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留宿香樓的何止百人,如何判斷凶犯身份?”
仇傑還在低頭思量,傅試先問了出來。
“傅通判,謀殺案件的作案動機無外乎幾類:一者為財,謀財害命,本案顯然不是,凶犯對金銀首飾視若無睹,分毫未動;二者為仇,非殺之難解心頭之恨;三者為利,或是利益被奪,事後報復,或是殺人之後,能夠獲利。”
趙恪一面回憶偵緝老手給他作的分析,一面極力模仿父親趙全說話的架勢,倒也有些氣度:
“本案若是為仇,就需要調查賈珍得罪過哪些人;若是為利,就要看賈珍之前是否與人爭利,死後又是誰獲利最大!”
仇傑微微眯眼,接口道:“賈珍行事跋扈,得罪過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不錯!”趙恪笑看他一眼,智珠在握一般:
“賈珍惹過的人不少,然而經過調查,多是地位不及他的。其中有能力有魄力殺人的少之又少!以賈家背景之深、權勢之大,但凡有些理智,都會選擇忍氣吞聲!”
想到錦衣府恐怖的監控能力,仇傑對趙恪的說法信了八九成,“也就是說,幕後之人多半是為利了?”
傅試質疑道:“寧榮二府向來以收取農莊地租、店鋪租金為主要收入,並不經營商業,從未曾聽說他家與人爭利……”
“不對,”他恍然想起某人,“榮府赦老爺是個例外,聽說癡迷斂財,甚至不顧體面的與人做生意。”
賈赦名聲糟糕,趙恪也有耳聞,咂了咂嘴,點頭道:“是啊,若死的人是賈赦,倒不意外。賈珍不同,除了吃花酒玩女人,再加上聽曲、賭博這些世家子弟的尋常喜好,並沒有其他惡行。他又非官場中人,遠離傾軋,能惹人起殺心,著實奇怪。”
“兩位別忘了,利有多種,不是金錢之利,也可以是其他!”思路被打開之後,仇傑聯想了很多:“比如,爵位!”
毫無疑問,爵位算是賈珍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傅試駁斥道:“此言差矣,賈珍世襲三品威烈將軍不假,但父死子繼,他死了也不會便宜旁人,還不是要傳給他兒子?再說,按照朝廷慣例,下一代有無爵位尚屬未知!”
“他兒子,他兒子……”
仇傑默默念叨,腦中一道靈光劃過,好像出路就在前方,凶手就站在不遠處!
他霍然站起,大叫一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個人完全符合所有條件!”
“是誰?”傅試連忙追問。
趙恪也格外好奇,只是先前姿態太高,一時拉不下臉來請教。
“不,不可能是他!”仇傑又猛地搖頭,否定了之前的想法。
這下趙恪不樂意了,甩臉色道:“仇都尉,趙某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你卻遮遮掩掩,是何道理!罷了罷了,這點信任也沒有,趙某告辭!”
說罷,他站了起來,作勢要走。
明知是故作姿態,仇傑也不得不出言挽留,不然也許腦子一熱真就走了。
沒辦法,年輕人火氣大,何況人家有靠山!
“趙千戶且留步!我只是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荒誕。既然你想知道,說給你聽也無妨。”仇傑開口挽留。
“哼!這才像話!說吧。”趙恪腳都沒抬就坐了下來。
仇傑看向傅試,正色道:“傅通判和榮國府關系不一般,今日我在此說的話,望你保密,不得泄露。出了這道門,
我是絕不會認的!” 感覺自己的人品受到莫大侮辱,傅試起身冷笑:“好啊!原來該走的是我!傅某告辭!”
仇傑頭大,此案乃陛下安排合力協辦,何等重要!你們耍著玩兒呢!
他不想得罪趙恪之父趙全,卻不怵傅試這個區區文官。倆人不是一個系統,此番合作純屬偶然,哪怕今後彼此仇視也無所謂。
他可不認為一個毫無背景、趨炎附勢賈家才得到一官半職的文官,會有飛黃騰達,反手轄製他的一天!
於是冷笑回應道:“傅通判想走便走,明日仇某就上奏陛下,傅通判不屑與我等武夫共事!”
