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徒河平狄將軍府上掌燈結彩,批彩帶紅,喜氣洋洋。府中上下一片忙碌之景,婢女侍從皆著紅色衣服,以示喜慶之意。
慕容家傾心慕華數十載,雖有意按照周禮備以“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但事起倉促,加之段先故舊只有兩小妹,燕王未能親臨,王公子弟之中只有公孫貴嬪的兩位公子,有些步驟只能省去。
周製有言:婚禮下達,納采用雁。將合婚,必先媒氏下通其言,乃使納采。這裡面的媒人只能由段元代勞啦。
平狄將軍府中則備各種禮物,這首當其衝的便是一隻慕容霸親自射下的白頭大燕,納吉用雁,如納采禮。
段元巡視了一番,見大雁言道:“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這隻白頭雁不錯,姑父有心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娶了我姑母段先,五公子,可遂你的心願?”
慕容霸笑言道:“還是你姑母教的好,小小年紀這麽會說。”
段元撇撇嘴道:“我可真羨慕她,有姑父這樣俊朗偉岸的夫君。”
“小侄女,我帳下賢明勇武之人甚多,你看那位屬意,姑父定給你說媒。”
那知最小妹妹段季也跟著上來,喃喃道:“姑父,姑父你也要幫我找一個。”
慕容霸忍不住的笑出來,俯下身子道:“你才多大啊。”
眾人也嬉笑不止。
府內案幾之上,其余禮品按:玄纁、羊、清酒、白酒、粳米、稷米、蒲、葦、卷柏、嘉禾、長命縷等備置。總而言之諸物皆有祝福吉祥長壽之意言物。
如:玄象天,纁法地,羊者祥也,粳米養食,稷米粢盛,蒲眾多性柔,葦柔仞之久,長命縷縫衣延壽等等。
婚禮現場色以丹、青兩色為主為主。其寓意為:丹為五色之榮,青為色首,東方始,有紅火交融,勃勃生機之意。
慕容霸乃燕王最愛之子,可惜因故未能親臨,燕王命人著實認真籌備,故備置的比之尋常公子更為細心。
除漢製婚姻“六禮”之外,鮮卑慕容家胡風未消。如今中原禮教墜地,沒那麽多三綱五常,婚禮也是胡漢雜糅的形態。青廬、鋪氈、共牢、合哲、卻扇、拜堂、鬧房及禮樂等互相雜糅。
這最明顯的便是青廬。只見眾人在府中空地東南吉位之處以青布慢為屋,喚為“青廬”,有遊牧民族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之意味。另外從府外貫穿青廬,直到府邸都鋪氈,以示新娘不落地之意。所有的典儀器具都已齊備,只等新人來臨。
日頭漸漸已西斜,魏晉之時的婚嫁講究合時,這日落黑夜交匯之間正是映合了婚禮乃男**陽交融之禮。
順著漫天的晚霞,這送嫁的車馬漸漸來到徒河郊外。高弼先前已出發迎接隊伍,引車隊往城中而去。慕容霸則親立城門處迎接新娘。城外響起喧囂,嗩呐鑼鼓齊鳴,段先的送嫁隊伍來了。
慕容霸騎上他的黑駿馬,在前頭騎行。身後便是段先的車駕,其後跟著送親的隊伍。
到底是燕王賜婚,規格不同凡響,堪比王侯。
十二侍女及隨從緊跟其後,納采雁璧,乘馬束帛。其後仆人並排左右,皆佩印紱,執弓韣,手持禮物嫁妝在後面跟隨。其嫁狀裡有:黃金、錦緞、玄纁帛、絳、絹、獸皮、錢幣,玉璧等等不一而足。其上掛以紅色繡球,鋪大紅喜字,可謂喜氣滿滿。隊伍逶迤前行在徒河的的大街之上,道路兩旁也披紅掛彩,
惹得徒河眾軍民在兩旁駐足觀看,隻把小小的徒河城擠的水泄不通。 那南部都尉孫泳如今就暫且充當婚使者,在府門前迎來送往,接納各色賓客,遠處喧囂聲漸起,那迎親的隊伍慢慢出現了。隨著孫泳一聲嘹亮的喊聲“新人入府,奏樂”。府中絲弦管竹聲大作,府中眾人人頭攢動,競相要目睹新人的風采。
隊伍穿過府門,只見段先緩緩走下燕王禦賜的油壁車,雖是以銅為飾,然亦是金光輝輝,製逾後妃。段先著紅衣金縷,華貴非常,盤發為飛天髻,飄逸靈動,比之當年河北甄宓更勝幾分青春靈動。
慕容霸小心翼翼的扶下段先下車,段先羞澀的看了他一眼,臉色緋紅隨即便用團扇把自己的臉遮住。
慕容霸不知是緊張還是忘了,扶下她後,呆呆的直往前走,段先到底是閨閣女子,妝容繁雜,禮服華美,卻跟不上了。
紅毯一側的段元氣惱道:“霸公子,這成婚怎麽只有你一人來呀?”眾人一整哄笑。慕容霸的臉瞬間紅了,忙停下,等段先前來。
兩人緩緩的走在紅色的毛氈之上,段先手持團扇,遮住其臉龐,卻也難掩其秀榮,眾賓客紛紛探頭探腦,欲一睹芳容。慕容霸,邊走邊側目看她,眼神流露喜悅,段先手持著團扇更緊了。
新人行之青廬之前,立定,將行合巹之禮。送嫁的侍從高呼道:“吾子有惠,貺室段先也。燕王有先人之禮,使老奴請納采。“
慕容霸、段先拜而答謝道:“兒臣多謝父王。”
那侍從慌忙扶起兩人說道:“平狄將軍,燕王病篤,唯念念不忘乃公子和段姑娘,你們速速成婚,了卻我王之心願。”
“兒臣遵旨。”
兩人入青廬之前,左右婢女以承盥之器置清水使二人洗手清潔。
二人在青廬裡分兩側坐下,中間桌上置醯醬二豆,菹醢四豆,兩人取箸微微嘗一口。
侍從婢女,取四爵兩巹,中置無玄酒,夫婦二人對飲。最後起身交拜。
禮成。
隨著主婚使者孫泳一聲“開宴”,婚禮達到了最高潮,高弼及府中眾人起哄道:“新婦子快出來,”眾來賓起哄道:“催新婦,催新婦”。
段先拿著團扇遮著臉,好不羞紅。慕容霸卻也對著眾人擠眉弄眼,時不時和段先相對而笑,好不開心。伴隨開宴,樂工,禮樂齊奏,演奏諸如樂府《上邪》《擊鼓》等。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管弦絲竹合著祝酒聲、道賀聲一片歡快。
段元羨慕的看著姑母和姑父,出神道:“姑父是我的良人該多好呀。”
跟隨而來的慕容納並立而坐,笑言道:“我的段元小妹妹,霸公子如此魅力,何不做小,遂你願?”
