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沉，無風無浪。寂靜的海風如同黑色的瀝青，將天空與海洋揉為一體。無需任何言語，“刑天”和她曾經的主人沈淵都明確違反了帝國海軍的紀律，將一艘現役超高速反潛偵察巡洋艦變成了運輸船。

　　如果是以前，18號會皺起眉頭，告訴三腳貓這是錯的。但是現在，他混沌了。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楚。

　　“貓哥。”18號望著漆黑一片的海天，冷冷問道，“這批貨是什麽?”

　　三腳貓微微一笑，將背包打開，裡面赫然是燒焦的燃氣輪機葉片。

　　“這……”

　　“這些零件是從一號主機上替換下來的，就是戰損件，啥記錄沒有。把它賣了，能換到不少石頭。”

　　“石頭?”

　　“等會兒咱帶你去。”

　　一小時後，七省海灣舊城區。

　　“我只能給你兩種東西，木材，或者石頭。”

　　桌上落下一個黑色絨袋，星星點點的石頭光華璀璨，火彩如虹。

　　果然，“石頭”也是一句黑話，它指的分明就是鑽石。

　　三腳貓已經西裝革履，帶上手套，裝模作樣的拿起其中一顆。顯微鏡綠燈亮起，真貨。

　　“兄弟，聽說你們上回過來鬧事，把郭七也給揍了一頓。”

　　說話的男人光頭，臉上有道疤，同樣的黑色西裝和紅色領帶就像一種黑色幽默的符號。冷白面容，高聳顴骨，深淵一般的眼眶上架著一副墨鏡。

　　在亮黑色會議桌面色，清晰的反射著黑色的細節。18號突然想起一句話，如果你還能看見黑，證明你看見的黑還不夠黑。

　　三腳貓沒有回話，而是拿起了另一顆鑽石，光頭黑西裝也沒有介意，只是自顧自的倒下一方杯烈酒。接著，將這一小杯烈酒沉入更大杯的雪碧裡。

　　“來杯深水炸彈嗎?”

　　“咱不能喝酒。”三腳貓繼續挑起另一枚鑽石，在這種時候喝酒那真是腦子抽了。

　　“南洋之虎，不是有兄弟嗎?”

　　18號微微一笑，這是在挑事呢。

　　“大哥這麽有興致，好吧。”說罷一飲而盡，雪碧爽口，烈酒灼心，又冰又辣，著實舒爽。

　　“爽快！”光頭哈哈一笑，“那天把郭七揍了一頓的，就是這位兄弟吧。”

　　“一時情急而已。”

　　光頭哈哈大笑。

　　公鴨一樣的嗓門意味深長的說著:“沒有什麽一時情急。”

　　“成交。”兩人聊天喝酒的當口，三腳貓已經檢驗了所有的鑽石。“謝謝大老板了。”

　　“這麽多年了，都是交貨給錢，從來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

　　“咱也隻管大老板叫大老板。”三腳貓憨厚的肥臉堆滿笑容。

　　光頭應著笑，大家心裡都明白，在黑市這個地方，交易本身就是信用的一部分，誠信交易越多，友誼就越長久。交易之外的東西，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安提督能夠信任這個人，說明他從不胡亂打聽。

　　“兄弟想不想多賺一份兒?”

　　三腳貓遲疑了一下:“咱?咱除了一身肥肉啥都沒有。”

　　“你兄弟。”

　　“咱是很喜歡錢，可咱兄弟不一定。”

　　“我當然也喜歡。”18號搶著說。

　　“爽快！”光頭大笑，“你們幾個下去。”

　　身邊黑衣人陸續離開，偌大的會議室突然只剩下三個人，氣氛詭異而寂靜。

　　18號也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光頭沉默著推動墨鏡，掩飾著無人能知的眼神。

　　“有個人，我不方便用自己的小弟處理。請兄弟幫個忙，價錢按石頭算。”

　　三腳貓悄聲道:“咱隻走私，不殺人。”

　　18號點頭:“大老板，對我們這種見不得光的人來說，還有三個小時就天亮了。這點時間恐怕不夠。”

　　光頭點點頭:“您是怕有命掙錢沒命花，懂。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價錢才會特別高。”

　　如此相逼令18號立時起了殺心，但是考慮到他是安提督的生意夥伴，還是不能撕破臉。

　　三腳貓笑道:“大老板是咱的恩客，有些事情不方便，我們可以代你請來一些賣命的人。”

　　光頭終於會心微笑:“這個人同郭七關系親密，最近在這乾髒活兒，壞了道上的規矩。”

　　他遞過一張照片，似乎是監控截圖。

　　“有詩雲，俗緣千劫盡，回首落紅塵。”

　　18號立時一凜，雖然照片中的人經過化裝，但那一副風塵萬種的身材是無論如何遮掩不過去的。

　　她與郭七關系親密！

　　郭七不是因為搭訕不成而吃醋，被自己挾持到海邊的嗎?怎麽會變得關系親密?

