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龍城
和龍宮大殿,燕國眾臣齊聚一堂。去年十一月,燕王落葬,遣使者謁建康告喪。先王臨終有言,如今天下大爭,諸事從簡,切不可因葬禮而耗損國力。故而出臨三日即釋服,官員各居其職,喪期三月即止,諸事皆複。
偏殿內,燕王慕容儁起身,從甬道,緩緩步入和龍宮大殿,看著近在咫尺的燕王禦座,停下了腳步。
從晉鹹康元年(335年),因形勢慕容仁之亂,形勢危機,十六歲封為世子,到晉永和五年(349年)正式即燕王位,這十五年裡,無一不在殫精竭慮,戰戰兢兢,整個青年時光無不是在別人的懷疑,利用,品評之中度過的。
宮中屢有傳言,燕王最喜為霸公子,可惜霸公子年少,若有再有幾年,只怕燕王之位有變。
思緒間,只見總管涅皓一個箭步向前,高聲宣道:“燕王駕到。”
在眾臣的“恭迎我王”的聲音中,燕王緩緩的步出偏殿,端坐在象征燕國無上權力的王座之上,接受百官朝賀。
慕容評上前臉帶春風的稟道:“王叔恭賀世子晉燕王位。”
在十二珠冕旒後面的是一代新燕王,已非昨日的世子,隻聞慕容儁聲音低沉。
“前軍師將軍慕容評,孤得燕王之位,多賴我歷代先王垂憐,豈有道賀之禮。自古父母故去,當行斬縗,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先王因天下未定,中原未平,故而一切從簡。吾輩豈能因服除而自得。”
慕容評在堂下不知所措,聞聽此言隻伏身謝罪。
慕容儁冷冷的說道:“命有司,罰俸一年,以示懲戒。”
慕容評大駭,隻得叩頭謝罪。
封弈見宗室重臣訓斥,心知慕容儁有大志,不禁心中欣喜,便將早已準備好的奏表呈上,隨即言道:“我王誠心,日月可表,先王向有平定中原之志。臣得斥候來報,如今趙國因故太子石宣東宮護衛高力作亂。自雍涼起兵,引眾十萬,趙國樂平王石苞力不能敵,現已攻克長安。如今關中之地皆為叛賊所據,其勢大有東出潼關,與趙國爭天下之勢。當此之時,我燕國當廣聚糧草,秣馬厲兵,以為南下之望。”
燕王接過,細細閱覽,隨即合上,言道:“先王臨終所托,國事不決以聞封相,只聽燕王言道:“封相,寡人另有官職加封。”
封奕聽聞不知其意,隻上前進身。
慕容儁示意涅皓宣道:“封相總領政事,謀劃無差。今天下紛亂,軍事為首要,封相未有軍職,施政多有不便,理當軍政歸一,特封封奕為五材將軍。”
封奕領旨謝恩,只是不解五材將軍為何意,自古從未聽聞。
見眾臣疑慮,燕王笑言道:“天地萬物,不出金木水火土,是為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宋子罕又雲:‘天生五材誰能去兵。’今我燕國國政軍政皆賴封相,豈非五材齊備,當為五材將軍。”
聞聽此言,封奕確知自己權責之重,燕國歷代古之未有,趕緊拜倒,叩頭謝恩。
燕王看向堂下的宗室王公,說道:“我燕國用人不拘一格,但凡是有真才實學,勤誠為國者,寡人皆量才適用。”
眾位手足同胞,如慕容軍、慕容彪等,聞聽此言皆深以為然,領眾兄弟向燕王拜道:“臣等謹聽燕王之教誨,俱使各族人等為我燕國出力。”
慕容納也說道:“先秦李斯有言:‘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裡奚於宛,迎蹇叔於宋,
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今我燕國以北境一隅之地,拓地千裡,百姓安樂,我鮮卑一族從未有也。想我同族段氏鮮卑,早先強大無比。然其主持暴虐,拒賢臣,引劉琨而殺之,盡失人心,我燕國幸得各位襄助,方能如今蒸蒸日上。” 慕容評先前被燕王敲打頗不服氣,問道:“誠然我燕境之內人口日益繁多,然所佔糧草必是日漸消耗,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燕國之軍糧可堪大軍之用?”