段元嗔怒道:“哼,不作正妻嫡妃我才不願意呢。”
慕容納忙作揖致歉道:“喲喲,恕在下失敬失敬。”
這公孫家的小公子慕容德和段氏小妹段季,在堂下的手牽手轉圈,一遍轉一遍唱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惹得眾人紛紛叫好。
慕容霸見此喚慕容德來,慕容德牽著段季來到新人前,偷偷看著團扇後的段先,對慕容霸大叫道:“新婦子,新婦子,真好看,真好看。哥哥好福氣”。段季在一旁拉著他的手緊緊不放,似一刻不分離。
段先噗嗤一笑,拉著段季道:“你這小妮子,手拉著慕容德不放,要不長大了把你許配給他如何?”
段季臉色瞬間緋紅,“姑母取笑我了。”
慕容霸和段先哈哈大笑。
夜已漸漸深了,喧鬧的一天平狄將軍府歸於平靜,府中庭院內的賓客已經散去,只剩杯盤狼藉,殘羹剩酒。
那府中的內室之中,新人的洞房已經準備好。滿屋鋪紅,紅燭照耀,滿屋滿室都消融在紅色之海中,兩人並排坐在床上,侍女和仆從都退下了。最後鬧洞房的段季和慕容德被段元牽著出了洞房。
將要邁出門口,段元回身祝福新人道:“‘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於歸,百兩禦之。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於歸,百兩將之。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於歸,百兩成之。’祝姑母和姑父枝繁葉茂,兒女盈堂。”
慕容霸笑言道:“我們段元如此標致,豈可輕意許之,姑父定為你擇良婿。”
段元卻似有點神傷,望著姑母,又看看慕容霸,忽一說道:“我要找的夫婿呀,就和姑父一樣。”
說完忙拉著段季和慕容德出了房門,邊走邊吟唱道:“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此刻屋內只有慕容霸和段先在一起,慕容霸笑道:“這段元如今也長大了,想來也有心思了。”
“那是,自從燕王遷都龍城之後,你戍守徒河,許久未見,老是纏著我要去徒河見你,想來我侄女對你也有意。”
“我燕國俊才甚多,王公子弟賢良之人也不少,改日你這做姑母的好好調調,我替那兒小侄女提親。”
燭火搖曳,映襯著段先的臉龐格外美麗,段先側臉看著慕容霸,一手拖著下巴,久久的凝望,忽又一絲感傷,說道:“‘種瓜東井上,冉冉自踰垣。與君新為婚,瓜葛相結連。寄托不肖軀,有如倚太山。兔絲無根株,蔓延自登緣。萍藻托清流,常恐身不全。被蒙丘山惠,賤妾執拳拳。天日照知之,想君亦俱然。’慕容霸你娶我後悔嗎?”這段先久在都中,那傳聞已經聽說了。
段先把手伸過,“我曾聽聞與燕國世代交好的鮮卑拓跋氏,其單於拓跋什翼健欲將其女許配與你, 怎奈你隻屬意我這個亡國之女。你若有外援,想那世子之位不知在何人之手?”
慕容霸忙拉起她的手,鄭重的說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段姑娘何處此言,雖江山萬裡,我不負卿一人。若負此言……”
“好了,好了,我知你心意,如今……”段先正欲把慕容霸的嘴唇給按住,不使其說話,忽然頭上金釵掉落在床上,慕容霸慌忙欲拾起,不曾想段先也低頭欲拾,腦袋直直的撞上。
慕容霸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兩個人漸漸靠近。慢慢的慕容霸停下了手,段先抬頭看他,慕容霸也看著她,兩人相擁,
紅燭漸漸燃盡………
第二天日上三竿,段先撫在慕容霸的身上,漸漸蘇醒,在銅鏡前梳理這自己的秀發,慕容霸也緩緩起身,拿起一個眉筆給他畫眉,不巧技藝不佳,隻描得一粗一細。
“討厭。”兩人在臥房嬉鬧了好一陣。
日已正午,兩人更衣,攜手出房,卻見孫泳,段元和高弼已在屋外等候。
見新人出來,孫泳向慕容霸稟道:“臣得北平孫興太守急報,段部殘余犯我燕境。”
慕容霸對段先略歎一口氣:“段先,你娘家好一份賀禮。”
段元和高弼卻久久不語,慕容霸忙問二人,所為何事。
段先在一旁握住慕容霸的手說道:“段部賀禮尤為不可,實為保全你我二人。”
慕容霸狐疑的望向段先,段元和高弼也點點頭。
段元說道:“燕王昨夜已歿,世子不日繼位。”