病人家屬。有的家屬愁眉不展,有的家屬談笑風生。
像陳媽媽這樣哭泣不止的,絕無僅有。
“媽媽,不要哭了。醫生都說我們送得及時,不會有大礙的。”
“我哭的不是你們爸爸,我哭你們姐姐。她好狠心呐。”
蔡頤拚命給陳逸東使眼色。陳逸東不情不願地伸出胳膊,攬住媽媽:“好啦,好啦。”他安慰道。
“往後我們該怎麽辦?”陳媽媽抽泣,眼巴巴望著蔡頤,可憐兮兮的模樣。
被婆婆這樣注視,蔡頤心很慌,她開口:“姐姐說了,姐夫心態調整過來後,還會接你們過去的。”
“她當真這麽說?”
“真的!”
陳媽媽剛才還倒在陳逸東肩頭,這會兒倏忽坐直,也不抽泣了。精氣神重新在她眉宇間聚攏,她手按胸口,嘴角浮現微笑:“我就說嘛,她不可能這麽狠心的。跟老公相比,父母才是自己人。她那麽聰明,拎得清。”
陳逸東聽得眼皮子直跳。偷偷瞄一眼蔡頤,蔡頤好像並不吃驚。 莫非丈母娘也曾對蔡頤說過女婿是外人?
一小時後,陳爸爸被醫護人員推了出來。
三人瞧見,趕緊擁上去。關切聲此起彼伏。
“老陳!老陳!女兒說了,等女婿心態調整好,還接我們過去!”
不肯睜眼的老陳陡然睜開眼睛,精光射出,很快,又消散。老陳搖搖頭。
“你不要不信呀。我說的是真的。”
老陳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不說了。”
老陳橫遭無妄之災,似乎有看破人生之嫌。
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老陳需要留觀,預防術後出意外;沒有病床可住的他,睡在了走廊。走廊上亮著燈,又人來人往,根本睡不著。
他閉著眼養神。眼角漸漸淌出一條濕漉漉的痕跡。
陳逸東看到,要去擦,被蔡頤拉住。蔡頤搖頭製止。陳逸東雖然不明所以,還是很聽話地停了手。
眼看已經夜裡一點,陳逸東讓蔡頤帶著媽媽回酒店,他留下看護就好。陳媽媽嘴裡不肯,兩腿卻無力再站。想找一個歇腳的地方,難上加難。
不得已,跟著蔡頤回了酒店。
好在姐姐訂的是套房,免去與婆婆同睡一張床的尷尬。
姐姐像是預料過這一切一樣,她早上出門前,特意安排酒店換了床單被罩。雪白松軟的薄被掀開半個角,折角處露出一支火紅的玫瑰。
蔡頤洗過澡,吹過頭髮,打開暖光小夜燈,撚起這支火紅的玫瑰,湊在鼻尖嗅了嗅。沁人心脾。
蔡頤嗅出金錢那令人無法拒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