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蒂仍然毫無反應地躺在那。阿米爾——或者說周海華先生,他想起戴裡克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來。
戴裡克和周海華不同,托蒂是普通人,這副身體裡住著托蒂和戴裡克兩個靈魂,而阿米爾卻是一個墮落了的“死者”,周海華不過是擁有了這個“死者”的記憶罷了。
也就是說,即便托蒂此時立刻醒來,很可能也只是那個無辜的托蒂而已,而不是戴裡克。
然而,周海華並不甘心,既然戴裡克能提出:“狼族隱居地是個逃亡的好去處”這種觀點,他必然是知道些什麽。
“喂!戴裡克!如果你再不出現,我就把你的事告訴迪夫團長!”周海華威脅道。
然而,托蒂依然平靜地躺在那裡。
“還有你妹妹,薇薇安!”
……
“埃菲拉城主!”
最後,周海華幾乎放棄了,他甚至覺得自己此時暴跳如雷的形象十分可笑。
就在他決定把劍收回時,托蒂的眼皮突然顫動了一下,這讓周海華把劍又貼近了她的脖子。
“咳,別激動。”托蒂接著睜開眼睛,然後從被子裡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把周海華的長劍推開。
最後,她陪送了一個尷尬地笑容:“火氣不小,出什麽事了?”
“你說什麽事!說,為什麽讓人去逃難?”
托蒂一臉無辜:“我只是想著有情人終成眷屬,你那個好朋友,他不是喜歡卡文迪許家的千金嗎?”
“什麽意思?”
周海華把劍從床上移開,托蒂於是坐起身來:“看來你還不知道。”
“弗朗茲和伊莎貝拉?我當然知道!”
“我說的自然不是這件事——你聽說過奧德裡奇·卡文迪許沒有?”
“嗯——有點熟悉,好像是前任財政大臣?”
托蒂點了點頭:“沒錯,曾經是深得我信任的家夥。”
“這跟逃難有什麽關系?”阿米爾說著把劍鋒對準劍鞘。
“這件事得從哪講起呢……我的時間可不多,”托蒂捏著下巴想了想:“好吧,那就讓我長話短說。
“奧德裡奇·卡文迪許就是兩年前被殺死的白胡子。”
唰!
伴隨著劍入鞘的聲音,戴裡克道出了這個瓦爾特發了瘋想捂住的秘密。
周海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你沒在開玩笑吧?”
“所以你覺得這很好笑?”托蒂挑了挑眉無奈道。
周海華一屁股癱坐在凳子上:“所以,逃亡是——”
“伊莎貝拉幾天前知道了這個秘密,我是覺得如果這一對年輕人想離開凜冬,最好去狼族隱居地。”托蒂聳了聳肩:“經過我生前的親身實踐——那地方還算不錯。”
“可弗朗茲什麽都沒和我說。”
“這也是我想問的,他居然沒和你說?我以為至少他兩個離開之後會寄信回來的。”
“不,她們沒能離開。”
托蒂向阿米爾投來一個疑惑的表情,意思是讓他解釋清楚。於是周海華就把整個事向戴裡克和盤托出,一字一句都講的清清楚楚。
“絕對是安德烈亞做了手腳!”最後,周海華以這個斷言收尾了他的敘述。
戴裡克聽完整個人好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一樣愣在了那,可以說,他這會是完全靜止的狀態。周海華本來想嘲諷他沒出息的樣子,但卻看見他的眼中一閃而過明亮的光芒。
“你再和我講一遍女祭司的證據……”
“什麽?你關注這種事做什麽?明天火刑可就要死人了!”
“血液是催化劑!”戴裡克打斷了周海華。
“什麽意思?”
“艾琳死後,雖然表面看不出她是屍鬼,但血卻是有毒的——你還不明白嗎?”戴裡克說著抓了抓腦袋:“我知道他們運送催化藥劑的方式了……”
“你是說——屍體?”周海華彈簧一樣站起來:“我去告訴陛下。”
“別,不用,薇薇安一定也能察覺。”戴裡克十分斷定。
周海華看到他那同薇薇安極其相似的氣度,於是又一次坐了回來。
“明天羅伊要被處以火刑是嗎?”
