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啞然沉醉在他們的樂聲裡，忘記了這是場夢，想起在另一座 S 城裡，聽一個人陌生人演奏音樂，那時也像今天一般，月色很好，心事沉重。

　　蘇州與紹興，我生命中的兩座 S 城，這樣的鄉愁，遠甚於我出生的地方。

　　此行，只是來見見迅哥兒，可，這裡的一切，聲音、笑、這裡城市的吵鬧，發生過的美好與不美好的故事，都叫我分外親切。而在揚州的記憶，被長久的客居撕裂了，被幾個陌生人的惡意撕裂了，那是我逃離的，留戀很少的土地。

　　我正在離開的火車上，被滿滿的鄉音環繞著，他們吵鬧無秩序的樣子，以及那一點點的不禮讓，都像一幅畫。

　　他橫在路中央，猶豫著自己的座位，那樣淳樸的樣子，背著大包小包，堵住了後面人的去路;她叫一人讓路與老者的神情，溫和、霸道兼具。

　　他交叉手沉默不語的樣子，還有一副微寬闊的黑框眼鏡;她與孩子坐在一起，煩請一位老人坐到另一邊，老人說，“好啊”。

　　他們黝黑的皮膚，淳樸裡的讓與不讓，他們的冷漠、熱情。

　　她為女兒蓋上了毯子，女兒說:媽媽，晚安。又把光著的小腳踩到媽媽腿上，兒子在她靠窗一邊的位置吃泡麵，是外地人;對面剛剛沉默的他，收拾了弟弟妹妹吃零食的盤子，等乘務員提著垃圾袋來，將垃圾倒了進去。

　　左邊同座的他，是一個沉默的老大叔，五十出頭吧，皮膚是務工的棕褐色;右邊同座的她，是一個柔和的女孩，低著頭，棕黃有黑色蝴蝶結花紋的發圈，兩邊上方排著滿滿的行李。老大哥站起摁了摁，似不放心。有兩種可能，一是怕掉下來砸到人或摔壞箱子，二是確保財務，兩種安全。

　　他、她、他們，說了這樣多的“他”。

　　真的好像我的鄉人啊，來時不注意，細想了下，此刻火車駛離，心裡酸酸的，眼睛酸酸的，有一陣不會滴落的眼淚噙著，不知何故。想到同齡人，當年的哥哥姐姐，怎麽就長大了，我怎麽，就長大了。是黃酒奶茶，還是棒冰、還是這裡的風和聒噪，使她醉了，醉得想哭。我雖不願意生活在 s 城，但這片土地，怎麽，離開時叫人難過?

　　在杭州呆了許久，下了客車，再上火車，三小時上下吧，是旅途太過疲勞了?是近鄉情切?還是剛與那群新認識的友分別，我料定以後再不會和他們多一句話，亦或明日將返蘇，離開s 城，離開杭州、去往另一座 s 城?

　　離開時，小心翼翼地問黃酒奶茶多錢，“二十。”我走了又折回來，畢竟是問過了，給了人希望。買了推銷員小哥的無用之物，因為他好辛苦，擔心紹興的司機阿姨有沒有錢賺，從名宿茶客老板處記住了常說謝謝，謝謝。魯迅故裡的景點，員工們按打孔機打孔，我沒有講謝謝，其實不必要，這是他們份內的工作，可是，我沒有講，這是本該做的事，沒有做……“身份證卡套，一塊錢兩個哈。”火車上的乘務員叔叔說。對面的哥哥指著小妹講，“她沒有。”

　　就是剛說的那個睡下的妹妹，她又爬起來聊天了。

　　“沒有就算了哈，再沒我也不送了啊。”他向前面車廂走去。

　　哈哈哈，鄉愁啊。鄉愁，眼睛濕潤了，又收住。我不要聽他們講話，因為他們聊的那些無聊的事，聲音，哪怕是來這裡務工的各種外地話，都撩撥著我的心。他們在夜晚的火車上睡意沉沉，中老年男子屏息凝重和閉目養神，年輕姑娘靠在床上安然睡著，因為她旁邊的我，也是女生。剛剛吃方便麵走回來的小弟弟，十幾歲吧，帶著和藹地笑。

　　醉了吧?是醉了吧。生活明明就很無聊，可這樣多的人事，這樣好。

　　那它很好了吧?也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棄。只是叫我感動、心動、在一個隱秘的世界裡愛著，陌生人，每個相關或者不相關的陌生人，都要，都一定要過得幸福，再怎麽難，不要犯罪，別欺騙，要友愛、親切、善良……無論很窮還是富裕，也別給人添麻煩。

　　生命中的 s 城，列車上的鄉音，農民，越語的歌，儒雅的老爺子，S 城的鄉愁，列車上的鄉音。

　　去了魯迅故裡卻沒有去看父親，我不知道說什麽，想起父親出走那年去了一趟我的s城，在學校外站著，也未來看我，吳語、越語，都很親近，都與我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