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子唾沫橫飛的胡說八道，完全沒有收場的意思。曹操不耐煩等待，上前一步，站到門口。

　　忽見他出現，臉上笑容還有些瘮人，焦黑子當場卡殼，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想也不想，他急忙站起來對眾人道:“散了散了！都快滾！”

　　眾人莫名其妙，很快有眼尖的發現了曹操，背後說主子閑話可是忌諱，嚇得他們忙作鳥獸散。

　　焦黑子百米衝刺似的奔到曹操跟前，提心吊膽的解釋:“大爺，小的剛才……”

　　“賴升呢?”曹操開口問道

　　焦黑子一聽，還以為他是剛到，沒聽見自己胡扯，暗暗松口氣，忙答道:“小的本想親自看守，焦太爺讓我滾回來，說庫房不能沒人管，這會兒他在看著賴升。”

　　見曹操皺眉，焦黑子又連忙解釋:“大爺放心，焦太爺和賴升素來不和，有他看守，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放屁！”曹操笑罵道:“馬圈裡能沒蒼蠅?”

　　焦黑子訕笑著賠罪，裝模作樣要抽自己。

　　“帶路！”曹操瞪他一眼。

　　焦黑子在前領路，也沒見到什麽外客，一路行至馬圈外。

　　馬圈也即通常所謂的馬廄、馬棚，是專門用來養馬之處，一般高門大戶才有，故而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賈家軍功起家，寧國府又是當年太祖敕造，馬圈規模不小，在臨街院牆之後圍攏了一大片地方，搭建了一排棚子。周圍還建有比院牆低矮的房屋，供下人居住，負責喂養照管馬匹。

　　除了養馬，馬圈還有另一種用處，便是主家處置奴仆時，臨時關押之地。畢竟，縱是高門大戶，也不可能家家私設囚牢。

　　馬圈入口處，正當中擺了把陳舊躺椅。上面半躺著個白發白須滿臉皺紋的瘦削老頭，皮膚黢黑，須發凌亂，短衣破舊。

　　此人正是焦大。

　　他身旁放了張方形矮桌，桌上擺著粗瓷酒壺和幾個破碗，幾盤涼菜，以及一隻被吃了大半的燒雞。幾個半大小子蹲在周圍，嘴巴不停，明顯是在蹭吃蹭喝。

　　這時一個穿著錦袍的年輕人站在焦大面前，約麽十七八歲，身後跟倆小廝。

　　此人是賴升的大兒子賴尚德，想進去探看他爹卻被焦大攔住，好說歹說就是不讓進。

　　賴尚德失去耐心，指著焦大怒罵:“姓焦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勸你別太囂張！今天要敢不讓我進，回頭我爹出來了，看他不把你骨頭拆了喂狗！”

　　焦大鼻孔朝天，不屑的瞥他一眼，慢飲了口酒，指著自己腦袋，大肆嘲笑:“不用等你老子，現在就給你拆，來來來！不拆你就是王八蛋！毛都沒長齊的狗玩意兒，也敢跟你焦太爺叫板，反了天了！”

　　賴尚德氣的臉色發紫，身體顫抖，大喘粗氣，話都說不出來。

　　從小到大，他可從沒被人這般辱罵過！

　　他身邊的小廝顯然識時務得多，一個走上前彎腰賠笑道:“焦太爺，您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讓咱們送點兒吃的進去吧！將來我家老爺一定重謝焦太爺！”

　　另一個則拿出賴升媳婦讓帶著打點關系的十兩紋銀，走過去放到矮桌上，勸說道:“焦太爺，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俺們又不是不給伱好處。這些銀子能頂你一年月例，差不多得了吧！”