“對,因為和屍鬼有關的一律火刑……他是唯一一個勇敢的幫助弗朗茲的人,不該就這麽死了。”
“如果是火刑,那麽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我答應你會救這個正直的大叔離開刑場。”
“真的嗎?”周海華激動得又一次站起來,但他看見戴裡克嚴肅的表情之後,又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可我沒法保證他在狼族領地生活下去,這一點你也明白吧。他只是個普通人。”
周海華長歎一口氣,果然是這樣,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周海華準備相信戴裡克,就此離開,但他剛剛推開門,又想起了一個問題:“對了,瓦爾特為什麽想要把女兒嫁給我。”
然而,托蒂此時卻躺在床上,她又睡下了。瓊斯醫生也在不遠處。
“有什麽問題嗎?”他有些慌張地看著阿米爾。
“只是有點擔心,過來看看。不過,她到底為什麽醒不過來呢?”
“抱歉,我目前沒有找到問題所在,但托蒂的身體很健康,我懷疑或許是醫療以外的原因……”
“什麽意思?”
“我是說,魔術或者詛咒一類……”
阿米爾苦笑一聲,還真就給他說著了。
…………………………
行刑的這天終於到來了,時間就在傍晚。阿米爾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他不知道戴裡克答應他的事能否實現,可除了相信他卻又別無他法。這讓他很是難受。
昨天夜裡下了一場雨,直到這天下午才停。但窗台上卻仍有水滴不斷砸下來,阿米爾呆呆地望著水滴,聽著倒計時般滴答滴答的聲音,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跳比這聲音還快。
最終,他還是提前出了門。他本想便衣現身免得惹人注意,但考慮一番之後,還是穿上了硬皮甲。在兩年前,廢止火神教對武器的收繳令後,不少普通人也會在腰上掛一個什麽武器。阿米爾把自己的長劍磨得鋥亮,然後送進斑駁的劍鞘裡掛在腰上——這並不會引人注目。
一切準備好以後,他繞道來到南門口,喊了一輛出租馬車,這會讓他看起來像個低調的貴族。他吩咐車夫,在他下車以後於東門不遠處等他。阿米爾隨後掏出了幾個金幣扔給他。
“大人,您拿錯了,我只需要幾個便士。”
“不,那是給你的,條件是不要聲張我們的約定,不要暴露行蹤。”
車夫於是什麽也沒說,馬車動了起來。
今天東街異常熱鬧,幾乎已經到了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的程度。
火神教歸屬亞伯拉罕王室以後,已經很久沒有動用過火刑了,畢竟這是專門對褻瀆火神的罪人的刑法。如今看到士兵們架起高高的柴火,然後不住地在上面澆上油,人們的眼睛都變得明亮而貪婪。
而事實上,這場表演注定會讓他們失望,因為沒有任何一種刑罰能比得上人們期盼中那地獄一般的場面。
阿米爾下車以後,在刑台旁側,一家名叫“玫瑰於酒”的酒館外坐了下來。這家酒館除了賣酒,還有一些特別的業務,酒館裡面幾個穿著暴露的女人正倚在門上,朝他身後的刑台看去。
當太陽慢慢沉下去而月亮還未能升起的時刻, 火刑開始了。
道路中間,幾個紅袍子開出一條路,架著囚籠的馬車從中間駛過,羅伊蓬頭垢面地被鎖在裡面,他畏縮地半蹲在那,一動不動,阿米爾心裡一驚。
他還活著嗎?
但道路兩旁看熱鬧的人們替阿米爾放寬了心,他們朝羅伊扔菜葉、吐口水,大聲喊著:“叛徒!你就要死啦!”
羅伊顫抖著甩掉臉上的菜葉,他似乎想要解釋,但在看過眼前一張張興奮而激動的面孔之後,他只能低下頭去。
刑台後的一個高台上,埃菲拉曾經站過的位置,此時正站著一個勝利者。安德烈亞昂著頭站在那,鼻孔翕動著,儼然一個一統天下的帝王。
羅伊被紅袍子拉扯著綁在火刑架上。而行刑的人,從她那獨特的穿衣方式和豐腴的身材就看得出,是女祭司。
阿米爾皺了皺眉,女祭司似乎帶著面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先生,您想喝點什麽?”一個女人握住了阿米爾放在桌子上冰涼的手,她一邊說一邊湊上來。
阿米爾厭煩地推開她,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刑場的方向。他在尋找托蒂的身影。
“先生——”那女人又叫了他一聲。
“隨便,什麽都行。”阿米爾頭都沒回。
“周先生就這麽冷漠無情嗎?”
阿米爾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那表情幾乎是集嫌惡、疑惑、反感等負面情緒之大成。
“戴裡克,你的品味能別這麽惡心嗎?”
那女人對這樣的評價卻也只是笑笑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