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縣城。
城東。
孫平晃蕩在繁鬧的街頭。
他在酒樓待了半天,總算是打探出了點有用的消息。
莽山縣人口數萬,鄒氏一族也並非望姓,稍一打聽孫平就找到了本地姓鄒的兩戶人家。
城東鄒家與城西鄒家。
城西鄒家是世代屠戶,城東鄒家則以詩書傳家,三代經營書鋪。
孫平回想起鄒大餅那瘦如竹竿的身形,他料想對方打小不會沾太多葷腥,必然是出身城東鄒家無疑。
莽山縣依著莽山而建,城東是片老街,裡頭的各種建築充斥著歲月的痕跡,青苔裂牆隨處可見。
而鄒氏書鋪便位於東城靠近城門的一處角落。
鄒家不富,書鋪裡的書籍大多褶痕清晰,經營書鋪的鄒秀才也並非什麽鴻學大儒。
孫平自打步入修行大門,他的視力不需要什麽靈目術加持,便可以清晰瞧見周遭情況。
他遠遠瞧去,鄒秀才的身影與他印象中的鄒大餅頗有幾分神似,他心頭一喜,便想著隨意找個由頭上前搭訕。
可惜,
不知是因為孫平右眼先看見了鄒秀才,還是因為他左眼先瞧了眼鄒秀才。
鄒秀才惹禍了!
四五個彪形大漢從孫平身旁竄過,徑直奔向了鄒家的書鋪。
他們肆意地打砸著書鋪的一切,領頭的大漢惡狠狠地罵道:“老鄒,咱也是多年的街坊鄰居了!鴻運坊的規矩你也知道,欠債不還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他雙眼直勾勾盯著鄒秀才,雙拳隱隱傳出指骨攢動的聲音。
顯然不懷好意。
鄒秀才轉過身子,低著頭怯聲說道:“虎爺,您看要不再寬限幾日?您也知道,我這書鋪是祖上傳下來的活計,我也靠著它吃飯,您要是都砸了,我可還不起錢。”
領頭的惡漢沒有製止手下的行為。
反倒是拿起身邊一本舊書拍打在鄒秀才的腦袋上,罵道:“呸!就你這爛書店,我指望你靠他還上債,倒不如尋頭豬來,瞧它如何上樹!”
這時,
鄒秀才抬起來瞧了惡漢一眼。
孫平在不遠處也瞧見了他的長相,眉宇間盡是死沉氣色,雖說長相與鄒大餅有幾分相似,卻全然沒有鄒大餅那股子精明勁。
“認錯人了?”
孫平心中暗忖道。
啪——
一聲脆響。
惡漢又拿了舊書砸在鄒秀才頭上。
書本砸頭不算太疼,但惡漢那股子居高臨下的氣勢很是侮辱人。
“鄒秀才,我聽說你祖上也曾闊過,給你留下了不少好東西!今天要不開門讓兄弟們進去長長見識,尋上幾件寶貝,也好抵了債務。”
鄒秀才唯唯諾諾領著幾人向著書鋪內堂走去。
整個鄒氏書鋪商住一體,鄒家人平時就居住在書鋪後院。
孫平跟在後頭,一並進了後院。
鄒家的後院並無沒有太多驚喜,到處破舊的廢紙簍以及一些老舊的家具。
可見這幾年鄒家的光景並不算好。
“虎爺,您也瞧見了。”
“家裡哪還有什麽寶貝,就算有些寶貝,也被我這不爭氣的廢人拿去快活了。”
鄒秀才一臉諂媚,試圖蒙混過關。
啪!
領頭大漢直接一巴掌呼在他臉上。
鮮血混著碎牙,撲棱一下蹦了一地。
“把他兒子抓過來!不是沒錢還債麽?那就父債子償,
縣老爺正缺幾個可人的小子暖暖身子,正巧給他送過去。” “別!”鄒秀才一臉驚恐,大喊道:“別動我兒子,家裡有……家裡還有東西!”
說著,他急匆匆衝進屋子,取來一卷玉石冊書。
“玉簡?”
說話的不是虎爺,而是孫平。
他在不遠處認出了鄒秀才手裡的東西,赫然是修士間方才會使用的玉簡。
玉簡一般只會用來記錄功法一類的傳承。
“難道,鄒大餅所說的符師傳承便在這玉簡裡麽?”
孫平心中疑惑,但他並沒有貿然出手。
幾炷香的觀察後,他基本已經確定了虎爺幾人對自己並沒有威脅,反倒是一向唯唯諾諾的鄒秀才似乎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虎爺招呼手下取來玉簡,用手仔細把玩,而後用袖口擦了擦玉簡四周的灰塵。
雖已華光內斂,卻仍讓人一眼瞧出了它的價值。
“虎爺。”
“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寶貝,據說與那話本裡的仙家人物有些乾系,您看……”
嘭!
