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墜,余暉將盡,賴家故宅中一片狼藉。
盡管賈赦被賈璉背起,火速逃離之後,曹操便喝止眾人,仍舊被搬走了不少東西。
看著好好一座府邸變的破敗雜亂,管家余祿十分心疼。曹操卻不以為意,焦黑子帶人暗中下了狠手,賈赦這回怕是要丟掉半條老命,至少能消停個一年半載。
而且賈璉喜滋滋的回家後,偷偷派了小廝興兒過來,向他表示感謝。說賈赦身受重創,不得不退位讓賢,仍舊叫他管家。賈璉還保證,明日定會繼續來東府幫忙。
曹操想了想,吩咐余祿道:“這陣子你組織些工匠,兩座宅院,一座改為文苑,一座改為武堂,園子也拾掇好,作為養馬演武之地。”
俞祿點頭應下,隨後皺著眉頭表示擔憂:“大爺,整修宅院花不了多少錢,可若按您說的,今後支出源源不絕,府裡怕是難以支應。”
“這些無需你操心,我自有打算!”曹操雲淡風輕,意有所指的看著他說道:“你只須用心辦事,不像賴升那般忘恩負義為非作歹,大管家之位,遲早是你的!”
“小的願為大爺效死!”俞祿心下暗喜,忙表示忠心,領命而去。
初步擺平了寧榮二府,日子漸入正軌,曹操除了每日需要見些前來吊問的客人,並無他事纏身。
閑暇之時,或在書房讀書,或是練習武技,生活倒也平淡充實。
奈何朝夕相見的秦可卿幾番嚴辭峻拒,讓他看得見吃不著,漸漸心生不滿。鳳姐也對他隱隱戒備,不肯單獨會面面。
倒是香菱一副憨憨之態,私下裡由他過了把手癮,聊勝於無。
習慣了佳麗環繞的曹丞相,孤枕獨眠時頗感幾分寂寞,只等將賈珍下葬完事。
……
數日後,大明宮,勤政殿。
這幾天戴權忙的連軸轉,專門找那些沒落的勳貴世家遊說,希望他們出面支持崇盛帝新政。
聽說籌建勳貴親軍是皇帝之意,他們也樂意奉承,希望借此給陛下留下好印象。
這天晚間,戴權將已經私下表態支持的各府名冊遞呈崇盛帝閱覽。
看到上面都是些小魚小蝦,崇盛帝面色不渝,冷冷問道:“連個公爵都沒有,怎麽,四王八公都反對?”
戴權忙垂首回道:“陛下誤會了,四王八公一直心有所屬,不會輕易表態,是以奴才未曾去問過,以免走漏消息,反而不美。”
說完,他又忙補充道:“奴才差點兒忘了!當日出宮,首先去的便是寧、榮二府。只可惜榮國府眼下是賈璉主事,不敢輕易作決定,一味推脫。倒是寧國府的賈蓉頗為有意。奈何族中子弟吃不得苦,不願從軍,而他自己又要為父守孝,故而不肯表態,擔心背上欺君之罪。”
“這等人你還說他忠孝皆備!”崇盛帝冷笑不已。戴權不敢接話,頭低的更深了。
“也罷,太上皇既已答應,其他人縱然不願,最多陽奉陰違,斷不敢公然反對。”崇盛帝道:“去將兵部尚書召來,朕有話吩咐。”
戴權急忙命人去傳召。
兵部尚書何凌霄年過五十,正在衙門裡為籌措遼東糧草的事發愁。
皇帝雖已同意,奈何戶部叫苦連天,就是拿不出錢了,他能有什麽辦法?
忽然聽到皇帝召喚,還以為又有什麽緊急軍情,越過他直接送到宮裡了,急匆匆入宮覲見。
“臣何凌霄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何凌霄進入勤政殿後,
施禮拜見。 “平身罷。”崇盛帝吩咐一聲,見他容色憔悴,顯然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心念一動。
“怎麽,遼東的糧草還沒辦妥?朕不是命戶部從速辦理?”
何凌霄不想打戶部的小報告,可他著實沒了辦法,關內軍隊尚好說,軍餉斷絕最多鼓噪一番。可這些邊疆悍卒最不服管束,沒餉銀是敢嘩變的!說不得一怒之下就投了韃子,然後掉頭攻打朝廷。
“陛下,恕臣直言。”何尚書先請了聲罪,方說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戰事綿延十余載,消耗甚眾,而近年各地天災接踵而至,戶部諸倉皆空,的確是力不從心,太過為難了。”
“哦?”崇盛帝眼中流露奇異之色:“你和劉哲仁是什麽關系?竟如此體諒他?”
