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汀村後有一座山,村民早些年都在此山上劈柴,因為山上有靈芝和人參,所以鄉裡人就叫它靈參山。
但是由於地勢和氣候問題這裡的人參靈芝常常個頭矮小,顏色暗淡,口味苦澀,品質低劣。
所以雖然名字叫靈參山,但很少有人來這裡采摘,除了砍柴和打獵,很少有人的足跡。
自從改革開放以後,收了槍,用了煤,這座山就更荒了,但沒了人的訪問,山的樹木愈發茂盛,總有一種生機盎然的綠,這綠連冬天也難以掩蓋。
(1993.冬,東汀村)
小年過了,東汀村家家戶戶也熱鬧起來了,鋪天蓋地的白雪和滿窗的紅色福字。
夏季,一個與此時格格不入的名字,他確實也是個劍走偏鋒的人。
村子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成人不出村,出村人不成。
自從村子外來了不少工人及其家屬定居,也聽到了來自大江南北工人的所見所聞,這些也增加了夏季對外面世界的好奇。
大多數年輕人還在種地,夏季就想著怎麽掙錢,他的父母都急壞了,最後鬧到分家。
分到最後隻給夏季留下一床爛被子,買了幾年的破衣服,還有一塊連狗晚上都不在那裡睡的土坯房。
說是土坯房,就在原有的地基上搭了個棚子,夏季搬著自己的“家當”住了下來。
他保留下來了一樣最珍貴的,就是一顆敢於奮鬥並對新事物充滿熱情的心。
他在東汀村的每一個晚上都想去一個神奇的地方,那是是神奇的海濱寶地,寸土寸金,身邊任何一個事物都能變成錢,他甚至都不會寫這兩個字—“深圳”
那裡窮人可以變富,富人可以一夜破產,農民可以在城市定居,有紅頭髮黃頭髮,黃眼珠藍眼珠的外國人。
他不知道怎麽去,只是每天晚上在大地圖上看看就很激動,他還特意算過了,用手比量著。
“也沒多遠啊,走幾個月就到了,不行,這路上吃的還要花錢,俺要攢夠幾個月的飯錢。”
想了想,夏季還是決定坐火車去,他曾經坐過一次,不對,是他小時候頑皮的跳上了一個運煤車,這個大家夥不知道累,吐著白氣,打著響鼻,一夜走了不知多少裡。
問題是哪裡有火車呢,他決定去他唯一知道的大城市,就是離東汀村最近的富春市。
他先向四鄰八舍借了近一千塊錢,然後走了十公裡到了富春市,那時候的富春市還是一個待發展的小城市,但因為許多工廠已經搬遷
過來,鐵路已經修到了富春。
夏季到了火車站,向售票員詢問哪趟車去深圳,要多少時間,多少錢?
售票員邊嗑瓜子邊上下打量他。
聽完夏季這番話,又看到他窮酸的模樣,這樣的落魄年輕人想去深圳一夜暴富的不在少數,今天這位更是可樂,這裡的火車怎麽能開到深圳。
售票員準備打發夏季幾句就過去了,沒想到夏季不依不饒的問,就告訴他,這裡往南最遠到長沙,深圳還在南邊,到那裡你再自己看著辦吧。
“長沙是啥?”
“你就去那裡吧,那是個大城市,肯定有到深圳的車。”
夏季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你買站票坐票還是臥鋪。”
夏季還想繼續問下去,怎奈他聽到後面排隊不少人的唏噓聲,他也隻好作罷。
“那就站票吧,站著應該便宜。”
火車票沒有像他想象的花掉身上大半積蓄那麽貴,
也就200多塊,身上還有不少錢足以到達深圳。 夏季滿懷著希望上了火車,將東西放在旁邊,站累了就依靠在袋子上,腿坐麻了則又站起來。
當好奇與期待被時間磨光,剩下的只有寂寞與後悔。
已經夜半時分了,火車不知道跑了多少公裡,長沙還有多遠,他只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
推著餐車的服務員說著聽不懂的方言,窗外的風景是單調的平原。
終於在渾渾噩噩的夜晚中等到天明,火車也迎著朝陽放起了氣笛。
“長沙站到站了,請乘客有秩序下車,歡迎下次乘坐。”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播報驚醒了夏季,夏季揉揉眼,急忙拉著行李下車。
當他用手提袋子的時候,發現袋子如此的輕,這絕不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喜悅所致。
而是,自己的東西被偷了,包括最重要的身份證和錢。
夏季徹底一無所有了。
迷茫間他沒有下車,依靠在欄杆上不知所措,當他看見車門已經關上時,夏季閉上了眼。
一種恐懼油然而生,一種身處異地舉目無親的恐懼,起碼在他還有錢的時候沒有這麽強烈,而現在已經佔據了他的全部。
“檢票了,檢票了,掏出車票我來檢票了。”
列車檢票員走到了夏季的車廂準備檢票,夏季身邊的人都麻利的掏出車票,只有他無動於衷。
檢票員也注意到了一反常態的夏季,先走到他面前問他要票。
“小夥子,你的票呢?”
夏季睜開眼看了看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咽了口吐沫說道。
“丟……丟了,不……被人偷了,還有我的錢,我的身份證,我在長沙忘下了車。”
“你這樣的我見多了,什麽丟了,什麽偷了,沒票就是沒票, 你一會趕緊給我下車。”
“我……”
夏季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般流出,他只是一個剛20歲的年輕人,懷著滿心希望,直到希望一點一點破碎直至絕望。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是繼續哭著。
“我想回家,我爸媽還在家,不能回家,不,不能,那個地方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檢票員看他哭的如此撕心裂肺,不由得萌生些憐憫之情,不過他的同情心已經被之前無數個跟他類似的逃票人消耗光了。
“你說的那個地方,是哪裡?”
“東汀村,你不知道的……”
夏季繼續抽噎著,檢票員卻從兜裡掏出車票,遞給夏季。
“你的票我付了,拿著吧。”
夏季頓時愣住了神,他不知道檢票員態度為何轉變的如此之快,內心只有劫後余生的感慨,一時間忘了感謝。
檢票員繞過夏季繼續檢查後面乘客的票。
過了十五分鍾,檢票員又來到了夏季的車廂,走到他旁邊並坐下,又遞給他幾張紙。
“你說你是從東汀村來的?”
“你,你知道那裡?”
“當然了,我也是那裡出來的,那裡出來的人少之又少。”
夏季點了點頭。
“恩,我也是,只不過比你早了四年。”
“忘了介紹,我叫許高歌,你呢?”
“夏季,春夏秋冬的夏,季節的季。”
夏季這才抬起頭看檢票員的臉,一張跟他一樣年輕的臉,他一直以為檢票員已經不惑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