又是一聲轟鳴。
虎爺一腳將鄒秀才踢了個半死。
他惡狠狠說道:“仙什麽仙?人什麽人?就你這醃臢貨色還與我扯這些話本故事?”
“我看這東西成色不錯,權當抵了你的利息,你再想想辦法,過半月我再來尋你拿本錢還債。”
說完,
虎爺領著一眾手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虎爺是東城鴻運坊的老板,鴻運坊原本只是處賭坊,後來乾脆什麽勾當都做上一些,鄒秀才便是借了他們的破家貸,以至於落得如今的慘樣。
孫平在一旁看著熱鬧,等到虎爺一行人走後,他才起身走進了鄒家書鋪。
此時的書鋪早已是一片狼藉。
鄒秀才癱倒在地,嘴裡流著血,雙目無神似有輕生之意。
他的身後。
一個大頭小子從屋內竄了出來。
口裡不停喊著:“爹爹,爹爹。”
這孩子,孫平見過。
就是那個排在他身後買餅的頑童。
“莫非,他才是鄒大餅?”
孫平的推理能力不算差,既然鄒秀才不是他以為的鄒大餅,那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眼前的孩童。
“鄒大餅謊報年齡?”
孫平搖搖頭,心中已經有了完整的猜測。
鄒大餅開善符堂的時候可從未與孫平講過他的歲數,只是平時總是一幅老頭打扮,外加嘴裡嘟囔著“命不久矣”,這才讓孫平誤認為對方的年歲不小!
父子倆癱倒在地,相擁而泣,絲毫沒有注意到已經走進後院的孫平。
年輕的鄒大餅安慰著父親不要哭。
鄒秀才反倒像個小孩,哭喪著說道:“善兒,爹對不起你。沒了,都沒了,咱家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也被人搶走了……”
越說著,鄒秀才臉上愈發頹喪,眼角的淚痕越積越多。
啪——
又是一記脆響。
孫平走上前甩了鄒秀才一耳光,罵道:“哭什麽哭?你多大的人了?還不如自己的兒子懂事?”
鄒秀才兩眼無神,呆呆地問道:“你是誰?這是我家!”
“你家?”孫平戲謔道:“剛才那幾個人可沒管這裡是不是你家,怎麽到了我這兒,卻還計較起賓主事情來了?”
“你應該也清楚,那幾個鴻運坊的家夥不會放過你。”
“你的人生已經毀了,可是你的兒子還年輕,他還有未來,他不應該和你一起毀在鴻運坊手上!”
“……”
孫平的聲音鏗鏘有力,仿佛一陣魔音,蠱惑著鄒秀才做出人生的選擇。
半晌,
鄒秀才目光堅毅,起身朝著孫平磕了幾個頭,他又摁著鄒大餅給孫平一起磕頭。
他嘴裡說道:“先生,您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
“這是我兒子鄒善,您如果不嫌棄,我想請您收下他,做個學生、小廝、仆役都可以,只求您給他一口飯吃,讓他不至於餓死!”
鄒秀才畢竟讀過書,說起話來斯斯文文。
他又對著鄒大餅說道:“善兒,認清了。 往後他就是你……”
“師尊!”孫平開口,“往後我就是他師尊,你放心我不差這小子一口飯,餓不死他。”
話音未落,
鄒秀才又起身小跑進屋子,將一個小箱子交到孫平手上。
而後看了眼孫平,又依依不舍地盯著鄒大餅瞧了一會。
隨即。
嘭——
一聲輕響。
鄒秀才迎面撞柱,最後保留了一絲作為父親的體面。
鮮血染紅了書鋪後院。
孫平轉過身,對著年幼的鄒大餅問道:“你恨我麽?”
鄒大餅沒有回話。
孫平又問:“你應該清楚,我能輕而易舉地給你父子報仇,我也能讓你們都活著。”
鄒大餅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不恨!阿爸是笑著死的,他覺得您是好人!”
孫平很欣慰。
暗道:“不愧是鄒大餅,打小就聰慧!”
他一把攬過對方的小身板,語重心長說:“你記著,你阿爸沾了賭,我能救他一次,卻不能一直給他擦屁股。他沒能力戒掉這壞毛病,遲早都會死,甚至會害得你失去更多!”
此時此刻。
孫平的心情很複雜。
他不喜歡帶著個拖油瓶修行,但一想起來這個拖油瓶前世就是自家掌櫃,就有一種陌名的爽感湧上心頭。
所以,孫平還是收下了鄒大餅!
僅僅是為了在不影響自己修行的情況,每天都能擁有一個愉快的心情。
一想到此,
孫平甚至不著急打開鄒家的小箱子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