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眾雜役均想不起來其他任何事，方才停止舉報錢寶兒，這時焦黑子已經記了四頁紙。

　　他心滿意足，手裡抖著供詞，嘖嘖歎道:“好家夥！真是好家夥！我說錢寶兒怎麽長得比母豬還肥?原來就靠偷吃主家東西，當真該死！”

　　眾人齊聲聲討錢寶兒，好似他罪不可赦。

　　焦黑子心思縝密，先讓眾雜役在供詞上簽字畫押，而後珍而重之的收起。

　　伸了伸懶腰，他笑問道:“錢寶兒的事說完了，你們的呢?”

　　我們?眾雜役相顧驚愕，最先開口那人忙問:“不是說了錢寶兒就行嗎?”

　　焦黑子笑容愈發燦爛:“當然！如果你們沒有此類卑鄙勾當，留下無妨！說吧，我隻給你們三個名額，其他人不好意思，只能革除。誰先說?”

　　眾雜役無不膽怯心虛，有的人慌亂之下，一屁股坐到地上，面無血色。

　　這十來個人裡面也有膽子小、不敢擅自偷盜者，這下反而鎮定下來。

　　對家生子而言，身契掌握在府中，意味著人身不得自由。若無法在府裡謀到差事，便沒有任何收入，其苦難言。

　　而府裡吃穿用度，較之尋常百姓之家，好過太多，若有差事在身，誰又願意離開?

　　在這裡不過是受上司盤剝，家主奴役，但都是幾代熟人，多少看些情面。出了府，可就要面對惡霸地痞、貪官酷吏了，更為艱難！

　　“我說！我說！劉安子偷過東西，我親眼瞧見，他把一個陳年不用的小香爐塞進衣袖帶走了！”終於有人忍耐不住，開始賣隊友。

　　“放屁！你胡說八道！我分明記得，去年新米入庫，你偷偷把淘換下來的陳米裝了好大一袋子拿回家！要不是這樣，你老婆和閨女怎麽那麽肥！”遭受指控的劉安子犀利反駁。

　　眾人互相指控，一片叫罵打殺之聲，幾乎要乾架！

　　焦黑子唬了一跳，別鬧大了惹禍上身，忙喝令他們安靜，然後逐一記錄。

　　最後除了三個較為遵守規矩並無大惡的，其余人全被革除，並且記錄在冊，等候蓉大爺發落。

　　眾雜役暗恨焦黑子得勢張狂，不念舊情，罵罵咧咧去了，也不知今後如何謀生，養活一家老小。大概率要花銀子打點關系，以求重新被收用。

　　院中空閑安靜下來，焦黑子對留下的三人說道:“今日留下伱們，全看在你們過去守規矩！要是以後不長教訓，伸爪我剁爪，伸腳我砍腳，別怪焦黑炭眼裡容不下沙子！”

　　“不敢不敢！”那三人唯唯諾諾應下。

　　焦黑子又在那一幫小弟中點選了幾個踏實肯乾的，說道:“你們幾個留在庫房……”

　　這下沒被選中的人頓時急了:“焦哥！你怎麽這樣?說好了咱們一起來庫房的……”

　　“是啊是啊，不能不講義氣！”沒被選中的紛紛鼓噪，大有當場反水之勢。

　　焦黑子把眼一瞪，怒喝道:“蠢貨！你們急什麽，聽我說完！”

　　他神完氣足，大聲道:“庫房只需幾人，你們全來了像什麽話?大爺要是知道，還以為焦黑子以權謀私呢！”

　　說著，從懷裡掏出昨天曹操賞的二兩碎銀，舉著說道:“這點兒銀子是大爺賞我的，你們幾個先拿去換錢，自己分一分。這段時間要辦老爺喪禮，各處都需要人手，我找時間去跟大爺舉薦你們。總之放心，定叫你們個個有差事，不過早幾天晚幾天的事！急什麽！”

　　那些未被選中的，

見他真拿出銀子給眾人分，又承諾一定安排差事，也不好意思繼續鬧了。不過心裡還是有些鬱鬱，目光羨慕的看著留下的人。　　焦黑子揮手讓他們出去，自己則準備帶人盤查庫房，之前盡忙著找東西搬東西了。

　　院門外，曹操靜靜站著，幾乎全程聽了下來，暗暗點頭。心道，若非自己將焦黑子提拔上來，恐怕他這輩子只能跟在雜役身邊兒出苦力換吃食，慘淡可憐。如今稍得機會，便顯手段。

　　足見世間多少好男兒，非無本事，奈何際遇堪憐，伯樂難遇！

　　曹操心中感慨，舉步走進院中。

　　焦黑子聽到動靜，以為那些退走的人又返回了，轉身一瞧，神色立變，急忙小跑過來，恭敬問道:“大爺有啥吩咐?”