　　這其中看來有很多內情。

　　18號不由得看了三腳貓一眼，他臉上沒有一絲疑惑，反倒有些怒氣。額，似乎他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光頭要殺他的女朋友。

　　18號捏了三腳貓一下，他終於回過神來:“下次見面結算就行。單子咱拿了。”

　　兩人客套幾句，匆匆將鑽石揣進帶鏈口袋離開。

　　狹窄的舊城街道上，只有幾間民房亮燈，照亮本就不清楚的道路。18號對洛紅塵的身份起了極大懷疑，這麽一個女人接近三腳貓這個老實人，絕對不懷好意。

　　“他為什麽敢給你派這種單子?”

　　三腳貓面露愧色:“那噶啥……咱給上下跑腿，總會接點私活。這回他以為你是咱收的小弟。”

　　18號二話不說，將一筆錢劃進三腳貓的帳戶。

　　“要不，以後咱不接這種活兒了，太危險。你妹妹的醫療費，咱哥倆湊湊。”

　　“你用命換來的錢……”

　　“你是我親哥，我是你小弟。”

　　三腳貓突然把18號抱得緊緊地:“要不你當我妹夫。”

　　18號心中淒然一笑，沈淵的對話他至今記得，自己是23對染色體的怪物，比身邊每一個人都少一對染色體，長得一樣不過是刻意偽造的結果。

　　“走吧，別給安軍門添麻煩。”

　　三腳貓隨即將兩個黑色絨布袋子分開。

　　“這個大的是提督大人的，你放上衣口袋。這個小的是咱的，貼內衣帶著。”

　　“我總覺得這一趟有古怪。”

　　三腳貓大笑:“得了吧，咱趟趟都古怪。”

　　是啊，身上一包鑽石，可不是草木皆兵麽。

　　可惜18號警惕一路，到了木板碼頭上還是什麽情況都沒有。水兵已經在艇上等候，兩撥人見面對了個暗號，兩人擠在一大團網兜裹住的蔬菜後面。

　　水兵們幾乎個個都在啃著大蔥。

　　“幹嘛呢這是?”18號問。

　　“沒啥，不知道這次任務要多久，所以逮著機會都會多吃幾口綠的。等過了半個月，炒樹葉子比雪茄還貴。”

　　三腳貓接過一根大蔥，也自顧自的啃起來。

　　看著天上打開航行燈的旋翼機，18號突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趁著所有人不注意，他將鑽石悄悄藏在橙汁包裝裡。

　　交通艇速度極快，不到短短一個半小時就回到公海。啟明星下，沙飛的旋翼機正在收起旋翼，再過半小時就會完成收納。

　　孤雲第一個走下飛機，身上不再是石青色將官服，而是海軍文秘常穿的白色裙裝軍服。

　　海面上，幾名水手將吊索與釋放鉤連在一起，合上保險，起重機開始收起鋼索，幾個人連同大包蔬菜一起返回母艦，很快就被收入機庫。

　　“救生艇好！合上蓋板！”

　　18號率先跳下，迎面正是剛剛返回的孤雲。換做裙裝之後，一雙美腿攝人心魄。

　　“買菜呢?”

　　18號愣神的當口，孤雲搶先問話。

　　“啊……對！”

　　孤雲冷冷一笑，取出一個小型金屬探測器，不由分說的在18號身上掃了一圈。

　　綠色，沒有問題。

　　“公主殿下?這?”

　　孤雲抱歉笑笑:“例行公事。艦長有權核查水兵有沒有攜帶違禁品，對吧。”

　　“還好鑽石放到了貨品裡。”18號暗自慶幸，看來南方艦隊上下搞走私的事情，上頭已經有所耳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