　　未成想，焦大的確伸手拿起了銀子，卻狠狠朝那小廝臉上砸去！唬的他連退幾步，到底沒能躲開，最後捂著臉將滾落地上的銀子撿起。

　　焦大站了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主仆三人。他到底是上過戰場，又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頗顯霸氣，破口大罵道:“有奶就是娘的狗東西！賴升那王八羔子算哪門子老爺?正經老爺早殯天了！你們再不滾，可別怪焦太爺要翻臉打人了！”

　　忽然想起什麽，他咧開嘴露出稀稀落落的黃牙，大笑道:“你們不是操心賴升沒吃沒喝嗎?放心，你家焦太爺最會照顧人，他剛來我就給他喂了馬屎馬尿，吃的撐撐的，管飽！”

　　話音未落，他腦袋一轉，問那幾個小子道:“是不是啊，小子們?”

　　正忙著搶花生米和雞肉吃的小子們，爭相開口:

　　“是啊是啊！馬尿是我灌的，味兒可騷了！”

　　“馬屎是我喂的！廢了老鼻子勁，賴管家嫌不合口！”

　　“你們算老幾！要不是我掰開嘴，你們能塞進去?現在我手上還發臭呢！”

　　“那你還手拿東西吃?髒不髒啊……”

　　這群小子屬於寧國府的“閑雜人等”，在府裡沒有正經差事，平時沒受過賴升半點好處。現如今眼見賴升倒台，焦太爺又肯給吃給喝，自然願意出力相助。

　　至於後果如何，現在府裡蓉大爺最大，還怕什麽！先吃好喝好！

　　而焦大之所以落井下石，也非無緣由，正應了那句——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當年焦大跟著賈代化出過幾回兵，兵敗之際，是他把賈代化從死人堆裡背出來，逃得一命，可謂勞苦功高。故而被另眼相待，留在府中榮養。

　　後來賈敬、賈珍相繼成為家主後，也不去為難他。反正府裡這麽多奴才，用誰不是用?何必跟一個混不吝的老頭子計較?傳出去名聲還不好。

　　這就導致，除了賈代化，就連賈敬、賈珍、賈蓉都不被焦大放眼裡。當然也就更看不起賴升這個奴才頭子，從來沒有孝敬打點過。

　　賴升心裡記恨，不能明著報復，卻有其他手段——府裡若有輕松又來錢的好差事， 他就派孝敬過他的人去幹;若是受苦受累又沒好處，就讓焦大去做。

　　焦大又不是傻子，豈會甘心認栽?彼此鬧過好多回。

　　不過之前賴升得勢，焦大無能為力，好不容易等到賴升遭了殃，不趁機報復就見鬼了！

　　在聽到賴升被關了馬圈，看守之人還是他養大的焦黑子之後，焦大立馬跑來要求看管，分文不收，義務勞動！

　　焦黑子身上擔著庫房管事之職，又不放心其他人看管賴升，誰也不知會不會有人收了賴家好處，私自將他偷偷放走。於是爽快答應了焦大。

　　此後的事不必多言，焦大心裡積攢了數十年怨憤，一夕爆發，豈是等閑?

　　戴大枷，捆鐵鏈，塞馬屎，灌馬尿，可勁兒折騰賴升，反正死不了人。

　　馬屎味道如何他不知，馬尿焦大可是親自喝過的，印象深刻！

　　聽得親爹遭受此等羞辱，賴尚榮睚眥欲裂，面目猙獰的對小廝喝道:“打！給我打死這個老不死的！上啊！”

　　焦大嗤笑一聲，渾然不懼，扯開衣襟，大敞著了懷，招手道:“來來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焦太爺要是躲一下，你們就是婊子養的！”

　　那倆小廝當然不敢動手，焦大再不濟，也是寧府的老人，若是打殺了他，自己怕是連寧府都跑不出去！

　　見他們遲疑不動，賴尚德氣昏了頭，罵罵咧咧便往前衝，卻反被自家小廝一人抱住一個胳膊，狠命往回拉。

　　小廝心裡很明白，若真打了人，今兒就別走了，得和自家老爺一起關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