　　“可盤點過了?實物和帳目可對得上?”曹操問道。

　　焦黑子赧然低頭，不好意思道:“大爺，上午光顧著搬東西了，沒來得及盤點呢！”

　　他連忙掏出供詞，獻寶似的舉著說道:“不過那些雜役供出好多錢寶兒偷盜之事，全都記錄在冊，請大爺過目。”

　　曹操並沒有接，擺手道:“此事不急，你先收起來，核算出大致數目。”

　　焦黑子一愣，他本意只是徹底扳倒錢寶兒，聽大爺的意思，竟還要問錢寶兒找補回來！

　　哈哈！錢寶兒，你可慘啦！

　　焦黑子喜不自禁，臉上露出暢快笑容，點頭應下，又將供詞收好，並且決定，今晚就算不睡，也要統計出所盜物品的價值！

　　見他喜色難禁，曹操微微一笑，到底年少，若心機深沉些，此時該不動聲色才對。

　　曹操在石凳上坐下，焦黑子忙給他沏了茶。

　　“據你所見，府中有何弊端?”曹操問道。

　　“弊端?大爺說哪方面?”焦黑子一時摸不著頭腦。

　　在他眼裡，府中的弊端可太多了，三天三夜說不完！

　　這是因為他並非家生子，見識過外面普通人家的生活，相比之下，寧府何止“奢靡”二字可形容！

　　“你撿著知道的說說，就比如剛才賴升找我報帳，簡直不拿銀子當錢使！”曹操眼中閃過厭惡之色。

　　他不乏決斷，比如以玄真觀道士取代外聘僧道，削減戲班子的人數場次，節省了大筆費用。但是很多瑣碎之物，便如這些舉目可見的孝幔，到底市價幾何，依靠賈蓉記憶，根本無從知曉。

　　若臨時派人去查，既無可靠人手，又無時間精力。

　　焦黑子瞧了瞧曹操，確定他真的在意此事，看了看周圍無人，才小聲道:“大爺，小的別的不知，但府中采購，價格總比市面上高個二三成，甚至能翻倍！質量卻大大不如！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你且坐下， 繼續說。”曹操鼓勵道。

　　焦黑子坐下後，又道:“依照府裡規矩，采購全是買辦來做。各位買辦想要獲得差事，就需要打點管事和管家。若不打點，或是打點少了，差事就是別人的。如此一來，這價錢豈能不高?羊毛出在羊身上啊！”

　　“而且，這些人全靠給府裡辦事才能得些銀子，平時沒機會且罷，一旦有了機會，當然大撈特撈！過時不候啊！咱們府裡如此，西府裡更是厲害！聽說那些買辦給小姐們采買的胭脂水粉，全都是粗製濫造根本不能用的！小姐們還得另外花錢，托相熟的人從外面買。”

　　曹操也算開了眼界，小小國公府，機構設置如此複雜，鬧到最後，竟是白白養活了一群貪得無厭的蠹蟲！

　　他由衷感歎:“連你焦黑子都看得懂的事，這一幫主子就這麽任由碩鼠橫行。古人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誠不我欺！”

　　想了想，囑咐道:“今後你暗中查看，何人實誠可靠，何人偷奸耍滑，何人貪婪敷衍，擬份名單給我，越詳盡越好！”

　　焦黑子心下一喜，大爺這是把自己當做心腹啊！就相當於皇帝身邊的錦衣府！

　　轉念一想，他又覺壓力山大，臉色一垮，為難道:“大爺，小的寫字蚯蚓爬似的，爺看多了怕是鬧心。可這事又不好找人辦！”

　　曹操抬腳就踹，笑罵道:“那就給老子寫齊整些！寫不好這庫房管事也別幹了！”

　　“啊?這不行啊！我肯定能把字寫好！”焦黑子唬的不敢再說，急忙告退，說要回去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