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幾句後,眾人走入大廳,於靈前上香祭拜,而後被引入側廳招待。
眾人落座後,賈赦、賈政在此陪坐,曹操正要告辭,卻聽牛繼宗問道:
“剛才瞧見仇傑那小子逃命似的跑了,卻是何故?”
曹操暗想,仇傑對賈家懷有敵意,妄圖陷害自己,雖有“柿子撿著軟的捏”之嫌,但無疑有所倚仗。自己不妨言語試探,也許能從眼前這些人口中,得知仇傑的一些底細。
“此事說來話長。我家那惡奴名喚賴升,罪行之所以暴露,乃因其兄賴大檢舉,又有外甥作證,可謂證據確鑿,絕對沒有冤枉他!
那位仇都尉不知何故,明知此情,卻偏不肯信,堅持要將賴大帶走審訊,說是為了查明案情。為保寧府名聲,我自然不同意,雙方險些因此發生衝突。”
他剛說完,牛繼宗便橫眉豎目,重重一拍桌子,冷笑說道:“哼!仇傑這廝投靠了新主子,這是急於建功呢!幸虧你沒同意他帶走人,否則不出半天,定把你家查個底兒掉!連你一天吃口飯、撒幾泡尿都能弄清楚!”
這話自是誇張,何況賴大是榮府大管家,又不是寧府的人。但也說明眼前這幾家勳貴,和仇傑並非一路人。至於牛繼宗口中所謂的“新主子”是誰,曹操卻不得而知了。
莫非是崇盛帝?他暗暗揣測。可惜眾人當面,不便詢問。他一臉認真的接口道:“這倒奇了,一天要撒幾泡尿,不到睡覺我自己都不知。他又如何知曉?天天來我家茅房蹲守不成?”
眾人聽了,笑聲四起,夾雜一兩句低俗之語,諸如“也許他餓了,想嘗口新鮮的”……
在場無外人,他們本性流露,毫不在意形象,唯獨北靜王水溶安靜不語。
剛才曹操面不改色砍下賴升頭顱的場景,屬實令他記憶深刻。世家子弟中不乏生性殘虐漠視人命的,但是要讓他們親手將人頭砍下,未必有多少人敢做。而能面色淡然、毫無異樣者,更是少之又少!此子年紀輕輕便有這般心性,將來或可稍稍恢復祖上榮光,也未可知。
賈家在開國勳貴中算是一個典型,準確的說,是失敗的典型。
寧榮二祖在世時便認為,天下安定後,要想保證家族長盛不衰,不能單依聖眷,還需子弟讀書入仕,由此確定了“棄武從文”的家族戰略。不僅用心培養第三代讀書,而且積極和書香門第聯姻。
但家族轉型豈是容易的?
賈家唯一高中進士的賈敬,受了些挫折刺激,便心灰意懶轉去修仙,不問世事;賈政長子賈珠年紀輕輕考中舉人,前途可期,卻命途多舛,少年早夭;賈政本人甚喜讀書,又得太上皇賞賜工部主事的蔭職,也只是被當做襯托皇恩浩蕩的花瓶。其余人更不中用。
而為實現轉型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直接導致賈家在軍中無人,影響力日減。數十載謀劃,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讓一眾開國武勳意識到,棄武從文絕不容易,風險太大,不如鞏固好現有的地位。
所以在面臨崇盛帝試圖削減勳貴特權的時候,他們才彼此團結,暗中抗拒。
北靜王府由於是四王八公中唯一爵位未降者,隱然成了領頭羊。不管他願不願意,都需要站在勳貴角度說話,否則便是對整個勳貴群體的背叛。
水溶自知責任重大,招攬海內外名士的同時,也注意查看勳貴之中是否有值得結交的青年才俊。
今日一行,他本想見見那位銜玉而誕的賈寶玉,看看那塊兒玉是否真如傳說的那般神異,不想卻發現了曹操。其人舉止大方,氣度沉穩,尤其斬人頭一節,讓他刮目相看。
待眾人笑聲停歇,水溶開口問道:“世兄今後有何打算,也欲讀書入仕否?”