只見司農劉斌上前,進言道:“去歲我燕國仰賴先王庇佑,風調雨順,六畜興旺,如今各郡縣糧倉充沛,府庫充盈,我燕國軍糧當無虞。”
陽鶩也進言:“先王在世,已有擴軍之意,如今我燕國政清人和,百姓安居,堪稱治世。今我燕國之內,各族子弟皆踴躍參軍,臣預計,照此趨勢,今年我燕軍當能新增士卒二十萬,以供我王驅使。”
“二十萬人…”堂下的眾臣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燕國自地處偏遠,人丁稀少,苦無兵員。經歷代先王創業克難,吸納流民,吞並周邊部族,人口日益繁盛。今有二十萬之眾,可謂燕國之從無有之大軍。
慕容儁還是猶疑,說道:“今我燕國先王新喪,諸事未定,群情不附,國中不聞,當從長計議。”
眾臣狐疑不絕,只見記室參軍封裕說道:“我王素仁德,有心懷天下蒼生之念,息兵止乾戈,臣拜謝我王。”
“封參軍之言甚為有理。孤為燕國計,當從長計議,退朝。”
眾臣跪拜。
大朝退下,封弈叫住同族子弟封裕道:“今我燕國南下天下之大好時機,豈能白白錯過。”
封裕倒是神色如常,說道:“侄兒恭喜封相榮封五材將軍。世叔錯怪我了,人主稱孤道寡,封相為燕國計當不必諱言。然今主上新立,自當立威,倘若被臣下裹挾,順從眾意,雖有功業,其心不悅,自古君心不可測,封相雖有先王托孤之情,然亦如臨深淵,世侄切為叔叔計。”
“世侄,所言甚是有理,我在局中不知”
“封相也不必自責,燕國之中看出天下之勢者非為我等大臣,王公子弟之中必有遠略者,我等靜觀其變。”
封弈想了一會兒,兩人會心一笑。
鄴宮椒房殿內
此時冠軍大將軍姚弋仲在女官的帶領下,往石虎寢宮而去。
恰在這時,燕王石斌正從殿內出來,看到姚弋仲,隻向他行禮。
石斌語氣甚為恭敬,言道:“想不到,賊勢至此,我趙國安危皆要托付姚公了。”
姚弋仲卻是激憤,隻怒斥道:“哼,汝等皇家子內鬥,才惹得賊人有機可乘,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一女官聞聽此言,隻厲聲說道:“姚弋仲大但,竟敢對燕王無禮。”
“休得多言,姚公所言,卻是真切。”石斌轉頭怒斥女官,隨即換成更為恭敬的神色對姚弋仲說道,“兄弟鬩牆方才使賊人勢大,孤已諫言父皇,欲使姚公為總領平亂事宜,如此,我大軍乃安。”
姚弋仲聞聽此言,大笑道:“哈哈,燕王卻是恭敬過來頭,也不知幾番真假?”
“姚公這是何意?”