何凌霄暗驚,陛下不會是認為自己和老劉結黨營私吧?
他急忙回稟道:“陛下,臣初入仕即在戶部擔任照磨,一路升遷至郎中,對戶部之事了如指掌,深知實情。絕非是因同劉尚書有什麽私交。”
“那伱說怎麽辦!將士無論如何不能餓著肚子打仗。不但打不贏,還要命喪疆場!這些可都是你自己說的!”
崇盛帝愈發惱火,這何凌霄一邊上奏稱糧餉欠缺,士卒不滿,軍心震蕩,一面又為戶部說話,什麽意思?好人全叫你當了,還想叫朕掏私房錢!
何凌霄也滿心無奈,既知戶部沒銀子撥不出錢,自是該幫他們說話,借此促使皇帝早作決斷。
但這等舉動落在皇帝眼中,卻另有深意。
何凌霄不寒而栗,鼓著膽子作揖回道:“陛下,韃子佔據沈陽後,實力迅速擴張,年內必犯遼陽,眼下亟需轉運大批糧草軍械過去,可戶部收入已無法支撐戰事!”
“何凌霄,你到底想說什麽!”崇盛帝臉上怒氣籠罩。
何凌霄糾結了不短時間,才終於咬牙吐露心聲:“陛下,或許該派人前往江南富庶之地,為朝廷增加些收入。”
說道最後,聲音漸低。
無論是增稅還是募捐,無疑都會得罪人,何凌霄深知這個道理。
戶部以“沒錢”作借口,可以隨意拖延,可他作為兵部尚書卻不能不管饑腸轆轆的士卒。
彼輩若發生嘩變,除了罪魁禍首,朝廷中首先要被追責的,就是他這兵部尚書!誰讓你沒保障好呢。從戶部要不來糧餉,正說明你屍位素餐,太過無能!
崇盛帝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他豈會不想增加收入?奈何最為富庶的江南,天高皇帝遠,又俱是太上皇的老人在打理,他根本插不進手!如那金陵甄家之流,儼然土皇帝,每年都要給太上皇不少孝敬。
崇盛帝在登基之後就派了禦史林如海前去揚州巡查鹽政,結果阻力重重,收效甚微。
君臣二人一時沉默。戴權見他似乎忘了召見何凌霄所為何事,輕聲提醒道:“陛下。”
崇盛帝頓時會意,將兵餉欠缺一事放到一旁,對何凌霄道:“何愛卿,朕有件事,要同你議一議。”
“陛下請講。”
“朕欲籌建一隻親軍,專門招募世家弟子,今後其余部隊,不得擅用私人,須得送入親軍歷練。待朕考核之後,方可遣派至軍中。你以為如何?”
“陛下之意,今後將門子弟皆先入親軍?這……這怕是不妥啊!”何凌霄皺眉道,很不看好。
“有何不妥?”
“陛下,臣雖未親歷軍旅,卻也知道,如今將官親衛多為家族後輩擔任,如此對敵時方能放心。僚屬中更不乏親戚故舊的子弟。若讓他們奉命行事,彼輩怕是會心生不滿。”
崇盛帝也曾考量過,便道:“這有何難?就先從京都做起,倘若效果好,再向地方推行。”
見他心意甚堅,何雲霄不敢再反對,反正這事同他沒什麽直接的厲害關系。問道:“陛下可是要臣擬製建制?不知想要招募多少兵卒?”
“不錯,你先作草擬規劃,將招募兵卒,駐防操演,獎懲晉升等,一一列明,再拿去朝堂討論。”
何雲霄暗暗詫異,這等事怎可沒有五軍都督府的人參與?
他一介文官,雖擔任著兵部尚書之職,去管勳貴,難免會被人認為手伸的太長。
“陛下,事關重大,是不是再安排些人同臣一起參謀?”何雲霄小心翼翼問道。
“不必,若有不明白的,便問戴權!”有些話他這做皇帝的不便講,會顯得刻薄寡恩。只是讓戴權這個心腹去參與,何異於掩耳盜鈴?誰看不明白?