“伱胡說!”傅試這些尷尬了,急忙否認。
這些武官祖上多少有些功績,世交故舊極多,彼此勾連。而讀書人有不少出身寒門,勢單力弱,唯有到處拉關系才能在官場走的更遠。論起家勢,傅家也僅是小康而已,大腿比不上人家指頭粗。
眼見得傅試臉色一變,哈哈一笑,親切說道:“哎呀,仇兄脾氣也太大了,玩笑而已,如何當真了?你快些說吧,小弟洗耳恭聽!”
果然油嘴滑舌、見風使舵!趙恪也瞧他不起,冷哼兩聲。
傅試聽的清楚,裝聾作啞就當沒聽見。
仇傑終於說起正題:“按照此前分析,本案凶犯當符合以下條件:
一、天香樓常客,熟悉園中路徑,且案發當晚留宿,所以凶犯才需要特意偽裝,並留下活口誤導查案;
二、凶犯與賈珍有利害關系,或仇或利,大到足夠令他下定殺人決心;
三、凶犯有信心,即便殺人,旁人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否則以他行事之縝密,不會承擔這麽大的風險……”
趙恪聽得不耐煩,急道:“到底是誰?盡說些大家都知道的做什麽!”
仇傑神色淡然,抬手伸出一指:“滿足以上條件之人,我便知道一個,那就是賈珍之子——賈蓉!”
說出“賈蓉”之名,仇傑長舒了口氣,像從心頭搬去一塊重石。
錦衣府要監視的對象太多,有限的資源主要放在賈敬、賈珍父子身上,一直對賈蓉沒有太過關注。這就導致趙恪聽了很疑惑,覺得太不靠譜,簡直就是扯犢子——本案可不是偷雞摸狗的尋常案件,謀殺親父一旦被查明定罪,凶犯是要被千刀萬剮的!
傅試聽的目瞪口呆,接著哈哈大笑,笑得彎腰拍掌,像是聽了天大笑話。
“仇都尉,你莫非想立功想瘋了!若說旁人,傅某或許還會信上三分,賈蓉?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仇傑和趙恪都露出疑惑之色,不知他何以如此肯定凶犯不是賈蓉。
傅試面帶得色,解釋道:“傅某常去榮國府拜會恩師政公,從那些清客和家奴口中,得知了不少寧國府的消息。賈家上下無人不知,賈珍對兒子賈蓉動輒打罵羞辱,酷厲程度,堪比獄吏!而賈蓉膽小如鼠,躲都不敢躲,見他爹如鼠見貓,就算被活活打死,屁也不敢放一個。這樣膽小怯懦的少年,你們覺得他膽敢弑父?哼,不可能,絕不可能!”
說完之後,傅試本來期待仇傑會立馬認錯,卻見仇、趙二人的眼睛都亮了。
他們此前並不知道賈珍、賈蓉父子關系的實情。至於父親打罵兒子,數千年來向來如此,更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俗語,足見流毒之深之廣。即便聽說此事也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因此懷疑賈蓉。
但常年辦案,見識廣博,他們知道一些凶犯在作案時凶殘冷酷,平日裡卻總帶著一副溫良恭謹讓的面具,這類情況不要太多。如果賈蓉真的受到堪比酷吏的打罵折辱,未必不會心性扭曲,進而萌生殺心!
“先前仇某不知此中內情,還不大肯定,可是傅通判這麽一說,我倒多添了幾分信心!哈哈哈!”
仇傑臉上笑容燦爛,就好像已經掌握充足罪證,賈蓉就是真凶一般。
接到報案時仇傑還曾想借機交好勢力雄厚的賈家,但是鬧到現在,此案舉朝矚目,他已承擔不起無法破案的嚴重後果。即便不被罷官免職,在皇帝眼裡也會成為廢物,前途堪憂。
朝中有些眼力見兒官員,哪個不知陛下對勳貴缺乏好感,時刻想要削弱?如果將賈蓉弑父辦成鐵案,陛下很可能會趁機將寧國府會除名。如此,八公便去其一,何等豐功偉績!屆時自己也將得到陛下信重!
想到此處,仇傑仿佛看到一條升官發財的光明大道,滿心所想已非抓住真凶,而是如何落實賈蓉之罪!
“來人!速將寧府奴仆全部提來!本官要再作訊問!”
他朝外間大喝,中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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