“也罷,因梁犢之亂勢大,陛下傳召喚我入鄴,吾引八千部卒自入城以來,有司隻供給餐食,酒酪隻言未提召見之事。吾心中憤懣故而在燕王殿下前抱怨幾句,萬望恕罪。”
“原是這樣,”燕王趕緊拉著姚弋仲的手說道,“陛下聖體久病不愈,原是想速速召見的姚公,此種誤會,孤替父皇向姚公賠罪了。”說著,石斌隻躬身,向姚弋仲鞠躬賠禮。
姚弋仲受寵若驚,“哪裡哪裡,吾世受陛下恩惠,只要我趙國君臣上下一心,不被小人從旁挑唆,我君臣無間,國事當可轉圜。”
石斌聽出姚弋仲話裡有話,然此間不便挑明,便義正言辭說道:“姚公之言亦是孤之所思,誠然,吾已諫言父皇,集合我趙國各族部卒精銳,盡起良將如:蒲洪、段勤、劉寧、王鸞,哦,還有養孫石閔,我趙國大軍如羅網,定能一舉滅梁犢。”
燕王見姚弋仲卻是平靜,趁勢側臉上前,言道:“父皇垂青於我,這次命我統禦全軍,此種事千頭萬緒,孤還需向姚公討教一二。”
姚弋仲卻是聽出了弦外之音,隻盯著燕王許久,說道:“我燕國有燕王此等皇子,何愁內亂不能平,可老臣聽說,陛下已立石世。燕王如此公忠體國,老臣甚是感佩啊。”
石斌卻是平靜,“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平梁犢,亦是姚公之願,其他事,待平亂之後再議。將軍可不要惜力啊,吾必當有厚報。”
此時內廷女官匆忙出來,喚道:“冠軍將軍,陛下傳召,速速進去。”
石斌隻向他一拱手,“姚公,你我大軍出發之日再會,告辭。”便往殿外而去。
“我趙國患諸子爭鬥久矣,如今大敵當前,萬望燕王……”
燕王停下腳步,回身說道:“姚公,孰輕孰重,孤心中自有數,我石氏江山亦當仰賴汝等。姚公保重。”
此時殿門外傳來一宦者特有的尖利之聲,“燕王,陛下知燕王久居邊地,今幸得回都,父子情深意切,特命老奴備下接風宴,望燕王賞臉一晤。”
燕王轉頭,“原來是楊環啊。”
楊環堆笑道:“老奴幸得燕王提攜,今幸得燕王理當多為周旋。”
“既如此,有勞楊總管了。”
“宦寺當道,國之將危。”姚弋仲搖搖頭,和燕王告別。
外臣不入后宮,乃古製。要不是因為趙帝石虎病重,這姚弋仲也是不會進入這鄴城皇宮的內廷。
世人皆知這鄴城壯麗,但后宮之景無人能識。尤其是這椒房殿,內壁塗以胡椒香料,聞之有心曠神怡之感,加之四周盡施以絳紗幌,即是在冬日也溫暖如春。姚弋仲一這路上也甚為留心,只見穿過內外朝之宮門。引路的女官,便換成了盡著皂褠,頭著神弁的貼身內侍。穿過樓宇宮闕,其間花木茂盛,流水潺潺,越過一飛架天橋,漸漸來到寢宮之內, 那女官進室內,獨留姚弋仲在偏殿暫歇。
“啟稟陛下,姚弋仲求見。”女官向前通報。
只見隔著金銀鈕屈戌屏風,掛著流蘇鬥帳,能隱約聽到趙帝正大口的穿著粗氣,卻能也見禦榻上影影卓卓,似有響動。
須臾之間聽聞石虎喘著粗氣說道:“且待稍等片刻,朕隨後就到。”
忽有一男聲,若隱若現:“陛下,石斌素……加之姚弋仲……”
“砰砰”只見內室一陣響動,石虎激憤不已,那人俯首謝罪。
又聞一陣嬌羞之聲:“陛下……”
“你們給我出去,咳咳。”石虎語氣頗為不悅。
隻聞兩人腳步聲漸次從內室裡出來,原是張豺和劉後。
劉後見姚弋仲前來,遇帶譏諷的說道:“姚大人也曾受劉曜之恩,奈何劉氏一滅,便改換門庭,忠貞得很啊。”
姚弋仲素在邊地,對劉後、張豺這些靠諂媚進身的人素無好感,隻冷冷的說道:“安定公主,哦不,劉後,你為也為故漢帝之女。為人女子,不思報仇雪恥,而侍奉於敵首石虎榻上,如今兒子得立。若無石虎庇佑,你不知在這亂世之中幾為人屠戮,你我生逢亂世,何苦相逼。”
張豺聞之,向劉後說道:“劉後切莫口舌之爭,若梁犢再敗我趙軍,我們幾無葬身之地。”
劉後半是責難,半是調侃的說道:“你倒也跟陛下掙得一大都督之職,這樣在陛下面前我石世豈不更…”
張豺強壓怒火,“劉後,你多言了。”
“哼。”劉後攜眾人及侍女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