“是,臣遵旨。”何凌霄轉身望向一副矜持笑容的戴權,拱手笑道:“還望戴總管指教。”
當著皇帝的面,可不敢提什麽“內相”之類的花,否則這閹人要恨死他了。
“何尚書客氣了。”
何凌霄告退之後,戴權送他出宮,這時才問道:“戴公公,陛下的意思……”
戴權白淨無須的面皮含蓄一笑,輕聲道:“何尚書不必多想,因今年戰事不利,陛下才會鬱鬱寡歡。為了提升軍隊戰力,陛下隻得出此下策,務求從世家子弟中選拔出些好兒郎,待調教成器,再予以重用,如此可謂兩全。”
他說的冠冕堂皇,卻是避重就虛。
相較於焦灼的戰事,組建親軍不過是小事,何凌霄不甚在意,但求無過即可。
隨著時間推移,皇帝欲組建一支隻招收世家子弟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府的走動不免多了起來。
一些人跑進太安宮向太上皇試探虛實,得到的答覆是“略有耳聞,不知實情”。
日漸衰朽的老人,承受著時間的摧折,即便身為至尊又如何?風燭殘年是誰也躲不掉的命運。
一眾實權在手的勳貴,試圖聚會商議,然而看到太上皇懶怠的態度,也不敢過於招搖,引的皇帝猜忌就不好了。
……
寧國府,會芳園。
這段時間,每日都有幾波客人登門。聽到北靜王等人又來,曹操心下奇怪。
不久前借著恭賀他襲爵之機,已經吊唁過一次,也算盡到禮數了,怎麽還來?
因為拜祭的人不少,曹操便決定在天香樓中待客。
當然,此天香樓非彼天香樓。
曹操已經探聽到,仇傑乃是借忠順王之手,向崇盛帝打了他的小報告。而那座天香樓背後的東主,便是忠順王。
雖不知此人同賈家有何舊怨,他卻嚴重懷疑,外面那座妓館取名“天香樓”,就是為了羞辱寧國府,羞辱賈家。
只是取名之人也未料到,此舉不但沒有激怒賈家人,反倒讓賈珍去了天香樓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待到眾客齊至,在靈前露個臉後,便被引入天香樓。
各府的下人在附近警戒著,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賈政尚未病愈,不曾過來,賈璉並無爵位再身,上不得台面,曹操隻得親自上陣。
眾人紛紛打量曹操,先前還不甚在意,這時卻存了一副莫名的意味。
戴權曾透露口風說賈家是極力支持的,這讓他們大為不滿——你賈家不在意這些“蠅頭微利”,遠離軍隊,可咱們在意,你怎麽好意思好斷了大家的財路!
今日來者,比上回來的人更齊全,四王八公府裡都來了人。有些不想露面或是在外任職的,也便派了子侄作為代表前來。
四王之中,唯獨北靜王當年功高,至今仍襲王爵,其他三家已然降至侯、伯。
眾人分作兩桌,水溶當之無愧的在首位落座。曹操也灑然落座,並不客氣。
鎮國公牛家和賈家親近,牛繼宗又喜歡開玩笑,見曹操不但沒有清減,反倒越發精神,心裡一樂。開口道:“蓉哥兒,旁人服喪,都是寢苫枕草,憔悴日甚,你倒好,我看竟胖了!”
幾個之前來過的轉頭去瞧,深有同感,不由哈哈大笑。
曹操知他這話並無惡意,不過是尋自己開心,笑著回道:“豈敢!若和牛伯爺比體量,在座的都要甘拜下風!”
眾人一愣,不由大笑。
牛繼宗有些意外,之前也接觸過賈蓉,沒什麽印象,只是聽說被賈珍收拾的很慘。
未曾想,竟未被磨平棱角!
牛繼宗不以為意道:“我兒若有你一半心性,我便死了也要大笑三聲!”
這話眾人卻不解他到底在說什麽,牛繼宗也不多作解釋。
見暖場差不多了,北靜王水溶咳嗽一聲,道:“今日咱們私自來此相聚,按說是不應該的。”
眾人收斂笑容,鄭重起來。
賈珍死後,北靜王已經帶人來祭過一回,沒隔幾天又來,還是四王八公都有參與,傳到皇帝耳朵裡,總不是好事。
只是他們接到通知,還是義無反顧來了,無他,崇盛帝的新策關乎眾家切身利益。
誰也不想祖宗打下的江山、獲得的基業,斷絕在自己手裡。
“好在尚有個拜祭之名,咱們便也長話短說。”
水溶目光環視眾人,俊美面容上略顯憂色,聲音清越道:“想必諸位已經聽說,陛下有了新想法。”
“狗屁新想法!不過是想掘掉咱們的根基罷了!”一個臉色一直不大好的中年漢子,張口就罵,很不給面子的打斷了水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