這話一出,眾人都看向曹操,等他回答。
賈家轉型失敗,他們未嘗不曾暗笑,但更多的是引以為戒。賈家接下來如何做,是繼續轉向文官,還是同勳貴團結一心,維護共同利益,他們尤為關注。
賈政聽了這話,臉色羞赧。在他印象中,賈蓉會讀什麽書?他能認幾個字都不好說!還不如自家寶玉能胡謅幾句詩文,便想代為應付幾句。
曹操卻已答道:“父喪三載,蓉不敢違。余外之事,暫無他想。”
如今連這些人的底細他都不清楚,自然不會輕易暴露志向和意圖。
這個回答中規中矩,北靜王頷首道:“難得世兄一片忠孝之心,甚好!”
眾人也都敷衍的稱讚,牛繼宗卻叫道:“好什麽好!守孝固然應當,卻耽誤了一件大事!”
“何事?”眾人都不解的看他。
“寧國府三代單傳,蓉哥兒新娶嬌妻,卻不能繁衍子嗣,豈不是壞了大事!”
牛繼宗說罷,眾人大笑,渾無哀傷之意,好似只是尋常一場酒宴。
……
正廳靈堂中,尤氏婆媳並尤家姐妹都來了。
她們已經從下人口中聽說賴升被殺的始末,初時不信,待得知賴升罪行及豐厚家產,立刻轉變了態度。
無他,近年府中入不敷出,賈珍如果知道此等情況,很難不生覬覦之心。
待見曹操出來,秦可卿雙眸泛彩,心兒撲通撲通亂跳,想要上前詢問又生生忍住。
尤氏喚他走近身前,抱怨道:“家裡發生這樣的大事,何故瞞我?若非下人告知,我竟不知賴升才是殺害老爺的真凶!枉我平時關照他家,還不如貓兒狗兒知道感恩!”
曹操盯著她微顯憔悴的面容,恍然想起一句俗語“若要俏,一身孝”,臉上卻流露不屑之意,說道:“這等事我自會處置,婦人家知道又如何?莫非你要親手殺他?若恨意難消,狗奴頭顱在此,你去斬上幾刀便是!”
“你!”尤氏被懟的臉色漲紅,氣惱道:“好好好!伱老子就是不聽人言,結果被奴才害了。你也這般狂妄,我以後不問還不成!”
說罷,跪在靈旁,不言不語,心中猶在忿忿不平,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
尤氏姐妹並尤老娘等皆在旁勸解開導,秦可卿則將曹操拉到一邊。
曹操愈發不耐煩,昨日前來拜祭的主要是賈家族人,今日親戚上門,又將是繁瑣漫長的一天。可惜自己剛才生龍活虎,不便故技重施裝暈,隻得暫且忍耐,順道認一認人。
讓他沒想到的是,率先進來的是群少女。原來昨日事多,西府的小姐們並未前來,今日方來吊唁。
曹操很快注意到,昨天來過的寶玉混跡其中,卻不見年紀更小的賈環、賈蘭。
領頭的是位二十三四的婦人,著裝素雅,頭上也無多少釵簪,乃賈珠遺孀,名叫李紈,字宮裁。進廳之後她面色冷淡,是位不苟言笑的冰美人。
李紈牽著一個小丫頭的手,走到靈前說道:“四妹妹,來為你珍大哥上炷香。”
曹操本在看李紈,一聽這話,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是誰,竟是自己的“親姑姑”——賈敬之女賈惜春!頓時有些尷尬,實在叫不出口呀!
惜春燃香祭拜的動作有些生疏,但顯然受人教導過,上香叩頭後,哭喪著小臉,張口想要哭嚎。
奈何自幼被送到西府養育,賈珍於她而言,隻聞其名,罕見其人,並無感情。且年紀太小,著實哭不出來,小臉憋的紅通通的。最後委屈的含淚道:“我、我哭不出來呀!”
說著就滴答滴答落淚了,惹得眾人想笑不敢笑。
曹操被女娃嬌憨之態觸動心腸,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兒。憲、節、華三女都被他親手送給了漢獻帝,當時雖有諸多考量,不得已而為之,今時想來,甚覺虧欠。
一時父愛泛濫,俯身將惜春抱起,又掏出手絹替她擦了擦淚水。
轉眼他就後悔了。
惜春瞪著明亮眼睛,仰頭問道:“蓉哥兒!你怎麽不喊我‘小姑姑’了?!快點叫!”
聲音清脆,很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